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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我叫江小枫。秋天最红最美时的枫,这是爸爸对我名字的诠释。他喜欢枫叶,他说我出生在遍地都是枫树的地方,秋天似火的枫叶里藏着他的浪漫,和他的秘密(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但我并不在意枫叶,不管它是否美好,因为我很少看见枫树,我看见的更多是银杏树。我家门前是一条银杏大道,秋天满目金黄时,我和爸爸经常骑车去天安门,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在满眼金黄里听爸爸给我讲那个遍地红枫的地方。

      但我也不在意银杏,因为那里并没有藏有我的浪漫,和我的秘密(也许以后会有,谁知道呢)。而去年的那个夏天,我尤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银杏,也不在意所有的一切。直到遇到了秦泽。

      和秦泽相遇的那个夏天,我18岁。填完志愿的第三天,爸妈匆忙给我过完了18岁的成人礼。爸爸曾经说,要在我18岁那一天把我灌醉,我一直很期待,我还没有尝过酒的滋味,它或许会让我变成一个男人,而不再是个男孩儿。可真到了那一天,他却没有能力对着比他高一头的儿子为所欲为了。当然,他们也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一天,让这个日子毫无意义、没有回忆价值的悄然滑过。所以在那天,他们跟我说,他们要抛下我,去过二人世界了。我知道,这是妈妈的主意,肯定是,一定是,绝对不会是爸爸的主意。

      这一天,还真是,有意义。

      我还记得他们要过二人世界的第一天,阳光明媚,光线透过阳台玻璃窗,给爸爸穿上了一袭金衣。爸爸瘦削的脸沐浴在阳光里,苍白的脸色因着柔和的阳光变得富有生气。我看着爸爸的脸发呆,想起小时候常坐在他的腿上听他给我讲故事的情景。那时他有强健的体魄,大腿的肌肉最是结实,而我的目标就是要长成爸爸那样的人。但现在我已经长的比他还要高,却没有长成他那样的体魄。

      也许他也不曾拥有那样的体魄吧,因为他们都说我遗传了爸爸,无论是容貌还是体态,而我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还被人误作是女孩子。还有我的腿,妈妈常夸那双腿又长又直。但我却对这样的夸赞感到愤怒,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爸爸那样强健的体魄。

      可是爸爸现在也不再具有我记忆里强健的体魄了,也许他一直不曾拥有过,记忆可能欺骗了我。

      爸爸手里的书半天没有翻页了,他双眼微眯,不时点头。他在打瞌睡。唉,他最近经常打瞌睡。

      妈妈在他们的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已经收拾大半天了,但好像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烦躁地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希望那些声音赶紧消失。她要搬家吗?难道他们背着我在某处买了新房子?就这么抛弃我了?

      我也想收拾我的行李,和他们搬到那个“新房子”,但是妈妈不准,我还记得早晨她跟我说的话。

      今天一早,我睁着惺忪的眼睛走到餐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吃剩下的蛋糕,它们被妈妈切成了小块,软趴趴地等着我去光顾。我往厨房看了一眼,妈妈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厨房忙碌,而是在卧室里翻箱倒柜。

      一大早就不安生,我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就去洗漱了。等我再次回到餐厅的时候,她仍然在卧室里翻箱倒柜。

      “真的要抛弃我了吗?”我冲她和爸爸的卧室喊了一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妈妈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快走几步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还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冲我“嘘”了一声。

      “您都忙了半天了,早就把爸爸吵醒了。”我冲她翻了个白眼。

      餐桌上的蛋糕更加软塌塌了,看着毫无食欲。或许是看到我嫌弃的目光,妈妈终于肯赏些心思给我了,但也就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她瞥了一眼蛋糕,毫不在意地跟我说,今天早上不做饭,就吃它了。说完她转身又要回房间。

      “我真的不可以一起去吗?”我在她即将要推开房门的时候又问。

      说实话,我并不是非要和他们一起旅行,在我上了高中之后,和父母一起旅行就不再是一个必选项,我更喜欢和老三他们一起骑行,北京周边的大小城市,我们利用或长或短的假期,用山地车几乎丈量了一遍。

      但是今年不同,高考后的这个夏天,在被安排的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彻底“抛弃”后,我陷入了无尽的空虚之中,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做什么都毫无意义。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也许会是一辈子最空虚的夏天了吧。

      所以我想呆在爸爸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让他的故事填满我空虚的生活。但是妈妈却在剥夺父爱,这种做法不厚道。

      “我把你的人生还给你,你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它,不被约束,”妈妈走过来抱了抱我,“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但我知道妈妈在狡辩,她在交换,我知道她其实更想让我把她的人生还给她,也许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占用她的人生太长时间了。这很合理,我并不抵触这样的交换,可她却要剥夺爸爸的人生,爸爸真的同意吗?尽管他们口径一致,但我仍然觉得爸爸被她绑架了,他有口难言。

      是的,过去好几年,我一直这样认为,包括这一次也是这样。我早就在那封信里面窥到了他们的秘密。

      但我却不能直接跟妈妈说这样的话,那是大逆不道,也许她会非常伤心,所以我只能回避要害。但我还想再做挣扎,替爸爸挣扎。我想我应该保护爸爸。所以我看着妈妈柔和的眼睛说:“我其实更想换一种礼物,比如让爸爸把我灌醉。”

      “你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妈妈歉意地笑笑。

      “也许我可以和爸爸一起骑行,五年前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我们就曾经约定过,等我高考后一起骑车回爸爸的老家。”

      “你知道那也已经不可能了。”妈妈无奈地说。

      “也许我会犯错误。”

      我不死心,在妈妈又要转身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我并不担心会不会犯错误,以往的三个暑假,在和老三他们丈量城市的过程中,我都没有犯错误。但是今年不同,今年的夏天让人感到无比沮丧,它有让人犯错误的肥沃土壤。

      “何不去试试?”妈妈笑了,“没有人不犯错误,犯错误会让人成长,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学着让自己犯错误,那对你有好处。”

      “那也许是致命的。”我说。

      “何不去试试?”妈妈仍然是这句话。不过,像是安慰我,她又说:“有小姨呢,她会照顾你,想想沙滩、大海,玩得开心点。”

      好吧,我放弃了。看来妈妈是下定决心要抛弃我了。直到这时我也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只是担心爸爸被“绑架”,我也不愿意被抛弃,我可以主动离开,像以往的夏天一样,和他们打声招呼,然后被老三拎下楼。但被抛弃还是让我感到伤心。

      那天下午他们还是走了,临走时爸爸给了我一个拥抱,跟我说儿子我会想你的,我也跟他说,我也会想他的。他拉过行李向门口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狡黠地小声跟我说,我们可以发邮件,像以往一样。

      家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跟着变得空虚。我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盯着天花板。客厅一角的支架上放着大提琴,昨天晚上吃完蛋糕,我还表演了我的拿手曲目。今天我却懒得看它一眼。游戏手柄就在脚边,爸爸打游戏的水平绝不弱于他的学术水平,但他总是谦虚地跟我说,是我这个老师教得好。当然,我们常常背着妈妈打游戏,不然日程表上又要多出一行新的内容。编程还是数学?这还好,但我最怕又有哪个外教要上门了。

      我用脚踢了踢游戏手柄,它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我却拿不出半点力气把它捡起来。

      我会犯错吗?我盯着天花板,愣愣地想着这个我随意找的借口。也许一年后的今天再去看那个夏天,我的确犯了错误。但是致命的吗?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致命的。对秦泽来说,和我相遇也是个错误吗?

      只是在那个无比空虚的下午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秦泽这号人物的存在,所以那天我瞪着天花板慢慢就睡着了,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发现嘴角还流着长长的口水条。我睡得是真香啊。

      如果能回到以前,我或许不愿意认识秦泽吧,那样的话我倒在沙发上就能立马入睡。

      老三的电话响个不停,和他这个人一样,急躁又没耐性。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等我挂着满脸水开门时,他已经站在门口大声喘着气了,脸红得赛过猴屁股。

      我看了看电梯,又看了看他满脸的汗水说:“有电梯不用,又走楼梯?”

      “都等着呢,打你电话半天不接,等不及电梯,我就上来了。”老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看向电梯,脸似乎更红了。
      “太阳很大吗?脸怎么这么红?”我问老三。

      老三却不回我,眼睛仍盯着电梯,皱眉催我赶紧回屋擦一下脸。

      “大夏天擦什么脸,一会儿就干了。”我无语道,但还是顺从地回了洗手间。

      “脖子也擦一下,都是水。”

      老三今天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谁又能想到,再过几天我也会这么莫名其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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