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溺酒》余呓

26、【26】

　　“二公子，我们在南隅发现了楚酒的行踪，本想派人试探一番，可裴舒望的眼线太多，我们没能得手。”

　　邵家的一间密室，十几位保镖正襟危坐，簇拥着上首的邵承野。

　　男人摩挲着下巴，嗤笑一声：“行啊，裴舒望。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那死妮子有什么本事？把他栓的死死的。真想领教一番呢……”

　　“昨日楚酒回京，我们派人在机场守株待兔，本想趁乱割裂她的衣服，拍下不雅照，让她身败名裂，谁知她反应挺快，竟然躲过了。”贺翔浓眉紧锁，“二公子，现在楚酒回到裴家，更不好下手，楚磊也没有下落，还有什么办法能引她出现？”

　　邵承野盯了他一会，骤然暴怒：“废物！”

　　他一脚踹向贺翔：“从唐京，到南隅，两个月过去，没有一点进展！现在还来问我？”

　　贺翔普通一声跪下：“对不起，二公子！属下无用！但是，属下留下了这个。”

　　毕恭毕敬地递上一部iPad。

　　屏幕里光线昏暗，楚酒短发清爽，衣着清凉，与时野在巷子里奔跑。

　　邵承野死死盯住照片里她的身影，许久，嘴角一勾：“发出去。”

　　贺翔细问：“什么？”

　　“流量小生时野恋情曝光，对象竟是名不见经传的她。”邵承野轻敲着桌面，狞笑着，“把她名声搞臭，看她怎么翻得了身！”

　　“是，二公子！”

　　·

　　楚酒又要进组了，是一部古装权谋大男主群像戏。

　　当初洽谈时，楚酒第一次和陆冉发生分歧。

　　“《绝笔》这部戏拍得挺累的吧？按理说，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可你现在正是上升期，要抓紧机会提供作品，不该有空档期。所以妹子，你要辛苦一下。”

　　“好的。”楚酒点头，“我说过的，乐在其中，就不叫苦。”

　　正好，她也不想待在裴家，只想在剧组拍戏。

　　“好。”陆冉给她发来一份新文件，“下部戏，是朝闻道影视公司出品的古装剧、大男主权谋剧，《月出天山》。虽然是男频网络小说改编的，但原著的政斗写得很精彩。剧本精心打磨，口碑有保障……”

　　楚酒扫一眼剧情梗概：男主是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但是心地善良、心怀天下、文韬武略、惊才绝艳，总之配得上世间所有溢美之词，一路过关斩将、谋夺天下，最终问鼎大宝的传奇故事。

　　顺便娶了几个举世无双的姑娘。

　　“大男主剧？”她皱起眉，神色嫌恶，“冉姐，为什么给我接这种剧？”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题材，但你要看人设。你的角色画屏，表面身份是秦楼舞伎，实际上是亡国公主，忍辱负重、一腔孤勇，周旋在权贵之间，搅乱政局，伺机复辟前朝。”陆冉说，“这个人物有隐藏身份，性格底色和你演过的玉簪很像，隐忍、坚持、一门心思搞事业。连续出演一类角色，可以帮你迅速树立人设。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楚酒还是不甘心：“我懂，可我都……”

　　我都妥协了、出卖自己了，凭什么只能做“大男人”的陪衬？

　　裴舒望明知她厌恶这种男强女弱的现象，还让她演这种角色，这不纯纯膈应她、羞辱她？

　　“我没兴趣点缀男人的辉煌历史。”楚酒感到不忿，“我想演自己的故事。”

　　陆冉用气音笑了声，随即娓娓道：“酒妹，现在捧出一个小花旦可太简单了，演几部偶像剧女主，就能跻身流量明星的行列，可其中真正有演技的，又有几个呢？《月出天山》可能有它的局限，可比起那些粗制滥造的古偶，不知高了几个台阶。那种水剧，你就算一番出演十部，都比不上这一部正剧。花旦易成，青衣难求。妹妹，你懂不懂？”

　　楚酒静默许久，像在权衡，半晌才问：“冉姐，画屏这个角色，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她被男主说服，放弃复国，帮他解决了许多贪官、奸佞，最后被男主收入后宫，生了个小皇子，封故国疆土的诸侯王。”

　　“我可以演。”楚酒说，“但我有个条件。”

　　陆冉挑眉：“什么条件？”

　　“画屏的结局，要改。”

　　“怎么改？”

　　“她帮男主稳定政权，自己被封为诸侯王。她的封疆，女子为尊、王位禅让，成为当朝第一个独立自治的母系诸侯国。”

　　如此，方不负她亡国公主的尊严。

　　电话那头，传来陆冉的一声笑。

　　楚酒：“怎么了？”

　　陆冉语调飞扬：“妹妹，咱俩想一块去了。”

　　就这样，楚酒进组了。

　　《月出天山》拍摄地在横店。

　　导演姓韩，圈子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工作起来不苟言笑，任人唯贤，裙带关系的反对者，潜规则的终结者。

　　楚酒不知道，裴舒望是怎么搞定韩导、让他接受“带资进组”这种操作的。

　　围读期间，大家相处融洽。

　　正式开拍的第一天，氛围却变得很怪。

　　所有人看楚酒的眼神都很微妙，甚至做完造型后，造型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嘛？”小艾正纳闷，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一瞅，顿时大惊失色，“楚楚姐姐，你快看！”

　　微博热搜，连续好几个词条。

　　#脱粉#
　　#疑似时野恋情曝光#
　　#时野夜会楚酒#

　　点开词条，一组照片刷了屏：漆黑的巷子里，楚酒拉着时野的手，奔跑。

　　拍摄时机抓得很巧，楚酒和时野身影交叠，氛围异常暧昧。而那角度更是异常刁钻，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楚酒心头涌上诡异之感。

　　她记得，这是大排档聚餐的那晚。

　　可那天导演为了拍戏清了场，遇到小混混已经是小概率事件，这些照片又是谁拍的？

　　就像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楚酒蹙了下眉，往下划，评论区不堪入目：

　　[时野你糊涂啊！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怎么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粉转路了！]
　　[这女的不还殴打时野粉丝吗？时野咋看上这种人的？]
　　[不要睁着眼睛乱说！没看见我们野哥是被强迫的吗！这个楚酒到底是谁啊？离我家哥哥远点啊！]
　　[就是！小糊咖吸血鬼别来蹭野哥热度！趁早给我死远点！]
　　[倒贴的贱货！你们看她穿的衣服，还没入夏就迫不及待地露肉，骚浪贱一枚呀！不要脸勾引我家哥哥！]
　　[救命！看过《帝女》还蛮喜欢玉簪的，没想到演员竟是这样的人！]
　　……

　　楚酒面无表情，滑动屏幕，入眼满是时野的粉丝破防、辱骂楚酒的言论，根本翻不到底。

　　小艾气得鼓起嘴：“他们怎么这么说啊？楚楚姐姐，这事得告诉裴总！”

　　没等楚酒说什么，小艾夺过手机，一通电话就拨过去。

　　楚酒又抢回来，正欲挂断：“先不急，拍完戏再说……”

　　屏幕一闪，对方接起电话。

　　小艾情急按错了，是视频通话。

　　裴舒望穿着正装，想必是在工作间隙，面无表情地松了松领带。

　　男人眉眼深隽，神情微带惫懒，但依然冷冽，像覆着一层寒霜。

　　而那幽暗的眸色，微微闪烁了下。

　　他看到了楚酒的新造型。

　　黑丝如烟如瀑，赤色锦绣抹胸，分外惹眼。外罩一件茉白烟罗软纱，酥腻香肩若隐若现。

　　造型师故意似的，极力把妆面往妩媚勾人里画，眼尾点颗风流痣，衬她一双淡眉清目，有种奇妙的反差，冷欲而性感。

　　外放的媚，有红鹤公馆那晚的味道。

　　“什么事？”男人开口，语调沉缓，又因刚抽过烟，音色带着沙沙的质感。

　　这下挂不掉了。

　　楚酒微微抿唇，唇瓣上过口脂，稠艳欲滴：“网上有人骂我。”

　　裴舒望眸光顿了顿，继而熄掉手里的烟，音色不变：“我知道。”

　　“是啊，你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吧。”楚酒轻嗤了声，弯月眉梢微微一挑，“你不做什么吗？”

　　画屏是帝京第一花魁娘子，颦蹙间偷心勾魂。

　　裴舒望微微失神。

　　只是换上戏服，还没开机，日常中的举止神态，已向角色靠拢。

　　这不是“敬业”能解释的。

　　她是真的爱演。

　　裴舒望低低一笑：“你想我做什么？”

　　“撤热搜啊。”楚酒语带讥诮，“裴氏传媒集团的首席执行官，竟毫不在意旗下艺人的名声吗？”

　　男人淡淡勾唇：“不是不在意，是不需要。”

　　“什么意思？”楚酒微微皱眉，“说话直接点，别打哑谜。”

　　“网上传的不是偷拍，是《绝笔》的路透。”裴舒望语气笃定，修长的十指交叉在胸前，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免费的宣传，我们何不笑纳？”

　　楚酒微微一怔。

　　《绝笔》中有场小巷追逐戏，拍摄场景、楚酒和时野的戏服，都与热搜上那组照片吻合。

　　也就是说，即使现在的舆论风向对两人不利，一旦这场戏播出，都可以用“路透、炒作、宣传”解释，绯闻不攻自破。

　　“不愧是裴总，真是老奸巨猾，唯利是图。”楚酒轻嗤道，“为了热度，让我承受这些辱骂，都无所谓是吗？”

　　“欲扬先抑。”裴舒望说，“你想捧高一个人，就先将她放低。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就会像被压到底的弹簧，飞到你想象不到的高度。”

　　楚酒抿着唇，一时没答话。

　　其实，她并不在意看客们荒诞不经的妄想、猜测和辱骂，只是单纯想呛他。

　　可裴舒望不愧是知名大亨，懂得推拉，三言两语把矛头转到她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她再要求撤热搜，不就是变向承认自己不够强大、没能力凭本事堵住悠悠众口吗？

　　楚酒懒懒地“嗯”了声：“所以裴总，这都是您做的局，对吗？”

　　“哦？”裴舒望眉梢微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了解您的实力。”楚酒讥讽地抬抬唇角，“如果没有您授意，谁能越过你设置的封锁、抓住机会偷拍我？谁能将照片爆出来、引起这么多关注？”

　　明为拜服于他的权势，实则暗讽他专制无情。

　　裴舒望怎会听不出，却只是莞尔一笑：“阿酒，你似乎把我想得太全能了。”

　　“你不是吗？”楚酒道，“您一开始就想让我走黑红路线，先爆出黑料，短期迅速提升热度，再慢慢洗白，对吧？”

　　裴舒望微微敛眸：这就离谱了。

　　“这个世界很大，许多事情我无法掌控。”他望着楚酒，目光沉静，“我不想让你承受这些，也有能力撤下热搜、删除关于你的一切讨论。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舆论传播速度很快，你的‘黑料’已经人尽皆知，我这么做，只会欲盖弥彰。如此，我们只能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楚酒暗自思量。

　　自从她签下合约，成为裴舒望的艺人，他给她的都是大饼。他完全可以靠一部部戏把她捧起来，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给她炒热度。

　　而且，裴舒望是商人，懂得抓大放小、将利益最大化，不会本末倒置、只抓话题不管作品。

　　对于裴舒望的解释，楚酒倾向于相信，却仍追问道：“顺什么水，推谁的舟？”

　　如果不是裴舒望，那么是谁，在幕后掀起风浪？

　　裴舒望意味深长地抬了抬唇角：“你觉得呢？”

　　楚酒一时默然。

　　可能性太多了。

　　时野的粉丝，程婉的粉丝，甚至更多看不见的对手，意识到楚酒带来的威胁，意欲在她羽翼丰满之前，将其扼杀。

　　她张口，正想说什么，无意间瞥见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话锋一转：“是谁都无所谓，我要去拍戏了。”

　　接着，不等裴舒望表态，楚酒干脆地挂掉电话。

　　她起身，正欲将手机还给小艾，却见她瞠目结舌地呆立在旁。

　　楚酒疑道：“你怎么了？”

　　小艾回过神来，仍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楚楚姐姐，裴总从来不跟人视频通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