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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真亦假,假作真 ...

  •   仙亭开宴在即,而该来的人竟都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褚复望着满座疑客,低声朝褚阔问。

      殿外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弟子:“宫主,出事了!”

      “花容君和寒山君半路遇袭,已经不知所踪……”

      满堂哗然。
      “谁干的?”褚复顿觉惊天霹雳。
      “据寒山君受伤的守卫说,是赤尾。”

      “赤尾不是昨日在迟日山庄被就地处决了么?”
      “到底怎么回事?玄机扇岂不也丢了?”
      “为何魁首也没有来?”

      众人议论纷纷,这场宴,注定还未开始,便要结束。

      夜色已起,穹顶一面苍墨欲滴,一面天光未褪,在这苍茫灵秀的仙亭山上,被分割作势不两立的阴影与浮光。

      “阿姐呢?”
      吕熠望着停在半路的马车,语气冰冷。

      “小姐留给公子的东西。”方才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根紫木金尾短笛,笛尾系着的玉牌上金乌耀眼,云霞绚烂,乃是迟日的象征。

      吕熠握紧,杀气惹得尾穗晃动。
      “传我明令,封锁侯门,抵抗者——片甲不留。”

      寒山风啸,若不是毒瘴相阻,人必惊叹,这里面竟也藏着一座照我阁。

      “庄主,管先生……不见了。”手下低头道。

      侯弱聆眼色一沉,没有犹豫:“去他女儿家找,不留活口。”

      “是。”黑衣人还是没有离去,又禀报:“有客人求见。“

      “请他进来。”侯弱聆眉头一皱,看了眼一旁端坐的女子。

      “走吧,花容君。”
      他欲扶人,吕愫惜却避开他先行一步,手脚即使栓着铁链,不过步履微缓。
      他眼神一冷,快步跟了上去。

      百屋一间。
      “别想逃跑,我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全然不复谦谦君子的模样。

      “放心,我既来了,当光明正大走出去。”吕愫惜弯唇笑笑,坦然坐下。

      侯弱聆阴险一笑,竟也跟着进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自信,还是愚蠢。”
      吕愫惜再未分一个眼神给他。

      他最讨厌她这样清定的目光,明明他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却永远一副高不可攀,稳操胜券的模样。
      他发誓,此生要将这种人狠狠踩在脚下。

      想着,他眼中狠厉毕露,掌弯如鹰,朝人雪白的颈间掐去。

      烈毒未散,吕愫惜浑身无力,只能咬紧牙关抵抗。

      这让他颇为惊讶,但很快将她的手甩了开来。
      因为身后传来声音。

      “寒山君,何必对一毫无抵抗之力的女子下手?”

      二人皆朝门口看去,那是一袭白衣的人,眉目被面具笼着,一头灰白的长发披散如烟。

      侯弱聆似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收手理了理衣缘,声音却寒气逼人:“阁下风尘仆仆,恕在下有失远迎了。”

      “不过是师父遣我来,与故人叙旧而已。”
      白衣人淡淡看他。

      “走吧。”
      侯弱聆将门锁好。

      二人对坐,但他明显心中不宁,有些维持不住寒山君的朗月清风之仪。

      “门主外务繁忙,在下便开门见山了。”白衣人换了称呼,温润的语气中藏着锋芒:“玄机扇七年之借期,如今已到,阁下准备好归还了么?”

      “物归原主理之自然,只不过——”侯弱聆不会听不懂他的威胁:“秘密是有口便能言,不知阁老又拿什么,向我承诺呢?”

      白衣人听闻一笑:“若要追究,阁下七年前偷龙转凤,是否还欠我阁一个解释?”

      侯弱聆眼里闪过阴险。

      白衣人面具下眼睛淡然:“况且,承诺予汝,玄机扇,阁下又当真拿得出手?”

      侯弱聆目色一凝,避而不谈:“那又如何,方才你也看见了,有此女在手,何愁迟日不将偷我的玄机扇交出来?君且等待。”

      他笑作从容,起身向幽深的廊内走去,刚朝盲卫下了指令,身后白衣又开口:“但愿门主不是已经有了其他选择。

      那一刹,侯弱聆面阴的怪异。

      白衣人被严而不密的守卫围监起来,他也不急,抚平天衫,拂袖间影如闪电,过处人无声而倒。

      行径似风,很快回到囚禁花容君的房中。

      开锁。
      却见房内原本坐着的吕愫惜不知何时解开了镣铐,正无息摸索,二人照面,俱是一惊。

      “花容君,话不多说,跟我走吧。” 他拱手。

      “你是什么人?”吕愫惜未轻信。

      “恕在下不能告知。”他坦诚,却又不得不隐瞒,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给人:“寒山毒瘴非比寻常,花容君心有把握,如今离开也无伤大局,何必在此被小人羞辱?”

      吕愫惜看向他的眼神深了几分,终起身离开。
      遇上侯弱聆的一刻,二人皆是一顿。

      “看来故人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了。”他冷冷一笑,手中注力,一阵风卷残云。

      白衣人拉起吕愫惜掠风如走,顺着蜿蜒的楼道作掩护,一路向下疾逃。

      吕愫惜被人矫若游龙的身姿所惊,然寒山君哪里是等闲之辈,她终在一处拐角甩开白衣人的手。

      “毒蛇之地,强龙难抵,阁下不是他的对手,不必因我涉险。”

      可白衣人却不莽不退,回首向她微笑:“花容君若相信吕小公子,应当与我一起走,若你落入敌人之手,他会很难办的。”

      吕愫惜眸子一紧,眼前人现身的时机极其微妙,她本该疑深似海,然他的话语总有一种叫人平静信任的魅力。

      她知道,他们虽逃不出毒瘴迷林,但只要拖到救兵前来,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小心!”
      正想着,一阵利风袭来,二人齐齐偏了方向,眼见就要撞上阑干,白衣人如风绕至她身后,将她护住。

      高楼阑干根本受不住重击,咔嚓断裂,他纵有绝世轻功,也不敌时间缝隙。

      令人没想到的是,分明筋骨皆软的吕愫惜恢复了三分力道,她来不及定身,只好紧握住了断开的半截阑干,锋利的木刺深深扎进肉里。

      他们皆庆幸对方力挽狂澜的能力,白衣人仅凭她微薄之力,竟可渺如轻蝶,踏木破窗。

      随即攀住窗沿,半身腾空,一把抓住落下的她,二人在腐朽之地如踏云端。

      几乎是下一秒,侯弱聆的掌风便将方才他们所攀之地打得稀烂。

      “走。”
      吕愫惜迅速翻空,二人暂时甩开疯狂之人,朝着楼下求生。

      与此同时,阴空中传来一阵疾厉的笛音,恍若划破长夜的利剑,予人破晓的希望。

      “来了。”
      吕愫惜在满目烟尘中依旧弯唇一笑。
      他们不敢耽误,找了一处隐蔽角落才停下。

      寒山之坳,不过黄昏,竟已积蓄了一湖浓重的白雾,混着遍野红枫,神秘又渗人。

      吕熠牵着一匹墨马停于此前,指间扣着那紫金竹笛,脸色阴郁。

      身后一只纤素的手递来一样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尾羽飘碧的雀儿玉,然与他见过的那一半不同,这块雀玉未系护身符。

      “拿着。”阿泽将玉塞到他手里,道:“此物有清心化毒之奇效,虽说南穿侯门更为稳妥,但西过毒瘴要快得多,不是么?”

      吕熠深眸一颤,转过头来,低声道:“多谢。”

      面对这片仿佛要将人吞噬的紫岚毒瘴,他是不得不去,有人却是偏向虎山行。

      “你也要去?”
      他皱眉停在毒瘴边缘,即便身怀宝物,竟就有呼吸麻痹之感,暗用内力方可压制。

      “不止你一人有事在身。”
      她未等人回应,率先踏入,声音也隐于迷雾,冷淡飘渺。

      “况且,我救你的次数,应当不比你救我少,你确定不让我去?”

      吕熠幽幽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寒山林深瘴浓,宛如迷阵,二人悉听万籁,寻觅水流之处。
      很快,迷雾中渐渐有了火光。

      青烟冷灯的照我暗阁诡秘异常,踏入其中,好似离弃红尘,入了无间。

      阁腰的灯火映出一袭幽影,长身玉姿,主人无疑。

      “把我阿姐交出来。”
      吕熠抬首,阿泽从未听过其如此寒沉的语气。

      侯弱聆居高望远,扫过单刀而入的一黑一白,不慌不忙地朝身侧手下勾指下令:“吕熠,我还真没想到,那天的人会是你。”

      话音刚落,手下从楼内扛出一抹白影来,那影头上系着麻袋,昏迷不醒,他下令将其吊在阁楼间,悬空摇晃。

      “那人真的是花容君么?”
      阿泽几乎能感受到身边人躁动的气息,低声言。

      她本欲提醒吕熠莫冲动行事,谁料他声音沉稳的很:“不是。”

      微微惊讶,侯弱聆又道:“想救花容君何其简单,将你从我这里偷去的玄机扇归还,我便将花容君,完好无瑕地双手奉上。”

      他言语轻佻,连她都听不下去,何况是吕熠。

      但她心头仍因此语惊了惊,不敢用视线惊扰他,便余光注视,一直以为见过他冷漠的模样,原来那不过是少年的凌傲。

      如今,才是真正江湖人才有的戮血戾气。

      看来他那日便盗走了玄机扇,她早就知道,他不是无利而往之人。

      吕熠如今却无意顾及她的心绪,很快上前:“没有人告诉过你么,寒山君昭昭之辈,从不做威胁利诱之事,三年不见,你假扮别人的伎俩,依旧如此拙劣,贺玄田?”
      话音刚落,此间陷入一片死寂。

      “三年不见,你也无甚变化啊,依旧连身边最亲的长姐,也保护不了。”

      侯弱聆脸上僵了片刻,随即眼中迸发出尖锐的寒意,然他声很快被一阵清亮的叶笛所掩盖。

      吕熠紧随一笑:“贺玄田,你当我阿姐是需要我保护的弱女子么?我今日来此,是来——杀你的啊。”

      语罢,他目中的杀意再次倾泻而下,袖里飞出数枚烁着金光的弹丸,犹如利箭追风,势不可挡。

      侯弱聆刚回过神来,翻身连避,也不顾被金丸一击毙命的手下,将那白衣女子扛于肩头,窜入阁中。

      阿泽不止一次听过那笛音,知晓定是迟日暗号,很快开口:“你去找你阿姐,我来追侯弱聆。”
      说完,身影亦消失在楼底。

      角落昏黑。
      “花容君,流血不止太损元气,在下帮你处理一下吧。”
      白衣人见吕愫惜手上淋漓的鲜血,低声道。

      吕愫惜掌中钻心的疼,料想局势多变,她不能成为负累:“劳烦。”

      “得罪了。”
      白衣人一边处理,吕愫惜一边探听着外边动静,对他二人的追捕尚未停息,她方才吹了笛,此处已然暴露。
      很快,二人起身向外。

      片刻,便与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的吕熠迎面撞上,瞧见自家弟弟满身沾血,戾气难挡的模样,她双眸一紧。

      身边人本就掩于阴影中,趁着此刻功夫,消散如烟。

      当然也只有他心知肚明,当得知玄机扇不在侯弱聆身上的那一刻起,他此行取扇的任务,便算失败了。

      “阿姐——”
      吕熠见她深瞳一滞,浑身的杀气陡然散去,上前几欲将人全身扫个遍,目光触及她裹起的右掌,垂下的眼神一厉。

      “我没事。”吕愫惜最清楚他的性子,右手悄然掩入袖中,问:“寒山……赤尾呢?”

      吕熠很快看向西阁的方向,愈发冷厉。
      “走。”

      这边,阿泽对侯弱聆紧追不舍,很快便到了暗阁深处。

      四周幽闭,千门万室,绕如迷宫。
      她远不如主人熟悉格局,只能破门劈窗,硬生生挡下那狡猾如蛇之人的去路。

      赤尾知道再躲不了,转身应战。
      她并未放弃这等好时机,剑鸣不止,同时暗暗猜测着那昏迷的女子到底是谁。

      很快,被她抓住一线机会,挑剑刺破了那扎紧的麻袋。

      袋中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容颜明媚静谧,竟是温薄。

      她一惊,赤尾即趁此功夫按动一旁玄关,扛着人跃入其中。

      她没有多想,纵身一跃,提剑追去。

      玄关之下是阴暗地道,她落后片刻,只能循着轻细的脚步声直追。

      四壁渐亮,等到尽头,恍如白昼。
      与此同时,暗道内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她脚步一顿,这与之前吕熠所说的八重镜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顶上悬着无数盏琉璃冰灯。

      “很熟悉是么?”侯弱聆已将温薄放置身后,朝她阴笑:“可惜此处,吕熠便来不及替你解开机关了。”

      阿泽懒得与人废话,虽不知他挟持温薄有何用处,却知道她一刻在其手,自己便难以下剑。
      试图寻觅破绽。

      他不再伪装,手中招式也愈发狠戾无常,一看便是邪魔外道的路子。

      二人一时难分胜负,一直昏迷不醒的温薄却睁开了眼。

      “小舅……”
      她望着相斗的二人,面上显然一怔,随即撑着地起身。

      赤尾似被分神,回身一望,阿泽半生趁机刺其肩骨,血花四溅。

      “小舅!”
      温薄惊呼,连忙上前扶住眉目狰痛的赤尾,二人齐齐看向手执血剑之人。

      “薄儿,擅闯暗阁偷袭我的,正是这位柳魁首。”赤尾虚弱的语气伪装得极好。

      温薄顿时面色一冷:“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她只能旋剑收招,如实相告:“他不是你的小舅寒山君,他是赤尾。”

      “你在说什么,我难道认不出自己亲人么?”温薄哪里是个软性子,解了长鞭便是一下。

      她不顾其狠力一抓,想将人直接拉至她这边来,岂料赤尾狡猾得很,阻拦温薄道:“你打不过她,让我来,快去将镜魄门打开!”
      说着,将人拉向身后,亲身上阵。

      镜魄门是为穷途末路之命门,秘密唯有侯家血脉才知。

      好生奸诈。
      她目色愈寒,见温薄已转身旋动一盏琉璃冰灯。

      可如今人自不会信她,她只能速战速决。

      不过片刻,镜魄门缓缓移动,露出一线光亮来。

      她因此分神,却没注意到温薄挥来一鞭,这鞭打得极狠,直接对着她劈头盖脸,她只觉半边脸都像火炙烤一般。

      “小舅,快走!”
      她看向温薄,温薄只冲赤尾喊。

      她对付侯弱聆尚且要八分专注,根本无暇顾及她,便任她发疯,很快又被寒山剑一扫,点足后退数步。

      赤尾再猛然挥剑,扫落满室琉璃冰灯,四周顿时陷入漆黑。

      室顶密如鱼鳞的冰灯盏盏坠落,沉而锋利,她只能连连躲避,却听见赤尾恶毒的声音:
      “薄儿,开启阴阳阵,快!”

      随他语,温薄愣了片刻,黑暗中何处冰齿戛然而裂,紧接着整个冰室一震,地动山摇起来。

      原是玉石俱焚的阵法。
      她心头一凛,再顾及不了头顶冰雨,朝黑暗中唯一的晓光奔去。

      那光愈渐敞亮,承载着求生者的希望,对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赤尾来说,亦是如此。

      他满眼涌动着期喜,等待镜魄门开,逃出生天,再让阴阳阵将照我阁内一切仇敌湮灭于寒山之下,这样,即便没有玄机扇,他还是万人敬仰的寒山君。

      然太多的算计带来太多的期许,太多的期许往往也容易坍塌成满地的绝望。

      那门尚未开启通过一人的缝隙,一道强劲的风力自门外劈来,如长风破苍海,一招之下,门竟应声四碎。

      一线天光化作满眼晨曦,灌入的劲风逼得他肉剔于骨般的剧痛,然还未完,身后一柄利器穿刺,他憋不住胸中翻涌,喷出鲜血。

      阿泽执剑之手一旋,感觉到身前人颤动不止,拔出半生。

      方才他恰好替她挡下了这扑面的劲风,如今身后坍塌不止,她也来不及看门外之景,拖起温薄逃了出去。

      危险之外,满目和光飘尘的苍茫间,只见一身沉冷的玄色。

      人还是怔的,但因身后轰然倒塌之声,心已放下。

      吕熠拉着她后退数步,人至她身前挡住了飞来的冰渣尘土,见她被四散的烟尘迷了眼,低头合眼清目。

      他侧过首去,以袖角拭去了唇边溢出的丝丝鲜血。

      寒山瘴中暗封数脉,而今为了足够强大的招式,一并冲破,损伤可想而知。

      “真是及时。”
      阿泽抬头也不见人掩袖做什么,只难得感叹。

      不远处伏地的赤尾有了动静,欲寻机逃脱,眼前却出现无数潜伏的黑影,将其团团包围。

      充斥视线的黑中蓦地出现一双白靴。
      他抬眼望去,吕愫惜神态平静,紫笛上的金乌闪着耀眼光芒。

      “你跳不掉了。”
      她虽有些气虚,却无限从容。

      赤尾攀于泥淖的手紧紧握拳,将一块碎冰碾如齑粉,身旁传来温薄凄惶的叫喊:“小舅!”

      吕愫惜示意手下将其拦住:“温小姐,我想你需要知道,你眼前这位与你朝夕相处的寒山君,乃是赤尾假扮而成,而你真正的小舅,却被他以药控制,成为了他杀人的工具。”

      “不可能。”温薄脸色惨白。

      她想起今日小舅带她探秘照我阁的光景,用最温和也最严厉的语气告诉她,侯门终将由她守护。

      如今教她怎么相信,这样一个人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人人喊打的江湖魔头。

      “薄儿,别听她胡说,我就是侯弱聆,就是你小舅!”
      赤尾不肯罢休地爬起身来,本就被阿泽捅了一剑,如今负隅顽抗,也是颓败之势。

      温薄不知该相信谁,拼命也挣脱不开黑衣人的束缚,她忽然明白,受人摆布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

      可望着同黑影打斗面目狰狞的小舅,那阴戾的功法,绝非她侯门所有。

      她愣住,忆起先前不知何处起的昏沉,醒来便见持剑相逼的阿泽,如今眼前的惨象,一切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是做梦!
      她恍惚摇头,双眼如不干之泉,直至吕熠拖来一昏迷不醒的红衣人,扔在她面前,冷冷道:“这才是寒山君。”

      温薄跪在地上,掀开了红衣人的鬼面,即使泪眼模糊,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让她心惊。

      “我才是寒山君子!薄儿,别信他的鬼话,我!我才是侯门的门主,侯弱聆!”
      赤尾如入魔怔,不顾腹间血流汩汩,疯狂呐喊。

      吕熠无动于衷,只转头看向身旁皮开肉绽的半张脸,呼吸一痛,下意识伸手却也不知能做什么,只沉声问:“怎么伤成这样?”

      阿泽抬手,指尖溅上鲜血,皱了皱眉,回道:“皮外伤而已。”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剔了瓶塞,朝脸上炽痛处撒去。

      “送你药不是让你这样胡乱用的。”吕熠无奈拉住她手,随即又低声自恼:“我就不该听信魏廉的鬼话。”

      像是她面上淋漓的鲜血激起了他的血性,他忽而转身看向还在纠缠的赤尾,掌中收紧,袖里飞出一粒金丸,直中人眉心。

      赤尾身体一震,其余黑衣人皆挥刀刺来,将其刺得千疮百孔。

      他于平地摇摇晃晃,退至一棵苍松下坐定。

      不远处吕愫惜岚衣如云,他脑中闪过多年前在迟日初见她时的画面。

      那时的她与今日无异,而他还只是一只过街老鼠,行尽肮脏,想尽龌龊。

      故他没来由地憎恨这些生来便高高在上的人,吕家姐弟,抑或被他算计的侯弱聆。

      他倒在他面前的样子,明明血污不堪,却还不惜以自残恢复清明。

      他那时正当得意,对他说:“以后,我来做万人敬仰的寒山君,你来做千夫所指的赤尾。”

      光明的日子的确美妙,美妙到他不愿回归阴暗,却只能靠着吸取一寸寸的黑暗,撑起眼前一片片艳阳天。

      临死的恍惚让他恢复了属于寒山君的温润,僵直的手掌不断抚平身上发皱染血的寒山雾锦。

      他挺直了腰背一笑,最终双手搭于膝上,撑出几分穷途末路的英雄风骨,君子气度来。

      “先走一步。”
      吕熠对他这般自欺欺人的愚蠢行径极为不屑,甚至不愿多留,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阿泽,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吕愫惜是个极为妥当的人,甚至连回程的马车都备好了。
      二人终得片刻歇息。

      “请捎我至客栈。”
      她身体有些撑不住,忍着火辣辣的痛楚,靠在车壁上。

      “跟我回山庄一趟。”
      吕熠沉声拒绝,坐到了她这边来。

      她不解,扭头瞥人一眼,却牵动面上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终只朝一旁挪了挪。

      “先帮你清理伤口,不然你的脸可就毁了。”
      吕熠声音很轻,却不容抗拒。

      车外很快有人送来一壶清水,他取了白巾沾水,小心翼翼将她脸上血污清洗干净,可稍微碰到伤口,她皆忍不住偏头。

      他心里叹了半辈子的气,倾身靠近些许,另一只手绕过她身前,扶在她发间,道:“忍一忍,我会小心的。”

      二人靠的太近,她几乎能感觉到身侧逸来的陌生气息,不自觉微微屏息。

      为了转移注意,便编织起今日的种种脉络来。

      侯弱聆假装被劫,设计将眼中钉一网打尽,同时把玄机扇失窃一事推得一干二净。

      却没想到花容君谋略和胆识双全,慷慨赴宴,以己为饵,引蛇出洞,再里应外合,一击致命,或者先前所谓斩杀赤尾的传言,也不过为了让真正的赤尾放松警惕。

      环环相扣,吕熠也早就拿到了玄机扇,所以比武之时故意输给她,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这点,她倒早有猜测。

      论心思深沉,她真难比过这双姐弟,如今玄机扇在人手上,她想要夺来难如登天。

      眸中幽暗泄气,正纠结前路,吕熠先启唇。

      “说话扯动伤口。你想知道什么,不用开口,我都说给你听。”

      他像是看穿了她纠结的一切,凝望她缓缓道:“玄机扇不是那日随你进阁拿的,是后来我趁夺魁那夜赤尾在仙亭赴宴,又去了一趟,不告诉你是不想消息泄露,我知道想要那件东西的不是你,我信你,但不可以轻信你身边的人。”

      她垂眸凝思,又听他接着说:“今日我阿姐孤身犯险的筹谋我事先并不知情,连累你受伤,我很抱歉,至于仙亭会武终试之时,输给你,不是想拿你当挡箭牌,是——”

      吕熠忽而顿了顿,替她擦拭血迹的手也停在了她面颊某处,但她能感觉到,他扶在她发间的指尖分明一紧,她欲转头看他有何异样,岂料吕熠偏偏上前半分,让她转不得头,她只好作罢。

      “输给你,是……真心的。”

      她听见他飞快开口,好像字字烫嘴似的,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犹如轻鸿掠水,泛起耳侧痒热。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虽说二人从未真正分过胜负,但她自认若她全力以赴,吕熠未必会是她的对手,承认她比他强,哪有这么难?
      难到让一向坦率的吕小公子都难以启齿。

      “你笑什么?”
      良久,吕熠才抬头看她,见她唇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浅笑意,皱紧了眉。

      阿泽正欲解释,他自己先道:“算了,别说话。”

      语气莫名不好,她只好作罢,吕熠心性高傲,承认输给她的确很难得了,她见好就收便是。

      面上清理干净,那深长的血痕终于露了出来。
      从左耳一直蔓延到脸颊,她半张脸都红肿不堪,吕熠将药粉轻轻敷在伤口上,阿泽依旧一声不吭。

      但僵硬的眉头却仿佛揪在他心上,他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阿泽抬眸,斜斜看了他一眼,他还有什么更深的心计?

      “送那一堆药给你的馊主意,是魏廉出。”吕熠没好气道,说完又怔了怔,半晌才继续:“我本不想送你药的,我希望……你最好永远也用不上它们。”

      她听闻一愣,心头似乎有冰封处融化开,汩汩冒泉,声音少见的含糊:“那你不妨将你那上好的轻功秘诀传授给我?下次我打不赢便可以跑了。”

      吕熠幽深的眸中闪过惑色,随即明白过来,柔柔一笑:“那算什么?不如我下一次便送迟日的秘籍给你?”

      迟日的——秘籍?
      她讶异挑眉,总觉此人是藏着什么心计欲引诱她入套,但转念一想,她一身别无所长,又有什么好欺骗的呢?

      “是,此世独一无二的秘籍。”吕熠见她忽而警觉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问:“你没去过迟日,不是么?”

      她眸子静谧了片刻,随即明晃晃盯向他,扯着唇边一笑。
      像是在说,你若敢送,我便敢收。

      可她很快收了眸,又像是在警示他,万事且别说的那样笃定。

      江湖最是无常,往往的笃定,都易换来一场空梦。
      下次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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