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eenth Summer》Iiion

7、Mellow Eyes

　　THIRTY-FIRST：

　　“王易，你可总算是来了啊。”

　　便利店调休值班的小陆终于熬到了下班，正换衣服的他看见已经请假两天的王易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陆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从员工室外走进来的王易那一双大眼睛下正顶着两只明显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

　　“你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请了两天假的王易脱下衬衫外套，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迷。

　　“只是昨天做了一个噩梦。”

　　小陆看王易并不是很想全部倾诉。他也了解王易属于话不多说的人，只会埋头苦干，一副瘦削单薄的身体貌似蕴藏了无限的能量，像是他的背后被谁往前推似的昼夜忙碌。即使整日被店长安排那些不可能完成的工作，王易也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准时完成，口中竟也没有怨言。自从他们两人共事以来虽是交流不多但相处得还算融洽。

　　小陆索性只能以作关心地拍了拍王易的肩，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但还是记住少做为妙，身体健康才最重要。”

　　小陆说完之后，便麻利地脱下便利服就和他交接班。

　　扭头准备再和他调侃这两天遇见的奇葩糗事时，就注意到站在他旁边脱下外套正要穿员工服装的王易低头时所暴露在他眼前的纤细后颈。

　　“等下，你脖子被蚊子叮得这么狠啊？”

　　小陆看他后脖颈上几乎满是被叮咬的红痕，颇是震惊。他并没有想到深处去，只觉得王易家里的蚊蝇可真毒。

　　仔细看去，王易本就白皙细嫩的颈上皮肤被嫣红的痕迹遍布，犹如琼霜雪地间开满了红梅。看起来尤为明显，平添了不得言说的媚丽和涩情。

　　“嗯……”

　　被提醒的王易赶忙抬手捂上脖子，迅速穿上工作服就匆忙走了出去。

　　酸疼的腰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他，走起路来感觉快要从腰腹处断裂。不甚清明的头脑里被那晚糜烂回忆所割裂的斑驳碎片让王易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真的是疯狂相当，整晚整夜都不放过他。

　　“疯狗。”

　　走出来的王易轻声咒骂着口中不知节制的男人，苍白面色却不自觉红晕了一大片。

　　火烧似的冲刷着他波澜不惊的神经。

　　王易昨晚夜不能寐，翻转间又迫不得已的梦见了多年前的一幕幕画面，被他刻意遗弃的记忆还是没有放过他，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空暇的思绪。

　　毫无改变的生活拖着他拉扯着他被迫往前走，这些年里，似乎连至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不仁，随俗沉浮。可那些旧事物，老场景，故人总会出现在他停下来的空虚脑海里。

　　像是炼狱般，吞噬着他空洞无物的身躯。

　　镌骨铭心。

　　多年前他的母亲，身负着血缘关系的唯一亲人离开了他。

　　因为疾病晚期，当王易终于察觉到时，却早已错过了最佳治疗阶段。只记得最后一刻的王若娟躺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色若死灰的她，也许是被窗外明艳的阳光所温暖到，久不见如此美好光景的她睁开眼凝望着王易，良久的凝望，眼神里却是王易看不懂的情态。

　　在最后的凝望里，这个依旧美丽嬿婉的女人朝他露出王易许久没有再看到的笑容，就一瞬，便闭上了眼沉沉睡去。呼吸也变得轻轻的，直到王易听不到那道浅浅的呼吸声。

　　王易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寂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她的再次苏醒。几个小时过去了，却再也没等到她醒来。

　　王若娟睡着了。

　　王易不想再打扰王若娟，便从板凳上起身，步伐轻轻的，走向她的病床，眼中的面容妙丽娇媚。

　　王易替她掖好并抚平有些褶皱的被角。

　　与眼前面庞相似的清冷脸上，王易恬然地笑着，轻声对她作着今日的告别。

　　“再见。”

　　“再见……”

　　“妈妈……再见……”

　　……

　　“再见，妈妈。”

　　再记起那抹笑，却还是能窥见妈妈少女时期的明媚和艳丽，还是那么的漂亮动人。

　　王易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能从那座困住他的樊篱小屋里脱身，可未曾想这个让他舍不得去爱，舍得去恨的女人，最后竟然能让他在空闲时稍作想念。

　　那抹笑容始终会在他闭上眼时隐现。

　　那间恶浊脏乱的老出租屋里满载着他与王若娟渡过的几年光阴，就像是无形的巨大囚笼，他逃也逃不出，就算如今的他俨然离开了那方寸之地，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记起王若娟。和楼房里擦肩而过时见过的每个人，魔咒似的扼住他的头脑，陪着他消磨了这如同闪电般越过的不值一提的十年。

　　可占据了他前半生含混回忆里的那个人，又一次冲破被他锁进牢笼的桎梏。那道他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被男人粉碎，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他的身前。

　　残酷得让他难以忘记。

　　野火似的席卷了他整个孤岛，星火燎原，荒芜了无人烟的荒草地。因为他的到来，肆意横扫，野草生长，摧枯拉朽占据着他所有的神经。

　　自以为是重山叠嶂，伪装地满目疮痍。

　　THIRTY-SECOND：

　　赵夏元是备考体育生的缘故，在高三下学期不得不进行集训。

　　因为学校场地分发不足，校方只能派发体育部的学生去往其他地方进行训练。

　　体育部一时间叫苦不迭，毕竟“出外一里，不如屋里。”*

　　据理力争想要留在本校的赵夏元不但没有得到教练的允准，反而还被教练强制性地通知他必须提前离开学校去参加校外省市级别的体育赛事。

　　赵夏元难过了整整一个上午。

　　刚刚结束完今天所有训练还外加教练强硬加练的赵夏元，已经来不及换衣服了，他快步流星地从楼下跨到楼上的时间突破了之前所有的记录。

　　赵夏元急切地想要把这个堪称于噩耗的消息告诉王易，好要得到他的慰藉。

　　他一想到未来要有好几个月都不能见到王易就憋屈烦躁得不行。

　　赵夏元着急的还没有好好地喘口气，就快跑到王易的教室门前。

　　他站在教室门口，理了理被风打乱的头发，然后探头往里左顾右盼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赵夏元头脑发热地直掀起衣裳下摆好吹跑一身热汗，想到王易说过不喜欢他这种动作又匆忙放下。

　　想着王易会不会去忙什么事情了。就顺嘴喊住前脚刚踏进班的同学。

　　“同学，你们班长呢？”

　　“他？刚才他妈妈好像来了，然后老班不知道领着他们去哪了。”

　　那位同学刚说完话，眼看男生听完后的神色立马黑了下来，就见赵夏元匆促转身，跑下楼去。

　　一阵风吹过，没有了踪影。

　　THIRTY-THIRD：

　　“你确定要给他办转学吗？”

　　“对。”

　　坐在座椅上的王若娟拨弄着那头刚烫染过的亮丽秀发。

　　“可是距离高考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王易突然办理转学，学校光是申请转学证明也会很麻烦。”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想要说服她，毕竟王易作为学校的尖子生，校方很希望他能作为学校代表冲上好大学。而且这是高三的最后学期正处于决胜阶段，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办理转学手续。

　　“我才不管什么高考不高考，你只要同意转学，其他也好商量。”

　　王若娟懒得听他的废话，染红的长指甲重重点着桌子，语气里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反正他必须得离开这所学校！”

　　被班主任特意喊来的王易站在教务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小交谈声，只觉得耳朵疼。

　　眼睛也跟着疼了起来。

　　里面传出的响声在他耳廓旁逐渐扩大，尖叫与咒骂声在办公室内放纵横行，每一句都不容分说地冲进了他想躲闪的耳朵里。

　　“我告诉你！他如果不转学，我现在就跳楼！”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这只畜生竟然还想偷跑，是不是你们教唆的！”

　　“我警告你们，他如果敢离开我身边，你们谁也别想活！”

　　……

　　今天的蓝色天空还是昨日的模样，碧空如洗，云层蔚涌。也或许这本就是夏季每年都不可或缺的状貌。

　　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了。

　　万里之上散发着滚烫热气的太阳被这栋高耸的楼层阻挡，切成一格一格的光，悬浮的光粒不呈规则得铺撒在走廊的柱子上。

　　这里并没有阔绰树荫遮挡，光影跳跃在铁铸的栏杆上。

　　像是天边降落的小精灵，抖落着阳光，恣意快活地悦动着旋律。

　　只剩他所站立的这处阴影地界，比不过外面灼热的艳阳天，被昏暗掩没。

　　可依然有着沸腾的暑气在他清薄的身体顿足，烫伤撕裂着他赤露的肌肤。

　　王易阖上眼睫，眼中无复孑遗。

　　THIRTY-FOURTH：

　　赵夏元跑得肚子快要岔气，速度快得让他还有闲心想着这次比赛他肯定能拿到冠军。

　　他一定要让王易看到拿着奖杯站在高台的他。

　　赵夏元独自伫立在主楼下，抬头往上看去。

　　夏季独有的太阳刺目难忍，还散发着万千光束如此热烈地照射在他眼中，让赵夏元睁不开眼。他不得不微眯着眼睛，用手掌挡住那束烦人的光线。

　　赵夏元细数着这栋楼，猜想王易最有可能会在哪一层楼等着他。他数来数去，却迟迟没有上去找他。

　　只是执着地从第一层数到第六层，又返回来从第六层来到第一层，循环往复地也不知疲倦。

　　“第一层……”

　　“第二层……”

　　“第三层……”

　　“……”

　　口中低声呢喃着，似乎只要声一大，这层高楼就会坠毁崩塌。

　　而且。

　　王易也说过他声音太大了，总是被他吵得耳根子疼。

　　赵夏元又将声音放低了些，细若蚊声。

　　“第四层……”

　　“第五层……”

　　“第六层……”

　　……

　　“第六层……”

　　“……”

　　直到杂耳的上课铃准时响起，被汗意淋湿的赵夏元才垂头闭声，然后转身，慢步回到属于他的教学楼里。

　　……

　　“是第一层吧……”

　　THIRTY-FIFTH：

　　“王易，赵夏元刚才去找你了，你看到他了吗？”

　　刚才被赵夏元问过话的那位男生见他的同桌，王易终于回了班，才悄声给他透露。

　　王易坐到座位上准备收拾课桌。他听后，先是愣了几秒，神情恍惚。

　　他眨眨被窗外艳阳刺痛的双眼，这才缓缓摇头。

　　“没有，我没有看到。”

　　“那可能是刚好错过了吧。”

　　男生见状也不再说话，埋头继续做自己的试卷。

　　王易无意捻磨着中指侧肉上那因为长久书写而形成的厚茧，粗糙且轻微的麻木感在他指上滋蔓。

　　无声缄默了数分钟，他才从桌兜里拿出那厚重的书籍，将它们都放进了书包里。他背上书包，沉重的分量使他禁不住微弯着背才能承受这份快要让他跌坠的重量。

　　他分出眼角余光瞥向窗外的体育生迎着正午时分的艳阳奔跑在那红色跑道，清一色的服装争先恐后地飞奔着。

　　唯独没有那个人飞驰如风的身影。

　　无法适应光照的他回眸望着干净的，空空如也的课桌，总想着或许还是要留下些什么才好。

　　为了他能记住他。

　　王易不想要被遗弃。

　　班里的同学都抬起头，看着王易走出教室门，相互间窃窃私语了一阵后，才无事发生地继续按部就班做着手中堆垒的试卷。

　　只是方才和他说过话的男生手里多了一本日记本。

　　THIRTY-SIXTH：

　　结束完一天的班后，有些发困的王易关掉便利店里所有的灯，店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他渡过暗色关闭了推拉门。待一切收拾完毕后，才借着空廖无人的街边两旁树立的路灯踩着黑夜的延伸线踏上回家的路。

　　这座对他来说虽然生活了许多年仍然陌生的城市，王易循规蹈矩地随着岁月的流逝走过每日每夜，却无法真正地融入进去，闹市的繁华盛景仿佛不是他能停歇的理由。

　　黑夜与白昼，日月与年岁，每件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都不再是王易之前所看到的。

　　他没有留念过，毕竟他知道这些流去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王易的心底实则是期盼的，哪怕是压垮他的脊背，倾注他的所有，他也想要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属于他的温馨的小家。

　　可是他依旧住在狭隘劣等的小出租房里。

　　穷街陋巷是他的一生。

　　王易开始遐想，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皮质硬板还能弹出棉花的沙发上，吃着夜间超市打折买来的便利饭菜，看着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的不知道是哪个频道的影视剧，至少那些过于狗血的剧情也会时不时逗他发笑。

　　等他站在家门外，垂眸看向本是黑暗无人的屋内却有一丝灯光不知羞耻地顺着他的脚底溜了出来。

　　王易这才想起，今天出门时太着急，忘记上锁就离开了。

　　他魂不守舍的，不禁握紧了拳头。

　　怎么办？

　　要报警吗？

　　会是小偷吗？

　　家里的东西是不是已经不翼而飞了？

　　会不会已经被偷光了？

　　那些被他保存了多年的，从来不敢轻易翻看的不值钱的物什会不会已经被看到了？

　　……

　　王易颤抖着削薄的脊梁。他宁愿此时躲在屋内的是不被他熟知的卑鄙小偷。

　　宁愿……

　　宁愿……

　　他越想越害怕，连原本平缓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强烈的不安感漫至他的脚底，急切希望能逃避这种难堪局面的王易还是握紧门把手。

　　今夜的屋门好似沉了许多，他费尽了气力才艰难把门推开。

　　“吱呀”一声。

　　那些从不敢奢望的场景，如堕在雾中的人重现在他被灯光迷蒙的眼前。

　　THIRTY-SEVENTH：

　　闭起眼，再睁开，视线聚焦，还是如此，没有变化。

　　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

　　王易站在玄关处，屋内置换过的灯光略显明亮，王易借着头顶白炽灯的鲜明光线，看向稳坐在沙发上穿着气派高贵的男人。

　　男人双腿并拢，双手安分地搭在与茶几持平的膝盖上，端坐在小沙发的边缘处，似乎有意不想破坏这里的每寸地方。剪裁合身的昂贵西装将男人挺拔的身姿和成熟冷厉的气质完美显露，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内却也出奇的有种诡异的和谐。

　　聚精会神正看着电视的男人此刻也将目光投向他，目不转睛。

　　深邃锐利的眼眸里藏着万千种难测的思绪，望着他。

　　多年盘旋于精英上层和严酷商战的男人已经能将情绪尽数悄然隐没，眉目愈发深沉硬括。只是当那双如鹰隼的墨瞳望着他时，眸光微闪，掩饰不下的渴望倾泻而出。

　　王易恨不得破门而出，只当这些都是他神经衰弱而浮现出的错觉。

　　双腿没出息地怵在原地，寂然不动。

　　只能将眼神躲闪，避免与他相撞。

　　却也于事无补。

　　男人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灼烫着他全身，如同漩涡深水的乌墨眼眸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刻下烙痕。

　　涌入潮水，纷纭繁复的渴念冲肆着他的坝口，束缚散开成他。

　　电视机里不知道正在播放的是哪个频道，哪个时间档的影视剧。

　　和王易此前看过的烂俗剧情一模一样。

　　狗血淋头。

作者有话说

　　-“出外一里，不如屋里。”出自于《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