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谓仙》晒杏花

18、芦花

　　很快，幻境里的场景又变了。

　　流言令人不安。

　　百姓去城主府外情愿。
　　他们要求城主铲平仙人庙，并将去过仙人庙的人都抓起来。
　　——正是因为那些人许下恶愿，才导致别人的惨死。

　　自然不能如此儿戏。

　　城主魏桑管辖慈水四城，出来安抚百姓。
　　他承诺会派人把守住仙人庙。
　　同时，他要请仙师前来探查，驱除妖邪，得到真相。

　　是夜。

　　魏桑来到仙人庙前，他遣开守卫，独自走进庙祠。

　　几天没有香火，庙里冷清，案台落了一层灰，前些日子信徒摆的花果已经烂掉了。

　　宁玦用指尖把那盘烂果子推开，坐上香案。

　　魏桑望着抱头仙人像，眼里闪烁迟疑的光：“……我派人去山里为你重修了一座庙，那里是一处少有的洞天福地，你去山中修炼，定然比在这里得益百倍。”

　　抱头仙人像上泛起红光，在夜里阴森森的。
　　红光由躯体慢慢爬上断头，石像开口，是尖锐的男音：“别忘了，这卑微的城主之位，你是如何得到的？”

　　魏桑一凛。

　　抱头仙人诡笑：“当初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平民，是我帮你杀死仇人，助你当上了城主。”

　　魏桑冷道：“我已经回报你了！你让我在城外修庙，我修了。你让我催眠三城的城主，将四周纳入慈水城的范围，划出你想要的形状，我也照做了。你若还有其他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但你不能无故杀死我的百姓！”

　　“并没有无故。”抱头仙人道，“他们求我，我才杀人的。”

　　魏桑愤怒道：“你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踩死了蚂蚁，难道会跟蚂蚁认错吗？”

　　“蚂蚁？”

　　石脸露出讥诮的神情：“准确来说，是卑贱的蝼蚁才对。在我眼里，无论是他们，还是你这位城主，都和街边的臭狗，水沟的老鼠，茅坑里的排泄物没有区别。慈水四城是我的，你居然想赶我走。天底下，哪有老鼠把主人赶走的道理？”

　　魏桑无法理解他疯子的逻辑，咬牙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抱头仙人倏然静了。
　　小庙一瞬间陷入漆黑，仿佛不曾有人到访过一般。

　　魏桑正待上前检查，石像里却突然射出一道血色的绸绫，缠住他的脖子。
　　魏桑眼珠凸起，正要去解，巨力却猛地卸下，他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头生生地被绸绫绞断了，坠落在地。

　　鲜血四溅。

　　宁玦捂住珍珠，及时挡住了藕生的眼睛。

　　藕生颤抖：“好、好歹毒……抱头仙说的话也好欠扁。”

　　宁玦思索：“这个邪仙说话的腔调，总觉得很熟悉。”

　　红光从石像里飞出，钻进了魏桑的身体。
　　无头尸体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朝石像伸手。
　　那颗巨石雕成的头颅飞到掌心，他将它按在喷血的脖颈上。

　　“真重啊。”

　　肉身经不住这样沉重的头颅，抱头仙只好捡起魏桑的断头，可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够满意。

　　抱头仙离开小庙，门外不远处，是魏桑带来的护卫。他手中的绸绫再出，绞断了几十个护卫的脖子。

　　无头尸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丑的不要，胖的不要，头发稀疏的不要，脸上有痣的也不要。

　　最后好不容易选中一颗满意的。

　　抱头仙将头摁在脖颈，下一秒又远远丢了出去：“啊，该死的，这颗头竟然有上川玉的臭味！”

　　藕生颤声道：“那人是上川玉的后代？”

　　宁玦道：“不，他应当是在圣迦山修行过。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圣迦山仙师修习的功法是由上川玉改良过的。
　　功法于体内流转，潜藏于血脉之中，也就是抱头仙人口中——上川玉的味道。

　　这邪仙怨气冲天，凭借气息认人。
　　因此，才有了只要圣迦山的仙师靠近，就会生病的诅咒。
　　抱头仙针对的并非圣迦山，而是那个人。

　　选来选去，还是魏桑的头颅最好，勉强能用。

　　抱头仙把魏桑的头装上，脖颈留下一道十分明显的血疤。
　　红色绸绫缠上了他的脖子，化为一道高高的衣领，将伤口掩住。

　　“不够完美。”假魏桑照镜自赏，咧嘴一笑，“明日再杀几个换上。”

　　藕生：“他杀人居然只是为了找一颗漂亮的头？气死我了！宁玦，给我打死他！！！”

　　两人身处幻境，眼前所见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宁玦的魂魄也根本碰不到任何的人与物。

　　但为了满足藕生正义的愿望，他依旧走到抱头仙的背后，抬脚朝虚空里的抱头仙而去。

　　“踹死你！”他道。

　　次日。

　　城中百姓发现仙人庙无人把守，就连城主的护卫都惨死在庙外的小树林里。

　　他们去城主府外询问仙师何时能来，城主闭门不出。

　　一时间，恐慌的情绪蔓延了整座城。

　　烈日高照，街上攒满了黑压压的人头，炎热的天气让大家心底的烦躁愈来愈浓。

　　“我说，干脆一起去把仙人庙推倒吧！”
　　“你不知道庙外守卫的死状有多惨吗？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推庙。”
　　“庙不倒我们都不安全。你能保证你平时没有得罪人？万一仇人去庙里求邪愿要我死，我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啊！”
　　“我也是，上个月我还和人起了争执，他不会先去求要我死的邪愿吧？”
　　“要么干脆我先去求愿，把仇人弄死算了。”

　　“不可以！”陆秉采药回来，背着药篓从街尾走来，“邪仙靠凡人的恐惧滋养，你们越求它越强。”

　　旁人道：“可我实在害怕，要是让仇人抢了先，死的就是我了啊！”

　　陆秉道：“没那么糟糕。邪仙不敢光明正大露面，说明还未成形。只要我们团结起来都不去上供，不久后它的力量就会消失掉。大家回家待着，我会亲自去抱头仙人庙外守着，绝不放一个人进去。”

　　少年在慈水城很有名。
　　他天生仙骨，是修仙的好料，每年飞仙宗招生都会去敲他的家门。
　　可陆秉的志向是圣迦山，年年落选，年年重考。

　　他虽没有仙师的名头，却有伏妖的能力。
　　平日不仅帮人驱妖，还会医术，为人免费看病，结了不少善缘。

　　百姓们对他的话很是信服。

　　陆秉挨家挨户去敲门，告诉他们邪仙作乱，最近要少出门。又送上自己画的符箓，叮嘱百姓千万不要动害人的邪念，因为邪念是邪仙最好的补品。只要大家都不求，等邪仙的力量弱了，他一定有办法剿灭它。

　　做完这些，陆秉收拾了行囊，独自前往城外仙人庙。

　　藕生问：“失去了供奉，邪仙的力量真会消散吗？”
　　“是。”
　　“那陆秉的提议很完美啊，只要大家都不拜，邪仙就没法作祟了。”
　　宁玦却拧起眉：“恐怕没那么简单。”

　　……

　　守在城外的一个月后，层林染上暮色。

　　陆秉靠在庙前的树下打盹，小芦花从树林外跑来：“陆秉哥哥——”

　　她穿着小红袄，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磕磕绊绊朝他挥手：“我娘炖了蹄髈汤，我来送给你。”

　　“慢些跑。”陆秉看着女孩笑道，“摔倒了怎么办？”

　　芦花立刻露出骄傲的神情：“我抱得很紧，就算摔倒了，汤也不会洒出来。”

　　陆秉刮了刮她鼻尖：“我是怕你摔破腿，到时候又要哭哭啼啼喊我背你回家。”

　　芦花噘嘴：“才不会，我也可以保护自己呀，你看——”
　　她献宝般从怀里掏出一把未完工的小木剑：“大人们都在扎紧篱笆抵御邪魔，我偷偷捡了块木料，给自己做了一把小剑，到时候邪魔来了，我就拿着这把剑去砍它！”

　　陆秉笑了笑。

　　芦花忽而不自信了：“娘亲说小孩子不要舞刀弄剑，你也这样认为吗？”

　　陆秉低头，认真端详她的脸：“我瞧瞧。”

　　芦花努力昂首挺胸，装出一副气势很足的模样，可她脸蛋软乎乎的，再怎样板着也只叫人觉得可爱。

　　陆秉确认完毕：“不错，正是能够和邪魔交手的年纪。”

　　芦花受到鼓励，满脸兴奋：“真的吗？可我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

　　“女孩子长大了还可以去做仙师，圣迦山上就有两位红玉牌女仙师，据说非常厉害。”

　　芦花坐到他身边，一边继续刻着小木剑，一边道：“陆秉哥哥，你给我讲讲仙师的故事吧。”

　　陆秉便给她讲。
　　古往今来，由远及近。
　　他挑了一些温和又不吓人的小故事说给她听。

　　小孩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被吓得惊呼两声。

　　故事讲完，芦花丑丑的小剑刻好了，食盒里的蹄髈汤也被他喝完了。

　　他守了一个月的庙，浑身脏兮兮的，去不远处的小溪边洗脸。

　　芦花拿着剑在溪畔挥舞：“等我长大了，也要做像陆秉哥哥一样好的仙师！”

　　陆秉笑道：“我还没有穿上仙师的衣裳。”

　　“是不是仙师并不由衣裳决定啊。”芦花天真又坚定说道，“飞仙宗的仙师穿得很漂亮，可他们从不进平民的家门。陆秉哥哥虽然穿得破破的，却是能够保护大家的人。”
　　“他在我心里，就是天下第一好的仙师！”

　　陆秉递给她一个绿色的小玩意，是只用芦苇编的小鸟。

　　“多谢你的认可了，送你一只鸟。”陆秉道，“小芦花日后定会如鸟儿一般自由。”

　　芦花欣喜地捧在掌心：“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就可以载着陆秉哥哥……”

　　“你是笨蛋吗？”陆秉忍不住笑道，“总载我做什么？为你自己，飞上青天去。”

　　小孩扁起嘴巴，还不能懂他的意思。

　　天要黑了，她收起食盒回家。

　　临走前，陆秉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娘要煮蹄髈汤？”

　　蹄髈价贵，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喝上几回，眼下非年非节，倒是有些奇怪了。

　　芦花道：“噢，是邻居家的老婆婆去世了。按习俗，周围人家要各做一个菜拿去吃席。家里有余钱，娘就去买了些蹄髈煮，她知道你爱喝，说你最近很辛苦，特意嘱咐我送一碗来。”

　　“知道了。”陆秉道，“天色不早了，回去路上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