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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ar Aw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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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ENTY-FOURTH:
“王易!”
赵夏元招招手急匆匆地向他跑了过来。
男生响亮的声音穿过半个操场到达他的耳畔,似乎回声还在环绕。
少年逆着光朝他跑来,停下脚步的王易掠过斑驳树影窥见了男生带着笑意的眼眸。
被阳光刺痛得王易为了使晕眩感减弱,他稍稍眯着眼,借着眼睛里袒露出的那微渺的光窥探到男生的身影从黯淡到清晰。
“你要去哪啊?”
跑来的赵夏元站在他面前,面不红气不喘地问他。
“去复印室拿卷子。”
王易移开望向他的目光,朝前边走边说。
赵夏元忙紧跟上他的脚步。
“我和你一起去。”
王易沿操场的外围走着,放眼看去,同男生一样的体育生正在进行不同的训练活动,唯独走在他身边的赵夏元却偷摸着溜了出来。
“不用,你还是去训练吧。”
“我们训练都快结束了,正好也没我什么事。”
赵夏元面不红心不跳地同他说,丝毫也不在意教练过会儿会怎么教训自己。
压制不住心底因为男生说出的话而传来的无名悸动,王易别扭得点点头,只好任由男生这么做了。
因为赵夏元身高腿长的缘故,男生边向王易调侃部里新来的这个教练太苛刻总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多跑几圈,边说着放暑假后要怎么来找王易然后一起出去旅游。
听男生眼笑眉飞地说着设想的假期计划,对王易来说仅仅都是一种奢望。王易亦步亦趋地到最后竟落了后,本想叫住男生让他慢点走。哪知前方还兴奋不止的后脑勺突然转过身,王易还来不住刹脚,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王易横冲进男生被艳阳烘烤得有些炙烫的胸膛,他抬起头揉了揉被撞得略有些发疼的额头,暗想难道体育生都是这么硬实的吗?
王易仰起头,想要问男生为什么突然停下,两个人此刻挨得极近,沉默中仿若还能听出头顶男生的呼吸声。就见赵夏元突然半捂住嘴,往别处仓惶地望去。
王易借着那轮晴空之上似火的骄阳,男生眉目英挺,留给他的侧脸轮廓也挡不住男生硬朗利落的棱角。稍一留意,竟还能轻易瞥见男生脸侧留下的晕红。
真神奇,明明肤色那么深,还能看到这种景象。
王易在同龄人中并不算很低的身高在男生的优越身高面前也毫无优势,他轻抬眸,就能看到男生浑圆的喉结正急切地在紧实的肤表下滑落,上下来回间,蓬勃地叫嚣着男生不可遏制的拘诸。
隐在宽绰树荫里的蝉鸣不停不歇地嘶哑叫着,树影婆娑,光粒斑驳,昏暗的光影间仍然刺痛了他的眼皮,夺取了王易的半个思绪。
此时此刻,王易纵使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出口的话,也在男生面前随着他浑浊厚重的呼吸声而全数消融。
贴近的身躯发了热般得,像是要将王易整个躯干都灼伤。
王易默默远离男生宽阔的胸膛,刻意无视男生此刻僵滞在原地的变化,故作镇定地继续往前走去。
交杂不清的蝉鸣声越来向后褪去,再也难听见。晴空万里的烈阳持续燃烧着红色的灼光,白热化严重得使所有景物在眼中涣散,甚至烫伤了他们身上所有裸露在外甚至隐蔽在内的皮肤。
TWENTY-FIFTH:
王易推开家门,一股不知名却也适应了的腐臭味道直熏入他的口鼻。他兀自疏口气,打开灯,就看到不大的房间里满地堆积的垃圾快要垒成山丘似的高,似乎已经好久都无人收拾。
王易捂住鼻子,他脱下鞋子,刚走进玄关处,便听见里屋内传来的隐晦呻/吟声,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的粗重喘息,不绝于耳。
他只是轻轻一瞥,便若无其事地踏过那片垃圾场,穿过客厅回到自己房间里。房间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布置简直与门外脏乱的环境天差地别。
王易把书包放下后,转身出门去收拾屋里堆成山的垃圾。
终于倒完了最后一袋沉甸甸的垃圾,有些疲累的王易已经是满头大汗,背上的汗水黏糊糊地敷在衣衫下。
王易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位相貌堂堂的大叔正从王若娟的房间里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只见他姿态优雅地在手腕上扣上看似昂贵许多的手表。陌生男人闻声,越过厅堂稍低头注视着站在门前的王易。
王易讨厌这位大叔朝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审视般的玩味,让人光是一看就只觉得恶心透顶,令人作呕。
王易强忍着嫌恶,脚步加快地在那道腻味的刺眼目光里走过去。
“怎么还不走?”
这时,王若娟甜腻的嗓音从男人身后传出。
“这是你儿子吗?”
精英男士恢复平日里的温和笑容,转身询问。
走出卧室的王若娟听后,不输岁月的姣艳脸色立马阴翳下来,赤着脚走过去,拉过准备回屋的王易,新染的长长的漂亮美甲深深扣进他的皮肉里。王易只是拧紧眉头,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把他拉到客厅地板上。
“你回来干嘛?!老娘供你天天上学不是让你往家跑的。”
王若娟的巴掌一下一下地落在王易的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客厅里有节奏地回绕。
已经习惯的王易只是咬紧嘴唇,并没有向她解释他高二最后的暑假已经开始了。
他可以回家了。
那个陌生大叔只是冷眼旁观地站在门厅处,静静看着他们这对母子,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就关上了门。
王若娟持续着拳打脚踢,王易闷声不响地任由她又打又骂。
手臂被长指甲深挖出的疼痛并没有带给他多少感觉,王易承受着妈妈多年来还是同样力度的打骂,只是当看到王若娟狰狞却又明艳的面庞时,多了些可悲的忧伤。
颜色烂漫的美甲在王易的眼瞳里闪着细小的碎光,同样也照亮了王若娟那张即使披头散发也遮不住的浓艳面容,只是那几道新出的疮疤太过突兀,大大小小的紫青如同残留的雾霭散步在她美好丰满的身躯上。
像是被大肆玩弄又随意丢弃的破烂人偶。
隔壁的邻居家已经吃起了晚饭,饭菜的香味透过这层单薄的并不隔音的墙壁穿过。
只有他的家里,黑暗如往常。
同以前一样,还是不爱开灯。
TWENTY-SIXTH:
“谢谢。”
买好药的王易从药店里走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广阔天际的幕布下,他抬起头,朝始终浓墨成一色的天空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灿烂的星星了。
而他眼中无尽的天边,没有一颗星星愿意探出头。
王易掂着手中的袋子漫无目的地沿着已经熟记于心的道路安静地走着走着,掠过过往的匆匆人流,走出了光影泛滥的繁华街市,深入没有人踏足的那道黑暗的小路。但是他丝毫不畏惧,像是走进了能让他安神静心的地方。王易放逐着自己迈开了轻巧的步伐朝里走去,多次光顾这里的他已经发掘了许多条不被别人熟知的羊肠小道。
这里是他唯一的安宁之所。
破败的废弃公园里,被时间遗忘而褪了漆的跷跷板孤独地坐在那一片荒草丛生的泥地里。
王易轻巧熟路的走过去坐下,黑夜无边无际得笼罩着视野中的所有景色,城市的霓虹难得没有照耀到这里,听不见远处的喧嚣与哄闹,把这一处被人埋没已久的旧地屏蔽在外。可王易觉得这里清静多了,让他得以从窒息的水里舒缓,呼吸着让他为之而生的氧气。
远方高塔之上的塔灯一闪一灭,像是天空中静静流淌的银河,摇啊摇,晃啊晃,在王易的眼中为他化成了唯有的灯火。他听到了从他耳旁呼啸而过的晚风,交织着草丛里某种虫类唱诵的歌谣。
王易闭上双眼,紧皱的心脏缓慢地平静了下来,不自觉地晃荡着小腿在跷跷板上压着。可是王易无论使尽了全身力气,自己一个人还是无法将跷跷板压上去。
不能让跷跷板带着自己飞起来。
王易略有些遗憾地抚摸着早已生锈长草的板面。
霎时间。
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闯入。
TWENTY-SEVENTH:
“王易?”
破坏这份安谧的那个人像是不确定地喊了他一声。
听到这个被喊了无数次名字的声音,一时发愣的王易看向那个从暗色中走出来的高大黑影,突然生出一种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的惊悸。
刚从无穷无尽的死水里探出头的他,又被忽然出现的男生拼命地按进了水里,氧气供给不足,层叠的水压汹涌而来使窒闷裹动着他,王易感到了呼吸困难。
可他手脚僵硬得像是被灌进了百吨重的水泥般,竟是动弹不得。
走进的黑影将他包围,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赵夏元走出漫漫长夜,打着手电筒的他走近,刚才还心中没底的他在看到王易本人后才安心下来。
赵夏元关掉手电筒,朝王易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易。”
赵夏元看王易并不没有回应他,他贴近王易,并蹲下身,抬头看向隐于暗色中的王易。
即使在这种无光的幽暗场景,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样的好看耀眼,让赵夏元借着并没有任何光亮的契机看了一眼又一眼,偏偏就是看不够似的,眷恋难舍。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生性就爱贪玩的赵夏元平日里最喜欢摸索着旁人不轻易发现的角落处,譬如废弃的公园和游乐场,神秘的桥洞下,落败的厂房,都有着他做的独家标记。从小到大养成的没事就偷跑出门的习性让他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了许多基地。
而这里,是他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
只是这个小公园与他家的距离相隔还是太远,偶尔才会来一次。
面前的王易却默不作声,静等着回答的赵夏元疑惑着正想再继续问他,远方的塔灯投来的光恰巧掠过王易的脸庞。
忽明忽暗的光影让本就专注凝视着眼前人的赵夏元看得更为清晰。
赵夏元愣了数秒后,将刚刚才关掉灯光的手电筒又一次打开。
TWENTY-EIGHTH:
那一簇刺眼的强光毫无预兆地猛然照在了王易的脸上,他只觉得晃眼,微眯起眼后的他垂眸闪避,之后却涌入了不知名的酸涩。
沉闷的呼吸过重,打在他干瘪的心间。
“怎么弄得?”
赵夏元嗓音沙哑着唤醒了还在失神中的王易。
王易想要扭开脸躲过去那束扎眼的光线,却被赵夏元一只宽厚稍微带着粗茧的大手紧紧箍住双颊。
挣脱不得。
“谁弄得?”
本就低沉的声音里此刻却掺杂着怒意,胸腔里屯积的火怒不可遏地将要喷发。
王易俯眼看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另一种表情的傻男孩,乌黑的眼瞳里多了些清亮的璨光,他忍不住弯起眼眸。
赵夏元就像是他的情绪开关,连眼角处不经意间露出的些小笑意都被不慎捕捉。
十六七岁的年纪是炽热奔放的,任何情绪不用刻意隐藏就能随时发泄外露。
而如今的他已经忘记了曾经可以肆意袒露灿烂笑脸的自己在哪里被遗落。
是在脑海里本就不存在映像的爸爸为了追逐不现实的浪漫理想而离开他和妈妈的那天,还是总是笑容满面为他哼着歌谣哄他入睡的奶奶因为过于想念自己的儿子而离去的那晚,或者是整日醉酒当歌的妈妈每夜躲在屋内抑制着哭声的那几年里…
王易并不知道。
他不清楚这些是否是他真实的记忆还是被篡改美化过的。
他早就无所谓了,反正腐烂里的荒草地也不会见野花生长。
“我不想说。”
王易低低的声音在荒地里缭绕。
他只当这些所经历的过往都只是场每日每夜必做的噩梦,被那些回忆往事往前推着的他总会自动催生遗忘。
什么也不想记住,什么也不想告诉。
赵夏元听完他的回答后,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之前从旁人口中打听过的消息。他狠吐了一口浊气,也不再强行去问,放开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脸颊。
良久之后,才缓吐出话语,喑哑、沉抑。
“我帮你涂药。”
TWENTY-NINTH:
赵夏元固执得坚持要给他上药,王易拗不过赵夏元的别扭劲,也只好默许他这样做。
公园里成群的蚊子“嗡嗡嗡”地在他们耳旁吵着闹着不停,腿上的包被叮出了一个又一个,可谁也没有开口提出换个地方的建议。
赵夏元微颤着手在王易那张素白的脸上突现的红痕处用带有清凉感的药膏小心涂抹,轻轻柔柔的厮磨打转,过于温柔的触摸让王易忍不住朝他宽大温暖的手心里依靠。动作绵善得丝毫不像之前热血鲁莽的他。
“还疼吗?”
赵夏元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镇定的,可喉咙里脱出口的话还是忍不住带着细微的颤音。
王易机敏地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摇了摇头轻声回答。
“不疼。”
给王易上完药后,赵夏元还是不放心地举着手电筒站起身从王易的脑袋处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得检查直到脚踝,前后上下都没有放过。最后看到没有遗漏的伤处他才松了口气。
赵夏元心脏皱巴巴的,按耐不下想要立刻马上将王易握紧手里并藏起来,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汗毛,这样一个含进嘴里怕化了的人现在竟然被他的家人打成这般受伤的模样,仿佛承受这些皮肉痛苦的人本该是他才对。削皮蚀骨也不足以相比较。
他平复下后靠着王易相近的距离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剩下了良久的沉默。
耳畔的蚊虫依然还在嘈杂,晚间清凉的微风轻拂过,塔灯忽亮忽暗持续着渡光。缓慢间,两人的距离在黑夜的掩饰下越靠越近,直至肤表相贴才堪堪罢休。
王易还是闻见了男生身上带有的薄荷清香。
是他一直以来喜欢的味道。
清淡的气味又夹带着淡淡的苦涩,剥开了他眼底的迷雾。
“我想玩跷跷板。”
赵夏元惊愕地回头看过去,只见王易表情淡然地也扭头望向他。虽然是在晦暝黑夜里,但是赵夏元好像看到了王易清澈透净的眸光里,流转着满是他的面容。
这是赵夏元第一次在王易渺茫如烟的眼睛里清晰地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只有他一人。
只装下了赵夏元。
“好。”
THIRTIETH:
或许是过去了很久吧,王易忘记了飞逝的时间,只记得赵夏元和他在无穷尽的无人打扰的夜晚里玩着跷跷板,陈旧腐蚀的木板吱呀作响,发着垂暮的怄哑。他与赵夏元各坐在对面的两端木板上一上一下,夏夜晚风从身边吹来带来尽数的清凉,王易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在半空肆意飞着。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懈,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赵夏元共同乘坐着透明的飞机在云层里沉浮,直上银河边,最后坠入微茫的海洋里。
自很久以前再也没有碰触过跷跷板的王易再来玩过,虽然久违地感到了欢乐,却逐渐有些困乏了,往时的那段记忆不可阻挡地缠绵绕过他脑海中。
王易撇头不再去想,他只想要此刻。
只想要记住现在的时刻。
或许只要看到他,王易也可以心满意足,他这样偏执地想。
心细的赵夏元见王易玩得有些累了,他跨下来走过去,握住王易那只轻松就能将其握入其中的手,然后将王易轻柔地从那张板上拉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
赵夏元胸中沉压着闷气轻牵着王易温热的手往公园外走去,见王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回应他似的轻勾住他的手指。赵夏元的心中刹那间万千烟花绽放,这才鼓起勇气地紧握住他小小的手掌,手心的热意渡过延伸在他的手掌里,搜刮着他万千思绪。
只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没有边境,他便可以握着手掌心的这只手走向无涯的余生里。
“我到家了。”
王易在他家路口处停下,率先松开赵夏元的手,他不太愿意让赵夏元和他走进这条狭窄肮脏的巷子。
突然被松开手的赵夏元还来不及为那柔软带着热度的手而离开感到失落。他听后目视前方望了过去,王易身后的巷道口是整片黑暗,没有任何灯光的照射下徒添了些恐怖压抑的气氛。
赵夏元强忍住试探性的询问。
如果王易不说,他也不想过问。
他只是舍不得王易离开。
“好,晚安。”
赵夏元眼睁睁地看王易随后转身走去,走进那片寂静的夜里,浓稠的黑夜像是潮湿软烂的沼泽围裹住他的全身,不见任何亮光,尽是无尽的荒凉和彷徨。他仿佛看到这处地界永久地困住了王易。
王易本该是闪闪发着光的,可这里唯独只有天边那轮白月发着皎洁光芒。
赵夏元还清楚记得刚才玩跷跷板的王易的眼睛里是带着笑的,清浅恬淡的。不经常笑总是面无表情的他只是一笑起来就能让赵夏元心跳好久,整具身躯都渗入了王易在他面前袒露出的各种模样与神情。
他好想告诉王易,笑起来的他很是好看。
他很喜欢看他笑,看他笑着看他。
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他。
他很喜欢。
他想要王易永远地只看着他,只对着他笑。
哪怕哭也好,生气也好,赵夏元都喜欢。
因为他喜欢王易。
王易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坠落在他的手心里,眼眸中,忘也不敢忘。
“王易!”
王易停步,转身在那条隧道停下,回眸望向叫住他的赵夏元,恢复了往日寡淡冰冷的神色里静静地等待着赵夏元说话。
赵夏元一望进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灵魂随之震颤,神思全无,或许现在的他已经在王易的野花丛中迷失了方向。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此时此刻的他只有一种想法。
也许不会成真,不会实现。
不会得到王易的准许。
荒唐可笑,胆大妄为。
可是如果王易愿意,他就愿意陪着他,无论是什么,哪怕火海。
“王易,毕业后我们一起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