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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青灯珠 ...

  •   行进一日,至原路的胡岭客栈。

      阿泽遥遥便见楼顶的梅烈,一副万年不变的旧模样。

      她之前约定与齐潇在此见面,果然齐潇便极守信用地在客栈内等了她四日。

      二人都不是拖沓之人,打过招呼后她便将醉谷所闻告知了去,听得齐潇频频皱眉,似乎已嗅到了欲来的腥风血雨。

      “我这就传信回南阳宗,让父亲尽快将此事通知九镇。”齐潇几乎是立刻唤来了南阳宗的传信芦鸽。

      “劳烦齐姑娘了。”她点头,要想杀灭万荣枯,九镇仍是中流砥柱,而铜雀虽势大,如今仍难以融入其秩序中,若她猜的不错,江湖中怕是已滋生无数风言风语,将矛头指向她阿爹了。

      待白牟真与俞庆毫将客栈中的伤者安置妥当,他们便启程朝积玉山去。

      又是一场长途跋涉。

      站在积玉山口,阿泽心中感慨,她这半生的确是在走老路。

      “褚姑娘,长清的魏长老邀我前往门中详叙万荣枯之事,你我暂且别过。”

      齐潇收到了九镇的信,阿泽朝她点头,便带着柳无面几人分别而去。

      此地繁华如旧,她亦是喜旧之人,七拐八拐,还是凭着记忆找到了曾经住过的杏花客栈。

      那时客栈尚小,如今竟扩了新地,筑起颇为气派的高楼。

      柳无面率先抬步,回头笑道:“我倒要看看,让你记住几年的客栈,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她无奈一笑。

      萍水相逢之人面目已然模糊,她更是改头换面。
      故无多交集,寻常客罢了。

      “褚姑娘,我们何时去找赛八仙前辈?”俞庆毫便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一心牵挂正事。

      “吃饱,才有力气做事,不是么?”阿泽认真回道。

      于是四人寻一处空位坐下,先解决长途之饥。

      伙计笑脸送上了杏花清酒,甜酿如初,她现在喝起来反而觉得淡了些,于是问:“你们这可有烈些的酒?”

      那伙计见问话的是个年轻姑娘,有些诧异:“姑娘想喝什么?我们这还有李子酒,白果酒,寻常的酒都是有的……”

      “算了。”阿泽便让他自行忙活去了。

      饮着颇觉无味的酒,人的思绪便开始飘荡,不自觉注意起周围来。

      “近来南边可真乱啊,好多地方都有人修习魔道,大开杀戒,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可不是么?你是不知道,这事听说是那雀头国师在作怪,他是想一口气吞了整个酉中嘞。”

      “我就说他笼络秋杀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样的人,为祸武林,不得好死。”

      她没想到不过避世几日,铜雀已然成了人人诛之的草靶,一时心中有些沉霭。

      一旁吃饭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留意她,见她满眼淡漠,也就不再留意。

      唯有柳无面知道她的克制,啪的打下了筷子。

      她一手按着人欲下药之手,摇了摇头:“悠悠众口难堵,由他们说去罢。”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阿泽耳边所闻铜雀不是已经多如潮水,正欲离去清清耳朵,柳无面低声道:“我不管。”

      说完,他自来熟般地拍了拍邻座大汉的宽肩坐下。

      “这位兄弟,我听你们说的头头是道,莫不是亲眼见过这铜雀城主?”

      那大汉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笑道:“见是没见过,但那还用说么?你想想,这一个双腿残疾,武功全废的人,能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可不得杀人如麻,嗜血如兽?”

      此话引得满堂哄笑。

      柳无面没有笑,只是摇了摇头:“你们听到的铜雀城主,与我知道的,未免太不一样了。”

      “怎么?你真见过他啊?”大汉哈哈一笑,扬声问:“那他是不是奇丑无比,三头六臂?”

      “那倒不至于。”他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听说他虽没有三头六臂,却养了一群青羽灵雀,这些鸟雀散落在江湖各处,捕风捉影,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你说,这岂止是三头六臂,简直是——”

      话未说完,他便被一声嗤笑打断:“得了吧,哪有那么玄乎!你搁这骗三岁小孩呢!”

      柳无面也不恼,看向窗边伫立的青雀,淡笑道:“你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雀碧如翡翠,世间少有,却忽地扇动翅膀,飞入碧空。

      大汉愣了一下,结巴起来:“这……这雀……”

      “是铜雀的雀儿呢。”柳无面自言自语:“那你说——我们方才之语,岂不全被它听了去?”

      一时整个堂中霎然安静下来。

      那大汉先前尤为嚣张,此刻竟觉腿软,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地来,朝那青雀飞走的方向磕了个响头,口中念叨着赔罪之语。

      静静喝酒的阿泽见这般,一时哭笑不得,这些江湖人既不怕打打杀杀,怎会怕一只小小的传信青雀呢?
      实在是难以捉摸。

      觉得畅快的柳无面抑下唇边笑意,以免引人注目,正是此时,不远处一桌子的大汉忽地大喝一声,劈掌间将桌子四分五裂。

      阿泽眼疾手快,稍稍运力,身与凳子一同朝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散的碎片,又一把拉过身后与自己背对而坐的无面。

      “没事吧?”她抬头看去,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再看一眼,俞庆毫也护着白牟真离开了是非之地。

      他们俱看向那忽然发疯的大汉,见他满面通红,是醉酒发癫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这场闹剧让几人皆无了吃饭的兴致,便留柳无面驻守客栈,她带着其余人出发前往八仙堂。

      昏市将起,只是最近江湖事发,故街上冷清了不少。

      一行三人走着,无话。

      八仙堂如旧时模样,却异常热闹。

      “这位大哥,堂中是有什么事发生么,怎么这么多人围观?”俞庆毫朝一旁踮脚的路人问。

      路人瞥了他一眼,有些敷衍:“你不知道啊?前几日这里有人入魔,被赛八仙抓了去,正在楼上诊治呢!”

      赶来的几人相视一眼,知道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匆匆挤入人群之中,才发现原来八仙堂已被伙计围了起来,旁观者不许入内,医者除外。

      白牟真同那八仙堂的掌柜交涉一会,俞庆毫仍与路人闲谈:“敢问大哥,赛前辈今日治多久了?”

      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今日?赛八仙在这治了三日了,今天是第四天。”

      “喏——你看,那些个背着医匣的郎中,都是慕名前来,想要与赛前辈通力诊治,好些都被拒之门外了。”又一热心人指了指乌泱的一片。

      阿泽听闻朝那处看了一眼,心中明了,不论为医为名,若能将此乱平息,日后在江湖必将声名远扬。

      回来的白牟真却有些疑色,倘若万荣枯真为她这位师叔所炼,他怎会治了四天都毫无进展?

      三人在围观者的注视下进了八仙堂,引起一阵喧哗。

      入鼻是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臭味,让她都皱了皱眉,然楼上时不时传来的凄厉叫声更让人心揪。

      等瞥清楼上全貌,几人不由一惊。

      数个如他们先前所见之人一样的狂人被捆在病榻之上,挣扎不断,口中却无任何声音发出,应是被封了哑穴。

      而堂中不下数十人皆在忙碌,看上去都是资历深厚的名医,故对他们不理不睬。

      她很快将目光锁定在那一幕竹帘上,其间有人影微动,她刚走出一步,便见刺啦一声,一滩浓血溅上竹帘,与此同时,叫喊骤停。

      帘内之人却毫无反应,但他很快察觉到了外来几人,原因是白牟真已经开始四处打量被掳的病人,想看看他们与她先前所见是否相同。

      “别动。”帘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白牟真欲碰一人身体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眼见着叫停她者掀帘而出。

      他穿着普通的郎中灰衫,发间雪胜于墨,也是一副老人相了,面上甚至沾着刚溅上去的血液,然一双眼睛却随着年纪增长愈显清澈。

      赛八仙只扫过不速之客一眼,目光落在白牟真身上,声音颇为不悦:“你是什么人?”

      白牟真没有婉转,正欲阐明身份,被阿泽阻止。

      赛八仙与李伯山不和,这并非什么秘事。

      她环视一圈,道:“久闻赛前辈医术无双,吾等此次前来,是想请教赛前辈,此疫病——究竟该如何根治?”

      “原来是心急来求解毒之术的啊。”一旁的郎中们恍然大悟。

      赛八仙却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沉意:“此毒凶险,我还未有解决之策。”

      阿泽于是默了片刻,朝白牟真示意一眼,道:“我这位朋友一路赶来,对此毒有些研究,不如让她试试?”

      赛八仙眼中一闪,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这让堂中那些打下手的医者皆诧异起来,他们在酉中各地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医,来此尽力还要经过精挑细选呢,一时看向白牟真的眼神有些好奇。

      白牟真却不理会他们,从随身带着的药包中取出所需之物,是一把极为锋利的柳叶刀,还有一只黄竹小筒。

      “忍一下,俞大哥。”她利索地抓住俞庆毫手腕,在他掌中轻按两下,柳刃过烛火一划,俞庆毫掌内便流出鲜红的血来。

      她将血液滴入竹筒中,与其中的药混合在一起,便寻一瘦小的发狂蛊人,扼着他的口将药喂了下去。

      动作行云流水,让观者目不转睛。

      不过半刻的功夫,那蛊人面上的血红渐渐消退,眼中恢复了些清明,却不改虚弱。

      赛八仙望向这不慌不乱的女子,问:“你给他吃的什么?”

      白牟真口中所言皆是阿泽从未听过的奇怪药材。

      “那他呢?”赛八仙斟酌片刻,看向了一旁正包扎伤口的俞庆毫,没有多言便径直上前将他包好之处扯开,嗅了嗅气味,又把了把脉,面上露出惊讶:“你也中了万荣枯?”

      俞庆毫被他这番弄得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点头。

      赛八仙于是看向白牟真,有些不可置信,等白牟真将其中原理一一叙来,他这才相信。

      而堂内其他人则面色各异,难道他们齐聚一堂,不眠三日都未有所结果的万荣枯,就这般被一个年轻的医女给解决了?

      “赛前辈,吾法只能暂时抑制万荣枯,无法根治,故特来向您请教。”白牟真补充一句,才让众人松了口气。

      似是从白牟真之语中得到了启发,赛八仙神色有些飘忽,没有回答。

      阿泽知道此人亦是个医痴,于是静等了许久,才拱手朝堂上人道:“诸位为解此毒日夜不寐,医者仁心晚辈实在佩服,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已然迫在眉睫,吾等只望能尽出一份力,故若有需要我们之处,还望前辈直言不讳。”

      堂中医者对她这番诚恳言辞有些意外,又见来人礼数周全的很,一时捉摸不透,直至赛八仙问出了他们心中所问:“你——是什么人?”

      阿泽于是微微抬眸,语中掷地有声:“在下乃铜雀城吴川城主麾下,奉大人之令来此,所望不过江湖安定。”

      此话一出,堂中之人皆是骇颜。

      如今,万荣枯之风皆指向铜雀城,偏偏在此时机下,铜雀又主动派人来解这江湖之急,这未免让人心有所思。

      赛八仙望着眼前人久久不言,阿泽便久久没有起身,她觉得腰间酸重,不由感慨自己发未白,人先衰。

      堂中静默还是被赛八仙自己打断:“铜雀怀此心意,乃江湖大城之风范,我这正好有一件事,就看你敢不敢做。”

      阿泽唇角微微扬起,活了半生,倒还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畏缩:“赛前辈请直说。”

      赛八仙对她这般爽快露出几分惊讶,再打量她一眼,转身朝里走去:“随我来。”

      阿泽示意其余二人不必跟随,便跟着赛八仙进了竹帘之中。

      赛八仙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而她亦知道,对赛八仙来说,解了万荣枯才是最要紧的。
      故二人心照不宣。

      帘内躺着的人已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赛八仙随手以白布覆之。

      阿泽有心留意,便见他面上显露一丝难掩的异样,她知道万荣枯为谁所炼,也就能理解人心中一二。

      但她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心救人的赛神医会炼出这般至邪之毒来,这毒又是如何到了漆乌手中?

      “赛前辈其实已经想出了解毒之法,对么?”她对着赛八仙的背影问。

      那背影果然一怔,他伸手扫过柜上零星的药渣,统统倒掉:“你猜对了八分,但我还缺一味珍药。”

      “是什么?”
      他果然是想托她取药。

      赛八仙转过身来,双眼像是初春未消的冰棱,带着峭寒:“你可知万古八珍为何物?”

      她对此少有耳闻,便听赛八仙缓缓道:“这八珍中,便有我缺的最后一味药,瀛海青灯。”

      她眼中划过波痕,此物她倒听无面说过,但瀛海青灯不过一个传说,乃神话中瀛海鲛人照明之物,这让她何处去寻?

      赛八仙瞥见了她面上的斟酌,很快道:“你不必紧张,我要的青灯珠并非传说中的仙物,而是一种瀛海珊瑚。”

      “愿闻其详。”

      赛八仙道:“此珠生于瀛海之南,然那处常年海势凶险,故现世的青灯珠少之又少,据我所知,酉中只有瀛海鬼市有此珠。”

      阿泽思索片刻,既有踪可寻,她便无所顾忌:“那我今夜便动身前往鬼市,取这青灯珠。”

      赛八仙微挑了挑眉,虽说青灯珠不至于虚无缥缈,但偌大的鬼市,可不是有来有回的。

      但他还是提醒道:“此珠夜似青灯,遇人血则暗,寻常物件模仿不来,你会认出的。记住,越快越好。”

      “多谢赛前辈指点。”她朝人颔首,转身掀帘,又回头道:“我的朋友白牟真精通医理,便留下助前辈一臂之力了,前辈等我回来。”

      回至杏花客栈,天空不知怎得竟飘起了细雪。

      白牟真留在了赛八仙身边,阿泽便朝柳无面等人简单交代几句。

      “青灯珠?”听闻叙述的柳无面一惊。

      千年来,江湖不知存在过多少门派,然偏偏有八宝,历千年而流传至今,世人称作万古八珍。

      江湖谓之四不四无,不灭之灯,不碎之玉,不老之心,不解之结,无字之书,无断之锦,无形之仙,无色之图。
      任意一样,想要取之都难如登天。

      柳无面见多识广,朝几人解释:“所谓不老之心,便是西丘穆氏的仙人心。而这不灭之灯,即为稀有的南海珊瑚珠,传世只闻一颗在鬼市之主隗青灯手上。”

      她听闻仙人心,便知那是何等珍贵之物。

      “我和吴小姐一起去吧。”一直默不作声的俞庆毫主动请缨:“我身体已然恢复,体内万荣枯也不会发作,虽修为不高,但危急之时还是能替你分忧的。”

      “你——”阿泽本想拒绝,但看他诚恳的模样,还是妥协:“那劳烦俞少侠与我同行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该做之事。”俞庆毫初入这纷繁江湖,对万事还抱着年轻人的好奇。

      柳无面懒懒抬手:“还有我。”

      阿泽微微一笑:“收拾一刻,我们便出发。”

      俞庆毫修为天赋皆为上选,仙亭会武之时她已有判断,此行有他和无面相伴,虽说需多分些神,又何尝不是多了一分安心呢,前路难测,她不知何时也渴望起有人相伴来了。

      望向窗外,细雪毫无停意,她沉了沉嘴角,心道,日后路漫漫兮,可不能再有这般念头。

      唯有一个人走的路,才是最安心的。

      饮尽一坛清濯杏花酒,推门而出。

      夜色之下正站着一人,黑衣长弓,是梅烈,她有些惊讶,问:“你没回铜雀城?”

      梅烈没有应答,她心中一闪,皱眉又问:“阿爹来积玉山了?”

      来人这才应了一声。

      “他在何处?让你来找我做什么?”她有些疑色,但渐渐转为担忧,阿爹不回铜雀,是有人相阻么?

      “让我帮你。”梅烈惜字如金。

      她心下叹了口气,恰逢柳无面二人收拾完毕走来,她便低声道:“城郊十里小筑,去那处守着赛八仙和白姑娘罢。”

      她本以为梅烈会听她之令离开,他却站着不动,她便知道,阿爹派他来是想让他随自己去鬼市,但她却觉并无此等必要。

      “既是帮我,便听我指令。”她声音仓促了几分。

      梅烈这才在外人赶来之前消失。

      三人并无多言,潜入夜色之中。
      此行目的,瀛海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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