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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出洞 ...

  •   深秋雨连绵,晴日再至已是众试之尾。
      经开场惊变,往后竟是半点水花没激起,多少让想看热闹的人失了盼头。

      不知为何,她也没再去看那会武,在松殿之顶举目,只见万山丛中一片模糊的人潮,指尖的密信已经被摩挲出了毛边,随着背后来人,她伸手出栏杆,让其随风飘去。

      “阿爹那边,查的怎么样了?”她问,却先是肩上盖来一件披风,她正有意上来吹风,难免责怪身后人多管闲事。

      但柳无面不给她这个机会,说起正事:“漆乌自以为行事缜密,殊不知城主早在仙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一有动作,便可循迹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何处?”她直接问。

      “是城南一家沈记客栈。”柳无面道:“飘渺谷的俞庆毫便是在城南采办时被抓去的。”

      她挑眉:“那人醒了?”

      “醒过一次,神志不清。不过他师父和那些师兄弟们倒真情意甚笃,悉心得很。”

      她点头又问:“那可查出他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柳无面叹了口气,此人身上极为古怪,经仙亭长老诊断,说是病入膏肓,然几日下来,人却死死吊着一口气。

      她想起迟日那医术高超的魏郎中,若是吕熠在的话,倒可一试。

      晃了晃神,便听见身后人问:“漆乌已是在劫难逃,依你看,何时动手?”

      她沉吟了一会,答非所问:“今日——可是众试的最后一场?”

      “是啊。”柳无面愣了愣,回答道:“四年前这个时候,你还去了迟日的藏剑宴呢。”

      阿泽无甚波澜地道:“那便今晚吧,多留一日,亦是祸患。”

      柳无面点头,今夜亦有盛宴分散大人物们的注意,动手会方便许多:“那我现在去找梅烈,让他带人——”

      “不。”她看向他道:“不能在城内动手。眼下铜雀正在风口浪尖,不宜再出事端,更何况,城内若起混乱,难免伤及无辜,此事我来办,你让梅烈等我消息即可。”

      柳无面正欲问她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便见她转身下了楼。

      会武之中,各派广结盟友,兴办盛会,已成惯俗,更别说这渐乱的世道下,多一盟友,便多一后路。

      碧落少城主本就爱与人结交,于是乎,这冬天的第一场宴,便开在望尘别庄,秋高月明下。

      时辰尚早,携帖之客尚未入府,阿泽回来后时不时出手替府人挂个花灯,以解无趣。

      廊内,徐斜行盛装而来,问:“你很无聊么?”

      阿泽将手中的琉璃灯挂稳,飞身而下:“你看上去也不是很忙。”

      “等宴开始,便一夜无暇了。”他早知无数宴饮麻木人心。

      阿泽不屑一笑,既是自己选择的路,还朝她抱怨什么?

      徐斜行无视她的讽笑,吩咐:“夜宴混乱,你务必与我寸步不离,省的你爹又派什么绝世高手来找我麻烦。”

      她不欲理会,远处正有一黑衣手下行来,面上虽静,步履微急,她不甚在意地远离,那人便朝主人耳语几句,听者面上露出片刻可见的波动。

      她有些好奇,见人沉面离开,恰遂了她的意,等人不见,也潜出了府去。

      府外夕阳斜照,不绝者皆是今夜座上宾。

      她瞧见徐斜行停在一辆金顶月白马车外,车内下来的正是一身灿烂的金霜。

      让他头疼的是原是迎接天涯贵客,真是讽刺。

      她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金碧之帖,客人却是位不在宴请名单上的神秘客。

      南面林木延缓,山脚下便是繁华的仙亭城。

      她停在冷清的沈记客栈前,明月出云,碧落宴起,甚明的月色照于她古怪的青面上。

      她不过刚刚推门,萧风瑟瑟而来,带着洗不去的血腥,掀起一阵灰尘的同时,耳侧利剑磨耳,她却心如止水。

      来人一双金刚圈,利时如刀,重时如锤,功法亦非酉中常见路数,身份昭然若揭。

      她趁其袭掌,取出怀中之帖如水一般绕去,随即退后几步,拱手道:“故人相邀,还望赏脸一叙。”

      几个黑影窜出将她团团围住,她亦不慌不忙,只看着帖被送入宅中,再到送帖之人出来。

      这次多了一人,无比苍辽的身影,墨衣萧条,眉眼肃杀,尤一弯钩如鹰喙的山鼻,写满戾气,想必便是祭坛之主,漆乌。

      “他敢叫人来请我?”漆乌睨她,声音嘶嘶让人背后发寒。

      她垂下眼眸,任他打量,漆乌没再说什么,拂袖上了马车。

      还是他那属下,冷冷吩咐:“带路。”
      如此,一行人朝仙亭山上去。

      夜市亦方起,游人密如织,她驾马在前,路过了四年前曾住过的那家仙亭客栈。

      余光留意,繁华的愈加繁华,曾经挤在楼角凭栏远望迟日威武的入城队伍,几道熟悉的身影在她脑海中勾勒成形,却有一人憨豪的笑面,渐渐变得透明。

      她牵马之手一紧,与此同时,眼角却泛起冷漠和警惕之色。

      有人相随。

      她借转弯暗察人流,异动竟似一刹烟消云散。

      会是何方人?她脚步未停,内心琢磨,漆乌上钩得过分轻易,暗随的,会是他的后手吗?

      临冬焰火方始,是城中万众所期待,亦是她约定的信号。

      松殿可将第一抹火树银花收入眼底,柳无面待目中亮色殆尽,向楼下出现的黑影招手:“梅烈兄,一切小心。”

      梅烈自然不会回应,但却停下了脚步。

      柳无面有些讶异,想这万年冷铁也会开窍,便见人望着的,是远方风尘仆仆而至的一抹青衣。

      他匆忙下楼,恰好与那抹飘逸的影子打了个照面,见人似被风一吹便会飘走,道:“崔先生,这么久不见,怎么感觉你清瘦了许多?”

      崔勿像是一路跋涉未曾停歇,仍微笑着颔首:“多谢关心,在下很好。”

      “来找她的?”柳无面问。

      “她……”崔勿环视四周,似有什么非她不可说的秘密亟待告之。

      “你来晚了,她今夜去网一条大鱼,夜半也不知回不回得来。”他抱着胸道。

      岂料崔勿神情一紧:“谁?”

      “祭坛坛主,漆乌。”

      崔勿脸色明显凝重下来,柳无面见状便知此事不简单,正经起来:“你可是知道什么?”

      “带我去找她。”崔勿沉声道。

      远处焰火又响,此次,更像是数重警钟,敲击在几人心头。

      枯草疯长之处,阿泽悄然停步。

      是被连发的焰火勾去了心神,亦是因为,已然踏入局中。

      身后马车跟着顿停,而那马夫发觉圈套,一句废话没有,雷掌如山,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蹬马飞上高处树梢,回身看向车头两盏恍若鬼眼的青灯笼,只见帘内不知何时伸出一只带着镜光甲套的手来,手似无骨,指尖一磨一转再一弹,化出无数细小的利刃侵袭。

      她横剑折尽一旁茂盛,蕴力回击,然叶刃与暗器相碰之际,分明泛着寒光的碎片竟化成黑水,将她挥去的冷绿无情吞噬。

      烈火焚烧的嘶嘶声此起彼伏,丝缕灰烟自地上冒起,黑水所溅处,草木尽枯。

      好奇特的烈毒。
      她眼神一利,挥动手中溯雪,且看看这腐蚀草木的剧毒,能否侵蚀她无坚不摧的铁剑。

      她势力如虹,直劈车盖,速度之快眼不得见,这下挥洒而来的刃墨皆如遇烈阳,湮灭于无形之间。

      而车内沉袍如夜之人,也终于不能再安坐如山。

      林间鸦雀猛然飞散,她知道该来的人已至,就在马蹄声哒哒逼近时,那漆乌面上迸现一丝裂痕,随即出掌震裂马车,趁此间隙匿去。

      阿泽拂袖挡住飞来木屑,淡淡然望着那见逃跑之人停在漆黑的密林前。

      从林中缓缓走出的人黑弓长立,正是梅烈。

      他话极少,功法凌厉多变,又有阿爹所铸之弓相辅,她每每见到也要惊讶一番。

      武学之道,最难得的便是天赋异禀,自成一派,但凡如此,往往不受约束,冲破条框枷锁,有成宗师之势。

      她自认在此方面远逊于许多人,虽受几位高人指点,又得几门绝世功法,但这些又何尝不是束缚?
      好坏相佐,乃是万物恒长之理。

      她翻身前去,提醒了一句:“护甲有毒,小心。”

      话音刚落,林后又传来一阵风掠的簌然之声,她转身一看,便见一青一白两道熟悉的身影。

      身旁梅烈已纵身打斗,她望着风尘仆仆的崔勿,竟是愣了一瞬。

      倒不是惊讶于他在此处,而是习惯了每一场竞速之中,眼前人都会是最快的那一个。

      三人明显同步而来,却是梅烈争先,她来不及细想,心细的柳无面已将她拉过,眼盯着那冷面的黑袍人,道:“他不是漆乌。”

      无面的眼力毋庸置疑。

      很快,那漆乌自知无路可退,竟轻轻一笑,缓缓转身。

      这笑瘆人,却是尖细的女子之声。

      观战的她听闻一凛,不是西疆的玉面蛛又是谁?

      若是如此,今夜漆乌又去了何处?

      她脑中霎时结了一团乱麻,感觉身旁崔勿呼吸微促,似还有什么惊天的隐秘要吐露,转过头去,却没注意到穷途末路的郎扶忽而旋腕挥来最后一击,仍是难以抵挡的穿风墨雨。

      她旋身拂袖,同时将二人尽数扑倒,在枯草地间翻滚几圈,她率先稳身站起,面颊上传来点点灼痛,再看身上,凡被那墨毒所溅,皆蚀出星点黑洞来。

      另一方向的梅烈未受波及,迅速以长弓将玉面蛛扼喉,再扫腿一踢,郎扶跪倒在地,痛苦闷唔起来。

      尘埃落定,阿泽转身去看另外二人,却先听见伏在柳无面阴影之下的崔勿抑血般轻哼出声,随后仍于事无补地喷出一口血来。

      她脚边溅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色,心都停了停。

      “崔先生,你怎么了?”柳无面亦焦急地呼唤,同时一把抓过崔勿,覆上脉去,却发现他手颤抖不止,掌心直到小臂都被墨毒沾染,泛起如火烧过的青黑。

      “脉象太过紊乱,这是什么毒?”他惊异出声。

      阿泽只好转身持剑逼问郎扶,不管是什么毒,她必有解药。

      郎扶颈间已被她割出血路,唇角却仍噙着一抹猖狂的笑,声音有说不出的诡异:“吴小姐,新鲜的青鬼见佛,比起当年你在长生殿所中,可是厉害得多呢。”

      青鬼之毒,见血封喉。

      她心头陷落如山倒,眼下也来不及探寻此人对她的了解从何而来,与柳无面合力将崔勿扶起,不由紧张:“我带他去找阿爹。”

      一如在不夜门遍历绝望之时,她脑中只闪过那抹沉定的身影。

      然她很快想到,今日吴川亦去了碧落宴才对,漆乌金蝉脱壳,那处何尝不是危机四伏?

      她一心如今不知如何牵挂两处,压抑下轻微的颤抖:“无面与我上仙亭宫,至于查封沈记剿灭余孽之事,便交给你了,梅烈。”

      有柳无面相助,夜间陡峭都变得平坦,即便在途径一处空穴之时三人皆踩空跌落,他仍让自己置于下方,挡住了满地碎石。

      阿泽先站起身,焰火一放,才发现崔勿面如死灰,眉目亦痛苦地纠聚在一起。

      “这样下去可不行。”柳无面忍下浑身利痛想要替他运功逼毒,被她拦下。

      阿泽脑中出现细微嗡鸣,解释道:“我来,我中过一次青鬼,这毒尚且奈何不了我。”

      其实,她早已察觉到崔勿的状态不对,自然不能让无面涉险,眼下,二人也是束手无策。

      柳无面只能看着她不由分说地坐下替人催逼毒素,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冬夜仍被汗浸湿了几层衣衫,寒风一吹,忍不住抖了抖,柳无面看不下去,摇了摇她的肩膀,道:“换我来!”

      此时崔勿却忽然睁开了眼,紧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剧烈痛楚,熟悉的感觉让他瞳孔一震,咬紧牙关使劲挣脱。

      阿泽因此泄力,被一直守候的柳无面扶稳,眼见崔勿倒地陷入昏迷,前去检查,那伤口流尽了污血,变得鲜红,无面伸手一碰,却是整个人一震。

      崔勿的身体竟像是在一瞬间冰封,寒意直渗他心,如此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必冻血而亡!

      柳无面心头生起浓重的绝望来,这下,二人举目四望,深坳之中,根本孤立无援。

      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阿泽,银月薄照,她神色僵冷,定在原地深吸了口气,阖目片刻,再睁眼时又是强撑的清明。

      很快,她站起身来,抬袖擦尽唇上之血,向他伸出手,只吐露出一个字:“走。”

      他也不知她要带他们去何处,但她要去的,必然是希望之地,借着她手,二人合力拖起崔勿爬出山坳。

      眼前是如夜剪影的重峦叠嶂,黑暗仿佛无穷无尽,他心中亦是如此,跟着人朝月生之处跋涉了许久,直至瞥见一片墨山流光之时,他心一碰,才有了片刻的安定。

      向前领路的阿泽这下转身,与他一同扶起了崔勿下这竹林坡,没有出声,没有手令,就这样毫不遮掩地直奔大门去。

      作为不速之客,在走入那庄前灯晕时,他们不出所料地被一队守卫拦住,长刀在刹那间出鞘,柳无面都被这凛冽的寒光晃了晃眼,也惊了惊心,他身前的她却仿佛有暖意淌入心口,霜面亦缓和下来。

      “来者何人?”

      阿泽手有轻微的颤抖,从怀中拨动良久,才掏出那块随身携带的金乌令牌,出示在一众面带杀气的黑衣人面前。

      众人皆是怔住,刀光横过,齐齐跪地,与之同时落地的,还有那块沉重的令牌。

      “我要见花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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