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晒杏花

8、凡考

　　假酒名为「红尘洗脸」。

　　酒铺后院里，相里椿不拘小节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后，宁玦哑然了，再看向手中酒坛，总觉得里面装的是洗脸水。

　　不过好在他从前喝的也大多是廉价劣酒，不是个讲究的人，便仰头喝了。

　　春日里，杏花满枝。
　　坐在凉亭中，举头可望远处嵯峨的山峦。

　　相里椿告诉他，这酒铺是圣迦山的产业，仙师们偶尔下山，便在此处落脚。

　　“好酒。”宁玦评价道。

　　相里椿跟他碰了碰酒坛：“你是没喝过红尘照面，那才是真正的琼浆玉露。我曾偷喝过一口，回来后自己动手酿，用了乌桕草，白蜜，旱莲，松脂，九叶芦……却总差了一点滋味。”

　　宁玦问：“哪种滋味？”

　　相里椿道：“辛甜。红尘照面虽辣，可有清甘的回味。就像一个人头也不回去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却不痛反笑，放肆天地只有快意，不曾追悔，就是这样一种滋味。”

　　“很新奇的比喻。”宁玦思忖片晌，道，“试试豆蝉姜吧。”

　　相里椿不解，宁玦道：“把九叶芦换作豆蝉姜，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滋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相里椿忽然兴奋，“豆蝉姜！豆蝉姜！”
　　他从席上跳起，鞋也顾不得穿就跑出去，要找人来换豆蝉姜酿酒，跑到一半又回来了：“宁玦，你怎么知道是豆蝉姜？”

　　宁玦微笑道：“我是酒鬼，当然懂酒。”

　　相里椿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宁玦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的草席上。

　　红尘洗脸是烈酒，只喝一坛，醉意就上来了。
　　他正要去拿第二坛，不远处院墙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沉稳的女音问：“你喝酒了？”

　　相里椿问：“来点吗？”

　　女音愠怒道：“喝酒伤肝，不要，也没心情喝。我是疯了才会跟着嵇采下山！”

　　相里椿道：“你可以拒绝他呀！”

　　女人道：“卫珩殿下也跟他一起胡闹，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殿下挨揍吗？”

　　相里椿道：“晋纭大人此言差矣，就算你跟去，也还是在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挨揍啊，都被揍成流星了。”

　　晋纭：“……”

　　半晌后，她平静道：“银龙卫折损近半，我们远不是他的对手。”

　　相里椿道：“百炼淬骨，忍常人所不能忍，自然为常人所不能为。”

　　晋纭道：“我当然清楚。只是嵇采他……”
　　她顿了顿，又说：“卫珩殿下他……”

　　竟是谁也容不得议论。

　　最后，晋纭简略道：“他们要从贺宅取一样东西。”

　　相里椿思索道：“能让这两位大动干戈，我大概猜到是谁的东西了，不过他的东西为何会在贺宅？”

　　“问嵇采去。”晋纭淡淡道，低头见他赤着脚，“你这是要去哪儿？”

　　相里椿道：“哦，正要找人试一下红尘洗脸的新配方，有人对我说，可把九叶芦换作豆蝉姜。”

　　“他在哪？”

　　冷冽却略显低沉的声音来自背后，相里椿差点吓得跳脚。

　　他回头，躬身行礼：“殿下。”

　　白衣少年立在重重的墙影深处，腰束一柄长剑，脸颊染血，剑眉下的瞳底蓄满霜寒。

　　他身姿如椽俊拔，安静站着，却叫人感受到一阵隐忍且危殆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着一座耸峙的山峰，不可攀越，亦不可遥视。

　　相里椿简直头皮发麻。

　　少年又问一遍：“他人在哪？”

　　杏花满枝，树下空无一人。

　　凉亭里歪着两个空酒坛。
　　春日轻风过，吹得杏花下枝头。

　　卫珩弯腰捡起酒坛，幽邃的目光掠过坛口的濡痕。

　　-

　　宁玦凭着福叔给的荐牌住进了留仙馆。

　　圣迦山的纳新日是大雍一年一度的大日子。
　　每逢这几天，有修仙梦的少年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条件好一点的去住客栈，条件差却有荐牌的便可住进留仙馆，再差一点且没荐牌的就只能在城外露宿了。

　　留仙馆取了一个吉祥的名字，意为“留在仙山”。

　　馆内环境一般，大通铺，一张床上睡十几个人。
　　一日三餐虽有，可顿顿糙米配咸菜，偶尔晚上的菜里会加几片腻到流油的肥猪肉，吃得人怨声载道。

　　对宁玦而言，不用啃硬邦邦的冷饼，已是天大的幸福了。

　　圣迦山的纳新日分为仙考与凡考。

　　仙考擢选仙师。
　　验学、验心、验仙骨，被选中者即可上山修行。

　　而凡考则是选拔上山的洒扫杂役，在仙考结束之后进行。

　　宁玦在留仙馆住了三天。
　　他闲来无事就上街摆摊修伞，两文一把，每天修十把赚到酒钱就收摊。

　　凡考那日，他睡到晌午，起床先吃了两海碗白饭，才慢悠悠前往选拔的场地。

　　传闻雍帝当年是圣迦山的洒扫出身。
　　在雍帝的追随者眼中，即便做仙门洒扫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再者，许多人并无成为仙师的资质，因此，这唯一不需资质就能进入仙门的途径竞争者多如牛毛，

　　尽管来迟了，前面还是排了很长的队伍。

　　宁玦也不急。
　　昨日收摊时，背后小院的藤上掉下一个鲜绿的葫芦。
　　他只当这葫芦和自己有缘，捡回来，清水洗净，拿了把细长的小刀试着挖空内瓤，给自己做装酒的容器。

　　他正缺一个趁手的酒葫芦。

　　宁玦慢慢抠着葫芦心，队伍一点点收短了。

　　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垂头丧气：
　　“这样难的题目，谁能答出来？”
　　“你的题目是什么？”
　　“那小仙师问我，倘若给诛莲大人倒洗澡水时，发现浴桶中有一绝色美人，此时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答的？”

　　“我答，浴桶里必然是妖物作祟，要立刻呼唤仙师前来捉妖！”
　　“噢，我保证，这个回答，就算诛莲大人本人也绝挑不出一点错来！”

　　“可小仙师说我错了。”
　　“怎会？”
　　“他说，诛莲大人仙力高强，妖物绝不敢近其身，所以浴桶内的美人不是妖物。”
　　“不是妖物是什么？”
　　“他说，诛莲大人的隐私不可窥探，作为洒扫，要做的就是立刻转身出去，并为他们锁好门。”
　　“…………”

　　围观的人陷入沉默，半晌后大家不约而同道：
　　“这不是给诛莲大人脸上抹屎吗？”
　　“诛莲大人冰清玉洁，纤尘不染！怎会行此淫/色之事？”
　　“要我说，凡考的题目简直离谱到了变态的程度！”

　　“天字组动动嘴皮子都算好了，隔壁地字组才惨呢！好不容易过了第一关，结果地字组的小仙师说洒扫是体力活，要我背着百斤重的巨石在屋里转一千圈才算通过……”

　　“啊，这这这……”

　　皆是叹起气来。
　　这仙门洒扫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宁玦默默听着，不仅不沮丧，反而欣慰。
　　他迫于藕生的要求不得不来。
　　可倘若不能通过凡考，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轮到他了，他先走进天字组。
　　华贵的屋子里坐了三位小仙师，皆是一身白衣。

　　他递上荐牌。

　　为首的小仙师看着荐牌上的字：“……宁玦？”

　　福叔不识字，给的荐牌名字处是空白的。
　　宁玦便填了自己的名字上去。

　　他道：“是我。”

　　小仙师看他一眼，开始提问：“倘若你给诛莲大人倒洗澡水时，发现浴桶中有一绝色美人，该如何应对？”

　　这题宁玦会，他自信答道：“浴桶里必然是妖物作祟，我会立刻呼唤仙师前来捉妖！”

　　小仙师当即道：“呀呀呀——”
　　他转头和其余两个同伴交流道：“真是绝妙的回答呀！”

　　“说实话，在他进来之前，我都没有想到这问题还有这样的解决办法！”
　　“唤来仙师围堵，如此，狡猾的妖物定然会乖乖伏诛！”
　　“通过，请去隔壁地字组。”

　　宁玦：“……”

　　他看着小仙师塞来的通关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好在地字组考验体力。
　　藕生这瘦弱的身板，别说一千圈。
　　百斤重的石头，他就连背都背不起来。

　　宁玦进入地字组的屋子，屋内还是三个小仙师，地上放着百斤重的石块。

　　他就要弯腰，给他们展示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

　　中间的小仙师看了他的荐牌，客气道：“劳驾，请把门边的扫把拿起来。”

　　宁玦虽疑惑，还是走过去举起了扫把。

　　小仙师又道：“挥动。”

　　宁玦挥了两下。

　　三位仙师顿时震惊，拍手称赞：“哇，根骨奇佳！”
　　“能将扫把挥出如此美妙的弧度，他的手生来就是为了拿扫把而存在！”
　　“这样的天赋奇才，我想不出任何淘汰他的理由。”
　　“地字组，通过！”

　　“恭喜你宁玦，从此刻起，你就是仙门洒扫的一员了！”

　　宁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