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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浮槎 ...


  •   仙徒入门举办的典礼,又名开山仪式。

      仙师集结,由红玉牌为仙徒们讲解山上的规矩和守则。

      嵇采冷淡,贞嘉古怪,相里椿脑袋空空,而卫珩干脆直接失踪。
      寐玄掌教闭关后,就只有晋纭能勉强说上几句了。她简单交代后,就给仙徒们颁发仙牒,而后根据仙徒的资质分派师父。

      按照几位红玉牌的脾气,开山仪式本该在此结束。

      可最后,还要由大雍司天监驻圣迦山的少监万尘生做总结性发言。

      仙师仙徒们排排站在冷风中,冻得发抖。

      万尘生滔滔不绝讲了一个时辰,又拍了一个时辰雍帝的马屁,忽而在高台上振臂高呼:“天佑大雍!陛下万岁!”

      众人头皮发麻,也跟着做。

      宁玦站在最后的洒扫队伍里,困得睡着了,突然被吓醒。

      他学着身旁的人一起举起拳头,有气无力道:“天佑大雍!陛下万岁!”

      相里椿打哈欠:“好吵,我们溜吧。”

      宁玦道:“可以吗?不早说。”

      “当然!”相里椿道,“嵇采也不喜欢万虫生……就是台上那位,他的话当个屁听听就行。”

      提起万尘生此人,简直能讲上三天三夜。

      天下一统前,万尘生出身某小国官宦之家。

      他少年时误打误撞收伏了一只小妖,引得众人连连称奇。

      “当真少年英才!”
      “何止何止,简直是一颗冉冉的仙门紫微星啊!”
      “就连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仙师,年少时都达不到如此成就,将来必成大器。”

      万尘生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自那以后,便一心向往仙门世界。

      父母溺爱,花重金请仙师上门教导。

      他资质一般,努力修炼或可成材。
      奈何他普通却自信,眼高手低,懒惰不堪,每日靠妄想修仙。

      ——我天生仙骨,我旷世奇才,我十三岁便可捉妖。
      ——天才不需要修炼,只需等仙缘成熟,届时一挥仙剑便会引得天地震动,九州色变。
      ——圣迦山的仙师资质都很平庸,苦修多年也不过是个白玉牌,倘若是我,上山就可拿到红玉牌。

      从小到大,万尘生都这样同身边的人吹嘘道。

      因为家世好,身边的人只敢恭维,对练时也尽可能放水。

      万尘生从未败过,直到他成年那日来到了逻娑城。

      那年纳新日,某位强大的仙师一时兴起,亲自下山试剑。

      试剑的意思为,要在他手下过了招,才算通过考验。
      当时的仙徒无一人能接下哪怕一剑。
      即便那位仙师连千分之一的实力都没用上。

      万尘生自信满满,认为那些仙徒都是废物,只要自己出现定会惊艳所有人。
      他并非凡人,而是圣迦山散落在尘世的明珠!
      明珠怎会如草芥一般?

      他上台,倨傲道:“来吧。”

      对方笑了笑,随手一挥。
      万尘生还没接到剑,就被剑气冲撞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十天后,他的骨头断了八根。

      打晕他的仙师一脸歉意地站在床前,说了句:“对不起,我该轻点出手的。其实你剑用得不错,若是握剑的手能再坚定一点,日后必然成材。”

      就是这句话,成为了万尘生百年的心魔。

      眼前的一切成了讽刺。

      万尘生意识到,或许世上真有一剑震九州的天才,但绝不是他。

      他只是凭借一点幸运,误打误撞闯入了仙门的世界。
      实际上,过去幻想的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得到的夸赞也不过是外人为了讨好他父母所做的吹嘘。

      相信了这些的他,仿佛跳梁小丑,窘态百出。

      真够丢脸的。

      万尘生霎时崩溃了。

      他无法接受,眼含热泪对那人吼道:
      “我恨你!我恨你啊——!”
      “这羞辱我记下了,他日必让你千倍万倍偿还!”

      自那以后,他人生的目标就变为了——
      我要把上川玉踩进烂泥!
      我要让圣迦山在脚下颤栗!

      宁玦:“……”
      “……有这回事?”

      相里椿叹道:“陈年往事了,我也只是偶然在《上川玉列传》里翻到过。”

      宁玦扶着额,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真是可怕,完全没有半点记忆。”

      后来万尘生加入天毒门,苦修控虫术,常年与阴暗的毒虫为伍。
      再后来,雍帝征伐他的母国。他叛国献上王都的城防图,投靠大雍,因功进了司天监,又靠着拍监正的马屁一路高升。

      几十年前,朝廷派他来圣迦山,说是共治,实乃监管仙师。
      他等这扬眉吐气的一日等了百年。
      只可惜上川玉已死,他没机会把他踩进烂泥,就天天拍陛下马屁,找仙师麻烦,搅乱圣迦山,惹得人不胜其烦。

      可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质疑什么。
      毕竟按他的话来说——他是陛下派来的。
      质疑他,就是对陛下的不敬。

      “总之,是个受过创伤后内心变态了的人。”相里椿如此评价道。

      宁玦沉吟道:“我以为,当年那位仙师应是真心道歉。”

      “为何?”

      “无论有心还是无意,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击碎了一个少年的梦,都是必须要道歉的事啊。”

      相里椿一笑:“宁兄真是个温柔的人。”

      “可世上有些人,非要把话箍了刺才肯听。你给他建议,他以为是羞辱,你道歉,他也以为是羞辱。其实这跟谁说了什么话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与低劣能力不相匹配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可是,依靠妄想度日,这样的人又凭何拥有高昂的自尊?”

      宁玦也笑了:“若是连俗世的妄想也不可赦了,活着岂非很辛苦吗?”

      “唔,也有道理,下回定要热壶酒跟你论一整晚。”相里椿低声道,“先离开。从后边溜,取一艘浮槎,我们去慈水城。”

      两人悄悄后退,贴着墙边开溜。

      可不料高台上万尘生眼尖,一眼就发现了。

      “相里大人——”

      两人蹑手蹑脚的动作凝在了半空。

      万尘生紫袍拖地,头带高冠。他眯着眼睛,尖声细气:“上苍垂见,陛下的功业还未讲完,相里大人此举是对天地至尊英雄神武千秋圣明雍帝陛下的不敬吗?”

      相里椿:“?”

      “哦,还有个低级洒扫。”万尘生又注意到他身旁的人。

      宁玦不想惹事,立刻举手道:“天佑大雍!陛下万岁!”

      相里椿:“……”
      “……天佑大雍!陛下万岁!”他跟着道。

      万尘生道:“晚了。”
      他抬手指向宁玦:“若人人都如你二人这般,大雍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存?来人,把那个洒扫给我拿下!”

      宁玦忍不住道:“……他有什么大病?”

      相里椿道:“仙师与司天监分庭抗礼,互相看不顺眼,万虫生拿我们杀鸡儆猴……主要是拿你,我是红玉牌,他不敢动我……跑啊!外面天高海阔不用受这鸟气,等回来小爷弄死他!”

      他拽着宁玦就跑。

      高台上,嵇采问:“相里身边的人是谁?”
      贞嘉瞥了眼:“一个洒扫,要留吗?”
      晋纭打哈欠:“要留你们留,天寒地冻的,出手容易经脉逆行。”
      贞嘉扬起下巴:“我随口问的,小小洒扫,也值得红玉牌亲自出手?”

      几位红玉牌不动,仙师们自然不会拦。
      山上的银龙卫只听卫珩指挥,卫珩不在,自然也不会轻易动手。

      动手的只有司天监弟子。

      万尘生左手指天,低声吟咒。千百毒虫从他宽大的袖中钻出来——蜘蛛、蜈蚣、毒蛇、火蚁、螫蝇……场面着实恐怖,吓得仙徒们四处乱跑。

      “妈的,阴魂不散!”

      相里椿回头撒出一把豆兵。
      黄豆落地化为拇指大的小人,脸上五官清晰,神情愤怒,跳跃起来摁住满地毒虫。

      长熹混在人群中乱跑,一下撞了这位司天监弟子,一会儿又踩了那位的脚:“对不住对不住……”

      他抱住一位正要朝宁玦拔剑的司天监弟子:“没撞伤你吧?”
      司天监弟子忙着捉人:“没有,滚开——”
      长熹搂着他不放:“怎可如此草率?伤了一定要及时就医啊!”

      司天监弟子不耐烦,一把推开他。

      长熹“哎呀”一声,碰瓷朝地上一倒,袖口里掉下一艘巴掌大的小木船。
      他生怕人看不见,浮夸大吼:“啊,你推我!我的浮槎掉了——”

      宁玦捡起他送来的浮槎,朝头顶一丢。

      小木船化作一艘青色的仙船飘浮在半空。

      相里椿把宁玦丢上船,自己也跳上去。他站在船头扒眼皮吐舌头,朝地上的万尘生扮鬼脸:“老臭虫,来追我啊!”

      万尘生鬼火直冒。

      宁玦驾着浮槎升空。

      相里椿拆了个糖人塞进嘴里,坐在船边得意洋洋:“跑掉了!小爷我真是个天才……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瞥到脚下。

      只见九千长阶上覆了密密麻麻的白霜。

      一行纸人排着整齐的队列上山,每个纸人肩上都扛着一个巨大的、冰蓝色的长条形物体,仔细一看,那分明是被冻成冰柱的人。

      足足两千个。

      多日前,卫珩与嵇采下山。
      贺宅一战,折了两千银龙卫。
      恐怖的纸人扛着上山的,正是生死不知的银龙卫。

      宁玦好心提醒他:“相里大人,不是我说,你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相里椿:“……”

      三日前,贺极让他带话给嵇采。
      可他这几日忙着调查慈水城的卷宗,忙着装行李,忙着去厨房给宁玦偷酒……

      至于告诉嵇采,贺极要在今天送礼的事——

      “我天啊——”相里椿鬼叫道,“小爷我完全给忘了!!”

      见鬼!

      贺极又又又他妈来砸场子了!!!

      不知山上的仙师们看见冻得整整齐齐的银龙卫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作何感想。

      想到那情景,相里椿就头皮发麻。

      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开山仪式啊!
      被人送上这样一件厚礼,圣迦山的脸都要丢光了。
      不,不光是圣迦山,贺极还同时打了银龙卫的脸,敢同时得罪圣迦山与雍帝的,普天之下,恐怕也仅此一人了。

      宁玦操控浮槎停在半空,问他:“回去帮忙吗?”

      “算了吧。”相里椿很识时务道,“若是贺极想砸场子,回去也只是多一个人挨揍,嵇采他们都被揍习惯了,想必不碍事……”

      “嗯……一定不碍事。”他说服自己。

      宁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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