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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未碧湖 ...

  •   皓灵峰。

      “父亲在大殿,吴小姐,请。”齐潇一路引她至南阳殿。

      殿首人面目与她三分相似,眉斜入鬓,鼻悬唇锋,虽已至半百,精神犹显。

      “吴小姐远道而来,一路又对小女照顾颇多,吾甚为感激,今夜在府中设宴,望小姐尽兴才好。”齐跃然朝她微笑,不失威势。

      她自然应下,十年前来未见到人面,如今这宴为她设,今时往日,已截然不同。

      席上,她偶尔看一眼跃然君,朝齐潇问:“南阳弟子遇害一事,齐姑娘可查出了什么眉目?”

      齐潇为人坦然:“我与父亲着手调查,发现仙亭会武之前那杀人之人在江湖上从未露过面,身份——”

      她没说完,便被端着酒来的跃然君打断:“潇儿,二月春色正好,你不如带吴小姐去未碧湖泛舟踏青,别怠慢了人家。”

      齐潇眼中一亮:“吴小姐意下如何?”

      “当然是好,只不过要麻烦你了。”她欣然答应。

      不过是宾主尽欢,她入江湖以来遇过太多,早已失了初时的兴致。

      唯一的乐趣,便是饮尽各地佳酿,贪得浮生一场梦。

      但她却没有喝醉,因为待到夜寂,还需她清醒出门。

      所去之处乃是白日顾瑾琮告诉她的城南客栈,她要亲自去会会这白棋鬼。

      夜深,南阳虽寂,但四处是眼睛。

      “父亲今夜为何阻我将血案进展告知吴小姐?”齐潇望着窗前负手之人,问:“她为人仗义,必能帮我们找出真凶。”

      齐跃然望着夜色,回:“潇儿,此事是我们南阳宗内事,当由我们自己解决。”

      “可那凶手在仙亭残杀金吾君,如今又朝我们下手,分明是想为祸江湖,我认为眼下须得联合其他门派共谋,以免再出祸事。”齐潇道。

      齐跃然默了片刻:“你如今心有大局,为父甚慰,此事我已修书与友派商谈,至于吴小姐,她既来南阳做客,何必将她卷入这等风波中?”

      “父亲不相信她?”齐潇读懂了他话中之意。

      齐跃然却叹气:“你看重的人,我自然相信,但江湖正乱,铜雀欲借机插手江湖之事,谋一席之地,我们不得不防。”

      齐潇理解父亲的意思,只得点头离去。

      “等等——”齐跃然又转过身问:“那人,还来找过你吗?”

      齐潇眸子极其细微地一闪:“没有。”

      齐跃然怎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思,面上露出些许无奈,语中温和劝慰:“潇儿,那人出身低下尚不要紧,但品行不端已是江湖皆知,你——”

      “父亲放心,你女儿并非不能明辨是非的糊涂之辈。”齐潇打断,出门。

      这样一来,二人都忽略了窗外屋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阿泽只朝燃着光的屋子扫过一眼,心无旁骛地离去。

      城南。

      灯火尚好,许是因长清之事,四方街道都有人巡视,故她只能掩于密集人流,险些被举着灯笼奔跑的稚子撞上。

      孩子们无邪,很快抛之脑后,围着一个提灯笼的灰衫人要糖吃。

      她脚步顿了顿,看出那人是常见的读更郎,正朝北边的民居去。

      她幼时拉着姬无弦夜半下山也遇到过。

      只见那读更郎衣着朴素,衣袖微短,而手指上带着一枚青铜扳指,似乎勒得很紧。

      不由多看了两眼,才与人擦肩而过。

      客栈藏于七拐八拐的深巷中,她不由感慨,顾瑾琮一遇上齐潇的事,的确靠谱。

      翻身而入,按顾瑾琮给她的信息,一路寻至白棋鬼住所。

      房内半丝光亮也没有,附在门前亦听不见任何呼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房内无人,二是房内人已察觉她的动静。

      不论哪一种,都对她不利。

      她于是悄悄推开门,但刚入一刹,她便知,是房中无人,或者说,无活人。

      借着昏暗的月色打量,她很快在一面墙上发现了挂着的棋格白面,而另一角落静静躺着一团黑影,探其颈部仍余温热,可见刚死不久。

      她沉思片刻,好似知道了什么,随手扔去那面具,疾步翻窗,然已经晚了,待她开窗朝外看去,一队队人马朝四面八方涌入这羊肠小巷。

      不远处,亦有飞骑踏屋而来。

      她来不及思索,只能跃楼而下,与此同时,客栈有人马涌上。
      险逃。

      这是中了背后人的计了,她暗暗一叹,见包围客栈的皆是南阳弟子,早该想到,若连顾瑾琮都能查出白棋鬼的下落,跃然君又怎会毫不知情?

      且那白棋鬼不仅清楚南阳宗下手的时间,甚至能借顾瑾琮之手给她下套。

      或者说,难不成是顾瑾琮有问题?

      她心头猜测颇多,只能聚焦在一个问题上。

      白棋鬼想要在南阳弟子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行的到底是什么法子?

      脑中忽然便想到了先前见过的打更人。

      她脚下加快追去,一路向北,均未见人影。

      就在她以为今夜徒劳无功之际,却听见了从山脚传来的打斗声。

      剑鸣清越,好生熟悉!

      她翻上灌木从,见先前打更人提着的灯笼,如今正倒在溪丛中发着微光,而山涧纠缠的身影,她无一不熟。

      分明是卞玉和观鹤!

      她感慨此二人怎么阴魂不散,便见他们配合极妙,不出半刻便将那打更人制服,双剑齐齐架在人脖子上。

      正欲看后事如何,背后传来马啸,她知道,是南阳宗人追了上来。

      溪上稳操胜券的二人亦一惊,但那打更郎反而狠厉一笑,手中散出锈红毒粉,脖子却被那两柄长剑开了花,人掉入春季湍急的山涧中。

      执剑二人着了道,这下只能沿溪水上山,避开南阳弟子,但怕只怕那伙人穷追不舍。

      他们打灯入林,已从四面八方围困这低洼的山涧。

      若深想之,难不成那白棋鬼算准了他们数方人马的每一步?

      这未免让她诧异。

      好在如今弄巧成拙,对她来说倒没什么损失,反而可以解决两个大麻烦。

      江湖常言,心不狠,剑不稳,她握着溯雪剑的手紧了紧,转身悄悄退出了此方危地。

      回到街市,南阳弟子正在四处巡视,她本打算混入夜游人之中,却没想要将出羊肠小径之时,面前被一人挡住,他衣衫破烂,面黑发蓬,却朝她低声道:“吴小姐跟我来。”

      她沉思片刻,毅然跟上。

      那人对南阳各处了如指掌,带着她七拐八绕,竟真摆脱了南阳搜捕,停在一处偏僻的柳桥边。

      桥边早已站着一人,见她安全来此,目中一喜,可惜还未行来,颈上便架上银光长剑,顾瑾琮浑身一僵。

      “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她锐利发问。

      “吴小姐,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害你入险,你想让我怎样赔罪都可以。”顾瑾琮苦恼道:“但是我绝无害你之心,这我也无处证明,相信小姐自有判断。”

      她审视他片刻,将剑收回:“你发现的那白棋鬼是假的,他已经死了。”

      “什么?”顾瑾琮面上阴郁片刻,问:“吴小姐可知尸体在何处?“

      阿泽将他反应尽收眼底,回答:“掉入了北郊的溪水中。”

      顾瑾琮沉吟,道:“如今水流如此湍急,那尸体想必会沿河而下,搁浅于某处,我现在托人去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随你的便。”阿泽今日运气不好,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道:“我明日要和齐姑娘去未碧湖,你别来找我。”

      “未碧湖?”顾瑾琮神色一闪:“北河下游便经过未碧湖。”

      她亦一惊,想想也是,南阳地盘不大,只好道:“那明日你若有发现便通知我,小心为好。”

      *
      乱藏于夜下,有人窥探,无人知晓。

      早已答应好的泛舟踏青,便是摆在明面上,吴小姐要做的事情。

      昨夜之乱想必让跃然君守备多出,故今早南阳宗里略显冷清,待天光初露,齐潇便扣响她门。

      “吴小姐早,昨夜睡得可还安稳?”见她出来,齐潇笑着寒暄。

      “很好。”她回以一笑,见齐潇带着一位女子。

      齐潇解释:“我见小姐没带多少行李来,便派人去丝路居请来织娘,替你定定日常衣裳。”

      阿泽受宠若惊,齐潇有礼地在外等候。

      那女子随她进了房间,替她量了尺寸,从手中捧着的衣物中取出一套:“此件大体合适,小姐今日踏青可以先穿上,日后我自会送合体的衣裙来,供小姐挑选。”

      她点头,南阳宗多为这般风格,华而不重,挥剑利落,颇得她心。

      麻利地换好出门。

      柳无面也已等在门外,他是善聊之人,与齐潇相聊颇欢,见她出来,不吝夸赞:“你穿着南阳宗的衣裳,倒挺好看的。”

      她早习惯了,几人策马徐行,朝未碧湖去。

      未碧湖位于皓灵峰西边,再往西去便是碧落城。

      此处地势颇高,湖水年年最末回春,要等至南阳各处溪流都雪融冰释,才会融冰,故曰未碧。

      然春意亦弥留最久。

      山下乃是九曲回肠之水,融冰后水流湍急,故江中竹排靠岸,钓叟也只能坐在岸边,百无聊赖地望着江景出神。

      忽然,老叟看见对岸临水丛中有什么在窜动,眯了眯眼,从中走出一个衣衫蓬乱的人来,看上去是什么流浪的山野村夫。

      那村夫蹲在巨石后,只见小半影子,不知在做什么。

      他好奇的紧,拉着拴绳朝前移了移竹排,定睛一看,那人拽着的赫然一具阴白的浮尸!

      只见他拽浮尸的手想将卡住的尸体拔出,但根本拔不动,便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浮尸的手一砍,砍断了一根手指,紧接着又从指上取下了什么,将断指随意丢入水中,好似察觉有人看他,于是抬头朝江对面望来。

      老叟顿时浑身发抖,连腿也软得不行。

      然那人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又窜入了水林之间。

      正是踏春好时节,未碧湖一带游人如织,此处莺飞草长,湖清柳绿,是阿泽印象中家乡的模样。

      再加上今日天公作美,不焦不燥,不湿不寒,连春风都和煦得恰到好处。

      她心亦旷然。

      齐潇带来南阳友人,一行同游柳堤,看絮如雪飘,柔枝拂水,相聊甚欢。

      有柳无面这等见多识广的人相伴,那几位南阳子弟皆对他们生出好感。

      她虽少参与,但见柳无面眉飞色舞,面上也挂着淡笑。

      眺望远景,见那未碧湖西面河如翠练,而天色尚早,人已四散踏青,便趁他们不注意,潜入此山中。

      此河环绕皓灵峰而流,故她脚下生风,抄了近路,很快便见乱石嶙峋之河。

      身后有脚步走近,她没回头便认出了是谁,开口问:“找到了么?”

      “还没有。”顾瑾琮摇头:“南阳宗也派了人来河边找尸体,我不敢太过张扬。”

      “他们若能找到,倒也省事。”阿泽点头,正欲离去,便听见底下的树丛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声响颇大,二人皆有所察觉,共同前去。

      她一眼便望见了满身土屑,连滚带爬的老翁,他神色惊恐,脚下一滑,险些滚下山。

      她飞身将人扶稳,问:“老人家何故如此匆忙?”

      那老翁惊魂未定,喘了好一会才平息过来。

      “那——那边杀人啦!”他伸着瘦手朝山下指去,声音也抖个不停。

      阿泽眼中一紧,问:“何人作恶?”

      “那边,有人把河里死人的手指砍下来,扔水里去了……”老翁颤颤巍巍道。

      二人听闻便机敏起来,顾瑾琮连忙问:“人在何处?”

      老翁拼命摇头,嘴上念叨着不知道。

      “你送他下山,我去看看。”阿泽于是立刻探寻去。

      很快至江澄如练处,靠岸唯见一叶空竹排,但她也发现了对岸怪石间露出的半截尸体,灰衫血色,正是昨夜人。

      她欲踏上竹排前去一探,一道秋水之影悬空而来,与她同时落在了竹排中央。

      她惊讶,见人身影凌厉,看清后发现是一年轻女子。

      乌发高束,眉目英挺,颇有飒爽之气,又全然不缺女儿家玲珑之美。

      “这竹排我要了,你找别家吧。”女子昂首扫她一眼,开口十分中气。

      阿泽只见对岸河泥中脚印正新,片刻耽误不得,手掏了银两抛给人,道:“姑娘,我有要紧之事,请你另寻它处吧。”

      说着,三两步也踏上竹排,然女子神色鄙夷地朝空中碎银看了一眼,恼道:“拿钱了我的事,你还是第一个。”

      阿泽见此人不罢休,便不客气了:“姑娘要么拿钱走人,要么等我将你——”

      她话未说完,那女子便朝她掀起一阵水花。

      她拂手将白浪送回,脚一踏江面,霎时竹排翻翘,将人朝岸上掀去。

      女子显然没料到她有此实力,眼中一惊,脚勾竹排之尾,手持起银软长鞭,欲将竹排掀翻,逼她落水。

      阿泽懒得与她纠缠,拾起极长的竹撑一个横扫。

      女子张狂,竟敢踏她手中竹,见她一袭紫衣现身此处,惊问:“南阳宗的人?”

      她冷面不语,掌中直接注力顺竹而上,逼得人咬牙回岸。

      “南阳无名之辈都有这等实力了?”女子强撑着颜面。

      她未语,找准机会以竹蹬岸,以最快的速度朝对岸划去。

      竹撑穿绳入江,使竹排不会顺水漂走,她跃上岸,蹲在那尸体前端详片刻,见其已撞得血肉模糊,而其手如那老翁所言,右手食指不知去向。

      她想起昨夜见此人指上带着一个不合适的青铜扳指,显然是有人取走了。

      身边泥脚印渐渐被浊水掩盖,怕是难以追上脚印主人了,但她还是立刻朝林中分开的树丛追去,余光发现那女子竟还死死盯着她。

      此山竹林丛生,春笋破土,故山中随处可见采笋农户。

      她沿着未消的痕迹追出半刻,眼前已满是青葱。

      转身见几个农户聚在一起休憩,朝她打量几眼,叹了口气,只能离去。

      岸边已无那黄衫女子身影。

      她撑着竹排渡河,一路穿叶带露,回至未碧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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