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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慈水四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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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可日行千里。
他们乘坐的这只半途坏了。
目的地未到,只能在荒山停泊。
相里椿试图去修,未果,怒道:“嵇采又买便宜货了!”
“我试试。”宁玦弯腰,发现船的内壁刻了三个字。
「红红号」
相里椿道:“这是长熹的专用浮槎,五年前他赢了万山论道得到的奖励,「红红号」的红是红玉牌的红,那孩子想拿红玉牌想疯了。”
宁玦道:“长熹仙师看上去比你大。”
相里椿笑道:“没有哦,我已经二百一十四岁半了哈哈哈!”
宁玦有些惊讶:“看不出来,果然修行之人不易老。”
相里椿摆摆手:“我十年前才上山修行的。难老是因为祖上有妖的血脉,就算不修行,相里一族的寿命也超过两百岁。”
宁玦点点头,对他道:“浮槎没坏,只是天行石用光了。”
天行石是浮槎能凌空飞行的重要动力。
浮槎之所以珍贵,也是因为天行石罕见,价格不菲。
相里椿望着他发呆。
宁玦心里一凛,暗道自己或许不该表现得这样博学。
万一相里椿起疑,他不好回答。
谁知,相里椿却只是呆了一会儿,问他:“你知道卫珩殿下的浮槎叫什么名字吗?”
宁玦:“……不知。”
“我也不知道。”相里椿道,“下回偷来看看。”
他静了静,又道:“你知道我的底裤是什么颜色吗?”
宁玦:“?”
相里椿道:“是红色。我是上川玉的追随者,大人当年极爱一身红衣,所以我也爱穿红衣。我有几十条红色底裤,不过偶尔也会穿腻,就买了几条绿色的轮班。”
宁玦:“……”
相里椿喃喃道:“你知道我的童子身给了谁吗?”
他一脸惊恐,嘴巴却停不下来:“一百多年前……我路过……我爱上……我我我,我操啊……我怎么闭不上嘴巴???”
他拼命扼制着自己。
宁玦当即上前,捏住他的嘴。
他环顾四周:“相里大人,我想我们已经进入慈水四城的范围了。”
——圣迦山的仙师靠近慈水四城,就会爆发难以预料的怪病。
卷宗上如此写道。
宁玦意识到,这里所说的“难以预料”十分贴切。
那怪病真的是很随机。
就比如相里椿此刻没有征兆,突然开始自问自答了。
宁玦曾在很多年前见识过这种病。
病名为“吐真症”。生病者会不断提问有关自己的私密问题,而后对人说出心底的回答。
直到给自己扒得连底裤都不剩。
就好比,方才相里椿问卫珩的浮槎叫什么名字,并提出要去偷来看看——那一定是他内心曾有过的真实念头。
宁玦翻出一块干净的布:“相里大人,得罪了。”
相里椿一脸绝望,眼中写满了:求求你,快来得罪我吧!!!
宁玦用布塞住他的嘴。
为了防止他取出来,又拿绳子把他的手给绑住了。
……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荒山野岭,四下无灯。
宁玦手里握了根绳,绳子另一头拴着相里椿。
“吐真症”着实恐怖。
病患会用尽一切办法吐露自己的秘密。
塞住嘴,绑住手,还可以“身残志坚”用脚写字。
「宁兄,想知道我最近一次尿床是几岁吗?」
方才他收起浮槎后,一回头看见地上的字,差点晕过去。
相里椿脚趾夹着树枝,努力写道:「是一百三十八岁那年哦!那夜小爷喝醉了酒……」
宁玦赶忙把他的鞋子提上。
相里椿:“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宁玦不敢听,怕回去被灭口。
他牵着他走,像牵着一条会唔的狗。
相里椿唔了一路,并没有因为嘴巴被堵住而放弃出声。
四野幽暗,泛滥着不见五指的粘稠夜色。
重返人世前,宁玦的魂魄曾被困在一个地方,五感尽失。
漫长的年岁,无声的孤寂,不见底的黑暗几乎把人活活吞噬。
即使现在有了身躯,每当身陷黑暗时,还是会有种灵魂重新搅入深渊的阴冷之感。
宁玦举目四望,不知该朝何处去。
他掏出三块碎骨,朝地上一丢。
白骨摆出一个形状。
宁玦辨认片刻,选择了方向。
相里椿:“唔唔唔唔唔唔唔?”
宁玦回道:“骨乩会为占卜者指引最合适方向,虽不知前方有什么,但至少不会有危险。”
相里椿一口吐掉嘴里的布:“你能听懂我的唔?”
“不。”宁玦不诚心地说,“我猜的。”
他捡起地上的布重新堵回去:“其实我一句也没听懂,还是塞上吧。”
相里椿:“唔唔唔!!!”
宁玦牵着相里椿,朝骨乩指引的方向走:“没骗你。我发誓,下句起就真的听不懂了。”
相里椿:“……”
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小镇坐落在荒山下,不过几百户。
镇子灯火通明,宁玦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可他很快又发现,镇子如此明亮不是因为点了灯,而是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落了几只烛翅鸟。
烛翅鸟是一种小妖,生来翅膀就会发出烛火般的光芒。
从前某些小国的贵族喜欢豢养,用链子把鸟锁在卧房,夜里屋子被照得恍如白昼。贵女们也喜欢拔掉烛翅鸟的翅膀坠在首饰和华服上。不过鸟妖死后,羽毛会在七日内黯淡无光,因此需要不断地杀鸟取翅,烛翅鸟一度几乎灭绝。
这里却有上千只。
不久前,宁玦也曾见过成群的烛翅鸟照亮黑夜,旖旎璀璨,如满天流霞。
相里椿唔累了,宁玦把布取出来,让他透气。
不知是不是嘴巴酸了,相里椿没有再倾吐秘密,只是呆呆地望着街上:“宁兄,我似乎又染上了新的怪病……”
宁玦警觉道:“什么?”
“是癔症!”相里椿大声道,“我眼前出现了幻觉,竟然看见……竟然看见贺极在喂猫!”
宁玦:“……”
烛翅鸟盘旋在贺极身侧。
少年蹲在路边,巴掌大的小黑猫正舔舐着他掌心的食物。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贺善人呀。”
善人喂猫,简直是最理所当然的事了。
小猫吃完溜走了。
贺极走到他们面前:“逻娑城的善事做完了,换个地方行善,没想到碰见阿玦,好有缘分。”
宁玦心道,你所谓的善事,该不会是把两千个冰冻银龙卫送上圣迦山吧?
当真是好善的善事啊!
收到这样一份贺礼,想必诛莲的脸都气绿了。
贺极看向相里椿:“你病了?”
相里椿当即抿住嘴,可下一秒就没忍住发病了:“贺极,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
宁玦:“……”
贺极:“?”
宁玦赶忙去翻塞嘴布。
“简直自大到可恶!”相里椿边咬着舌头边说,“打上圣迦山,劈开云雾海,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就算你很厉害……该死的,该死的……能不能让我闭嘴啊!就算你很厉害……我也看不惯你嚣张的样子,叫人真想一拳揍扁你那张臭脸!”
贺极弯唇。
宁玦终于掏出了塞嘴布:“抱歉,这就让他闭嘴……”
贺极握住他的手腕:“稍等,他的话很有趣,我还想再听一听。”
他阴森一笑,问道:“相里椿,告诉我,你最讨厌诛莲身上的哪一点?”
宁玦道:“别这样……”
“哈?只能说一点吗?长得比我帅,实力比我强!最可恶的是人还矫情!换我被那么多美人暗恋,做梦都笑醒!”
“晋纭呢?”
“她有时候太啰嗦,像我娘。”
“贞嘉?”
“那女人古怪得要死,我上回不小心踩到她的裙摆,就挨了她一记耳光,看我的眼神像看流氓。拜托,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卫珩。”
“你见过卫珩吗?为什么二十岁的年轻人会有那样的杀人眼神啊?看见他就想逃!”
贺极抬手,一只烛翅鸟落在他手腕上,张嘴学舌:“为什么二十岁的年轻人会有那样的杀人眼神啊?看见他就想逃!为什么二十岁的年轻人会有那样的杀人眼神啊?看见他就想逃……看见他就想逃!想逃!逃——!”
贺极一脸满足道:“啊,如闻仙乐耳暂明,真是动听。”
那恶劣的语气,叫人丝毫不怀疑——下回再去圣迦山砸场子,他会带上几千只烛翅鸟把这段话满山回放。
相里椿简直想死:“你、你好歹毒……”
宁玦沉声道:“十一,过分了。”
贺极放飞烛翅鸟,换上一副天真少年的面孔:“阿玦不喜欢,我不问就是了。”
他朝相里椿嘴里塞了一颗红色珠子:“吞下去,能治病。”
相里椿悲愤:“唔唔唔唔——!”
贺极掐着他的下颌一抬,那珠子就沿食道滚了下去,相里椿掐住喉咙干呕,感觉要被他害死了。
宁玦见吐真症消失了,解开他手腕的绳子,转身走向明亮的长街。
贺极跟上去:“阿玦。”
宁玦停住回身:“你很爱戏弄别人?”
贺极一怔,随即坦诚道:“是。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人。重要的人,一颗心捧着奉上都嫌不够,哪还舍得戏弄?”
宁玦抿唇。
街上,卖花灯的白发老妪颤巍巍走过来,捧着一盏梅花灯问:“少年郎,买灯吗?”
“天黑了,我在等我的孙子回家。”
“他离家很多天,卖掉这些灯,我就能给他买蹄髈炖汤了。”
“他最喜欢喝蹄髈汤了。”
宁玦掏钱买了一盏。
老妪将梅花灯递给他:“积善纳福,一生平安。”
说完,又残烛般蹒跚离去了。
相里椿呕完,愤怒地冲过来:“竟敢给我吃那种东西,小爷我杀了你——”
宁玦拦住他:“相里大人,眼下还有正事要做,晚点再动怒吧。”
相里椿道:“动怒这种事还能等的吗!你怕我杀了他?”
贺极冷哼:“人可以愤怒,但要对自己有数。你我的实力有如云泥,中间隔着一百个诛莲,两百个卫珩,三百个晋纭,至于其他阿猫阿狗,全上也不够我一只手打。你杀我?”
“呵呵。”
相里椿:“…………”
“他羞辱我!”
宁玦温声道:“并没有啊,他羞辱的分明是整个圣迦山。”
他很会安慰人。
相里椿好受了很多。
宁玦拿出羊皮卷,查看地图:“仙师驿离此地不远,不妨先去打探情况。”
大雍几百座城池,每座城外都设有「仙师驿」。
驿站由附近仙门的仙师轮值,方便百姓遇到妖祸时求助。
慈水四城分为东、西、南、北四慈水,以北慈水为首。
他们所在之地位于北慈水城外的一座小镇上,小镇往北三十里就是仙师驿,刚好也在前往北慈水城的必经之路上。
贺极道:“听你的。”
他收回烛翅鸟。
几人转身离去,谁也没有回头。
方才还灯火通明的小镇霎时化为漆黑之海。
长街杳无人踪,几百户人家竟是没有一家亮着灯,夜风拂过,犹如阴森的死城。
路上,相里椿还不停地呕。
宁玦疑惑:“他究竟给你吃了什么?”
相里椿有气无力道:“屎……妖兽的屎。”
宁玦:“……”
他去看贺极,少年满脸无辜:“救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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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仙师驿内空无一人。
夜深了,三人随便找了处干净的地方休息,凑合一宿。
次日清晨,相里椿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宁玦已经起来了,他面前站着一位飞仙宗的绿衣小仙师。
小仙师抱拳道:“在下姬斐,你们也是来调查慈水城的?”
宁玦:“我们从圣迦山来。”
小仙师点了点头:“慈水四城距飞仙宗不远,此间仙师驿由飞仙宗弟子值守。昨夜大师兄带我们穿过迷雾进城探查,期间大家走散了,天亮我回来等他们,可现在看来,大师兄他们凶多吉少。”
宁玦问道:“为何?”
姬斐指着墙上挂着的玉牌道:“飞仙宗弟子外出前,会将一缕魂识注入玉牌。玉牌的光泽代表着仙师的状态,光亮是平安,光灭则意味着仙师的死亡。”
此刻,墙上所有玉牌全都光芒黯淡,意味着失踪的仙师们受了重创。
姬斐收起玉牌:“师兄遭难,我得回山求救。”
宁玦道:“你们来得早,可查到了有用的线索?”
姬斐点头:“苦查了几日,倒是有些收获。”
他指着墙上挂的地图:“你们不觉得,此图上北慈水的轮廓很眼熟吗?确切来说,整个慈水四城的轮廓都很像一个地方。”
相里椿凑过来看:“哪里?一点也不眼熟啊。”
宁玦拧眉道:“古上川国。”
姬斐道:“没错,慈水四城的轮廓很像古上川国的疆域,而北慈水的轮廓则与古上川国曾经的王都完全吻合。”
几百年前,天下割据。
最多时,曾有数百小国林立,终日打仗,蚕食,纷争不断。
今日你灭了我,明日他灭了你,无数国度都随战争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上川国也是其中之一。
能在国名前冠以“古”字,说明至少灭亡两百年了。
可上川国并没有被后世遗忘,原因很简单——那里是魔头的故乡。
在上川国,最尊贵的人并非国主和贵族,而是神殿的祭司。
上川国信仰神明,神殿的祭司拥有着和神沟通的能力,连通天地。因此,得享与国同姓的尊荣。
姬斐凝重道:“上川玉,正是上川国最后一任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