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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新客 ...

  •   星罗台已无好戏可看,然仙亭宫上,好戏才刚刚开始。

      铜雀受仙亭之邀,住所便设在四季长青的松殿,纵城中热闹起来了,此处依旧幽静。

      今日恐是松殿最喧闹之时。
      山下会武仍在继续,殿前却站满了蓝衫弟子,看上去泱泱散漫。

      飘渺谷人被冷面黑骑围起,神色难免惊惧,然急得团团转的却是为首的老头,他似地面烫脚,游转个不停。

      “师父师父,您别转了,我都要被您转晕了!”有人忍不住抱怨:“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此事必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们清者自清,不必一副紧张姿态!”

      弟子们纷纷附和,对铜雀处事愈加不满,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头却涉世已深,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眼前的犊子们,半晌说不出句话来,只得连连叹气。

      飘渺谷此番被卷入惊天波澜,他只恨不能给那铜雀城主跪下赔罪,还有他那可怜的小徒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

      阿泽刚出殿门,见到的便是南拜佛祖,北求观音的灰发老者,抬眼间,人已如飞蛾扑了过来,却被甲卫毫不客气地拦下。

      “这位大人,不知我那徒儿如今怎么样了?铜雀将我谷之人唤于此处,老朽能理解,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要求个水落石出的,只是……”

      阿泽见他喋喋不休,却是对着她一旁木头般的梅烈,梅烈果然恍若未闻,朝她道:“他是飘渺第十四任谷主,刘玉池。”

      那刘玉池听闻一愣,收住话头,心中长长一叹,自己也算江湖挂了名号的老人了,怎么做出如此丢分之事?

      他身后的小弟子们是真不知事,倒还被师父这出笑话逗笑了,纷纷低头抿唇,目中闪烁。

      阿泽看出这是帮出身桃源的少年人们,也知道这刘玉池是关心则乱,淡淡道:“刘谷主不必过于紧张。令徒暂无生命危险,只是今日之事,还望阁下和诸位能够配合铜雀,早日查出真相。”

      刘玉池听闻,这才望向那最开始被自己忽略的青衣人,这不就是会武上力挽狂澜的神秘人么?她语中未针对飘渺,甚至没有丝毫轻蔑,这让他悬着的心放松了些,点头哈腰道:“自然自然,我们自当竭尽全力。”

      阿泽眼神示意黑骑退下,拂袖进了殿中:“刘谷主随我来吧。”

      刘玉池心中暗叹此人身份不寻常,连忙跟上,还不时自证两句:“大人有所不知啊,我小徒弟自幼在飘渺谷长大,天性纯良,所有孩儿们中就属他最规矩本分,都弱冠了还成日逗猫遛狗,也就武学天赋勉勉强强,他是绝不可能做这等事的……”

      “刘谷主,是非真相如何,不如随我去看一眼再行判断。”阿泽将人引至了关押俞庆毫之处。

      会武之时,梅烈留了后手,并未将人一箭穿心,又救治及时,故那俞庆毫躺于榻上,虽面色虚弱,但呼吸尚存。

      “令徒体内气血翻涌,有入魔之症。” 她早已让医者检查过此人,确像是修炼走火才会失了心神,但他上台之时尚不见异常,像是后来触及了什么才发的狂,且分明冲着阿爹而来,她不断回想起在西疆所见的诡异士兵,心中浮现千头万绪。

      刘玉池却直接否认:“不可能。我飘渺谷师承静水真人,习的乃是最修心性的止水诀,再者,我这徒儿心性颇佳,怎会突然因练武之事误入魔道?”

      此言有理,得阿泽允许,刘玉池立刻上前细细检查徒弟,眉头紧皱着,良久才喃喃:“不应该才对……”

      “怎么了?”

      刘玉池眉目忧思:“庆毫他……是我的弟子,修为我最清楚不过,可方才观他脉象,仍是吾派功法,但内力之突涨绝非他所能达到……”

      阿泽一惊,难怪她挡人一招,体内至今仍不消停。

      如此看来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俞庆毫身上做了手脚。

      她与梅烈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今日他姗姗来迟是为何?”

      刘玉池很快便将来龙去脉述清,原本他飘渺不过江湖隐派,此次本想带徒儿们来长长见识,名次什么不曾放在心上,故昨日一伙小年轻便结伴去游逛夜市,好几个都未归宿,其中便包括这俞庆毫,大家只当是少年人见了城中繁华,流连忘返,都未多想,今日匆匆赶来,刘玉池也只数落了徒弟几句,谁曾想一时疏忽,竟酿成此等大祸?

      阿泽见他言辞不像说谎,便知今日难出结果,天色已晚,她想此事还该问另一个人,权衡过后,示意梅烈一眼,自己先行离去。

      望尘峰,明月悬于山尖。
      她足踏枯枝,愈响她心愈静,此次来仙亭牵念甚多,除却对迟日的隐忧,孟赢弃所言亦令她不安,留于徐斜行身边,多少有此事几分因由。

      而此次,她有预感不过是暗处人初来之礼,今日尚且是她在阿爹身边,再不尽早斩尽祸患,祸患只会如决堤之水,无穷无尽。

      她好似见乌云积聚,风雨将来,却身在荒原,无处可避,只可与长风搏击,待骤雨席卷。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簌簌之声,伴随着折枝的脆响,却并非她所踏,她眉头陡蹙,下意识借木掩身,循声只见一棵高木上有黑影晃动。

      她定了定睛,才觉那是一抹在树间攀腾的矮影,毫无肃杀之气,反而略显笨拙,应是哪门的弟子半夜出来觅食解馋。

      她不禁摇了摇头,正欲离去,那人似一脚踩空,来不及讶异出声,已然跌断几层枝叶,阿泽并未多想,几乎同时踏风腾空,拎住了那急速下坠的影子。

      落地,她一松手,影子便跌坐在地上,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见他双手紧紧抱着头,将自己瑟缩成一团喘着气的布衫。

      未多言语,转身间,那团布衫竟发了话。

      “等等——”

      声音还未褪孩童的稚嫩,估摸着八九岁的年纪,温温吞吞,惊魂未定,却让她脚下一停,想起了失散的故人。

      “怎么了?”她回过身去,布衫童已经爬了起来,一双清泉眸子微皱看来,配上他扑闪的睫扇,有些惹人怜爱。

      小孩穿的多,拍尽了身上的尘土青涩行礼,整个人一团柔软:“小僧多谢女施主出手相救。”

      原竟是个未剃度的小和尚,她见他嘴角尚泛着油光,不由想,这小孩胆子着实不小。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无意抬首,她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高处的断崖上,一道清苍的身影融于月色间,若山寺黄钟。

      她很快想通缘由,此届会武头筹乃是九镇之一的普寺所出,门僧自当警惕万分。

      那小和尚向她伸出一双圆滚滚的手,掌心躺着的是如灯笼一般红透的熟果,可惜经一场变故,被他攥过的部分都裂了开来。

      “破……破皮了……”他手在半空尴尬地游移,最终撕去沾灰之处,便往自己口中送。

      “诶——”

      阿泽将人制止,抬头,见那树尖尚茂处红果累累,虽有些疲惫,还是借枝上到了顶端,随手折下一串:“吃这些罢。”

      她将摘来的果子整串递去,小和尚呆呆的,她便塞入他怀中,等他反应过来,合手道谢,又将其一分为二,多的那边要她收下。

      他遇生人心中微怯,眼睛却精得很,见阿泽伸出的手修长如竹,手背却布着微微发紫的血痕,在接过野果之时,指尖不知为何竟颤抖了一下。

      “你——”
      小和尚惊讶出声,再看向面前人时,她面上显而易见地凝重了一刹,紧接着眉目难舒,眼再未睁开。

      大梦一场,似遁于荒芜,历经数个寒暑。

      身体却是撑不住的,故她痛得揪心,虚得无力睁眼,直至背后暖流蔓延全身,似冬阳一般缓解了寒苦。

      这内力深厚而纯阳,与她体内属寒的出云诀相冲,输力之人亦知晓,故分寸正好。

      昏沉间,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唤她清醒,至少,对这救她之人,她当道声谢,于是乎,再虚弱也撑开了眼皮。

      “师父!她醒了!”

      呼喊仍似年少故人,她看清了身旁双眸明净的布衫小和尚,他身后所立的老者慈眉净目,是她早年于长清有过几面之缘的普寺主持,含虚。

      “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她屏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

      “姑娘不必多礼。”含虚点头,眉目却思量甚深:“你体内寒烈相冲,经脉受损,老衲也只能以纯阳之力暂抑你体内毒素,却并非长久之法。”

      阿泽目中闪了闪,抬手见伤痕浮起紫晕,才知原来那君丝韧上带毒,她一运内劲便发了出来,而此毒又恰好与徐斜行的寒蛊相冲,才有这般剧烈的反应。

      含虚与那小和尚轻语几句,便出门去了,小和尚见她要起,又是讶异地微微张口:“你伤的很重,可不能乱动!”

      “小师父如何称呼?” 阿泽还是起了身。

      “我?”小和尚行礼道:“小僧,小僧叫东南。”

      阿泽心中默念,问:“能否请东南小师父替我寻来笔墨?”

      东南疑惑,却仍欣然点头照做,还识趣地出了门去,消失于冬日模糊的阳光下。

      房中只剩她一人,阿泽便唤了青雀,她若留于此处,难免为普寺召来流言蜚语,故写好了信,便与传信的雀儿一同离开。

      普寺弟子住于峰顶的忘尘湖,青瓦院内,风一吹过,便是旋天的黄叶,素僧们拿了扫帚出来,将满地落黄堆成小丘,那救她的小和尚东南也在其中,却学会了偷懒,拿着扫帚只追一片枯叶,消磨晨光。

      她离开时便看见这般景象,回忆起多年以前碧儿山上的秋日,不由怔了怔脚步。

      仙亭会武第一场众试横生波折,便如这初冬晴日忽降之雨,让人捉摸不透。

      阴云如织,雨珠乱入,整个仙亭笼罩在灰暗之中,行人皆低头步履匆忙,只见一抹绿影缓步从容似踏青,颇为显眼。

      会武期间城内奇人异士众多,并无人相望,冬雷阵阵,还是躲雨要紧。

      那影撑着一把墨盖青柳伞,伞沿无数水晶摔个粉身碎骨,人却喜爱繁华,悠闲漫望,直至一奔腾而来的白马险些将他撞上。

      他踉跄几步,衣摆溅上泥花,却也没露出伞下的面来,反出声道:“雷城烟霞客,常恨水。”

      马上人本雷厉风行的很,白笠灰蓑下没有道歉,只因那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号,方才勒马急停。

      常恨水听那声音清润如少年,却又娇细若少女,有蝴蝶振翅的轻笑,却又带着非一般的沉静,雌雄莫辨,又老少难分,可堪神秘,而融于俗世。

      他混迹江湖,也算见多识广,故勒紧马绳,淋雨朝人抱拳:“多有得罪,见谅。”
      语罢,才继续赶路。

      “慢着。”绿影却叫住了他,含着淡淡的笑意,问:“沈记客栈怎么走?”

      常恨水一惊,他怎知自己从沈记出来?
      正惊异,见那墨伞被风一吹,执伞的手纤细而不稳,伞花因此一拨,露出一双如墨所琢的丹青眼来。

      远远看去,轮廓是上挑的凤羽,双瞳是罕见的阴灰,恍若雨中色雾所遮,那阴冷却天真的神韵,苍白而摄人。

      只是一刹,他怔得明显,又不由自主地回答:“南巷最里便是。”

      青影道谢,朝着长街尽头走去,随风飘摇的墨伞,仿佛点手化雨落在他心间。

      这沈记客栈有些年月,藏在深处的巷子中,确实难找。
      找它,踏了百里路,翻山越岭,又穿街过巷,找人,却不过一会功夫。
      与人相谈,亦是如此。

      客栈临街的房间内,青影拖着湿衫落座,伞便搁在一旁,对桌有一人,面色僵冷。

      “来晚了,漆坛主莫要见怪。”绿影笑道,瞥见桌上摆着玲珑剔透的蜜枣,便拾起一粒,作势要给人赔罪。

      漆乌自是不理,他瞳色锐利,边缘清晰,着实不像个垂垂老者:“自己吃吧。”

      绿影也不见怪,将蜜饯儿送入口中,血色极浅的唇沾上丝丝甜腻,化为鲜艳。

      “东西带来了么?”漆乌毫不掩饰对他这般做派的不耐。

      “自然。”

      好在他不是什么拖沓之人,从袖中取出一盏鱼口冰盅,缓缓推向对桌,盅内的艳红由此泛起微波,醉美的很。

      漆乌身旁的黑衣郎扶很快上前,打开那冰盅,闪着铁光的护甲朝其中轻轻一点,取出时尖端泛上微青,朝漆乌点头,小心收好。

      “东西在下送到了,坛主答应在下的事,可别忘啊。”绿影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皱眉,看向窗外淅沥的小雨,萦绕着灰雾的眸中忽而泛起亮色。

      他看的是街道上一抹沉暗的影,那影子在躲雨的人群中显得太过沉稳,以至于被路人撞上时也不动分毫。

      “看来漆坛主还有客人,那我便不多打扰了。”他挑了挑眉,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漆乌,起了身,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真就不见了踪影。

      漆乌瞥了眼楼下湿漉漉的街道,已无那抹亮色,看回桌面,堆成宝塔的蜜饯缺了一处深口,他目中不悦,招来一旁女子:“去换新的来。”

      旧茶新果,旧客新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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