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仙君旧相识》眉如黛

44、第 44 章

　　玉昉这一趟造劫，命若游丝地去，全须全尾地折返。
　　他在魔界寻了处荒僻穴眼，稍稍汲取几口魔气，便化作一蓬黑雾，又一次遁入自己的瓶中境洞府。
　　这蓬黑雾今日仿佛相思之苦已解，并不走盘旋栈道，而是如乌云压城、墨海倒灌一般，沿瓶璧径直向下倾泻。
　　随着魔气翻涌而下，所到之处俱是淋漓墨色，所过之处重见湛湛玉光。
　　等黑雾魔气悉数沉在瓶底，将浅浅一隅白昼染作长夜，玉昉这才于圆榻旁，重新凝聚起这具皮囊。
　　他眼角浅红魔痕斜飞，脸上犹挂着一抹浅笑，人褪了鞋履，散了衣袍，赤足坐于软榻，慢慢查看自己身上新生的皮肉。
　　等前胸后背都看过一遍，亲眼见到每一寸伤口愈合，玉昉脸上笑意更深，嘴里极轻地自语：“阿阕这回想听定情的事，定情是……是哪一年来着？我倒不曾梦过。”
　　他从前无数遍拿出邪书鬼笔为自己造梦，披帛法器一祭，梦遍聚散离别。
　　以这无用情魔之身，要么回溯旧事，要么胡诌梦几场因果，如此深陷于情天幻海，侥幸多活了些年月。
　　可如今再想，玉昉才发现自己竟不曾梦过定情……怕是不敢睡在凄清玉瓶中，梦热络炮竹声。
　　原来人都是嘴上狠，终究不舍得伤自己肝肠。
　　好在，今日不同了。
　　他刚刚从阿阕仙君怀中离去，一身新生血肉饱浸阿阕身上异香，今日处处都不同了。
　　玉昉小魔低低笑了，极小声道：“原来这段旧事，是留给我心里欢喜的时候再梦的。”
　　他唤出鬼笔，摊平魔册，将陆续想起的旧事写在纸上，断断续续凑出一折开头，搁笔微微出神之后，才祭起墨绿色披帛，令纱帛卷上半空，幻化成梦。
　　随着玉昉偎依着这一场旧梦入睡，魔册上几行新墨痕随之散作萤火，最后几笔残字，写的依稀是：与阿阕结契四十六年后，春——

　　梦中，正是玉昉与微生阕结契的第四十六年。
　　春山澹冶，苔生檐楹。
　　玉昉站在一株老树下，静静地候着人。
　　那缕多年后的精魂，照旧附在当年身形上，和那场“初见之梦”一般，再一次历经旧事。
　　两场大梦之间，四五十年岁月相侵，足以叫青年转作古稀老人，凭一具鹤发病骨的皮囊，盛其中油尽灯枯的魂魄。
　　好在长梦中的玉昉年纪轻轻习了道，靠着驻颜丹和养气功法，容颜仍和从前相仿，只略改了改穿衣打扮。
　　他身上弟子袍，如今已换作绀蓝色玄修道袍。脑后戴一顶木冠，冠笄垂落一截与衣袍同色的飘缎。未拢入发冠的披发蓄得更长，满背青丝足以拢住腰间。
　　这身寻常玄门装扮，即便站在散修堆里，随来往过客打量，也像是水滴入海，极难寻觅。
　　何况玉昉立在僻静处，衣上笼着一层树荫，身旁并无旁人。
　　天上天下之间，一时仿佛全忘了他。
　　玉昉自己也知道似的，稍稍等了一阵，就从树荫底下又站出来一些，令日头彻底照亮自己脸庞，想叫等的人早一刻寻见——
　　玉昉如今这张脸，乍眼一看，还是二十来岁的青春相貌。眉眼处嵌着匠笔描绘的秀眉情眸，留有不谙世事的木讷，勉强算得上一尊小美人。
　　但若论起修为，玉昉进境却颇为缓慢。
　　各大宗门历经数十年修生养息，门下天骄如云，不少跟玉昉同期习道的修士，已然迈入筑基境界。
　　唯独玉昉，十分勤勉才修至炼体大圆满。
　　他如此站在亮堂处，耐心又等了一阵，才拿手指在颈间一勾，勾出一截丝绦，而后往外慢慢轻拽，从水浅葱色交领下，拽出一块贴肉佩戴的玉制命牌。
　　他叩了叩命牌，嘴上轻声传话，问的是：“阿阕，你不是说了……今日回来？可是路上耽搁了？”
　　待这则传音送出，玉昉踌躇片刻，又传去几句：“阿阕，我照旧在山门附近等你，你到了唤我。”
　　玉昉说罢，往树荫下一步步踱去，等踏出最后一步，已施展遁术幻化为一阵轻烟，钻入原本系于腰间的碧玉小瓶之中。
　　那枚小小玉瓶，随后也从半空坠下，一抹玉色恰巧与春光同碧，一并隐于凄凄芳草间。

　　这件玉瓶法器，如今已唤作“瓶中境”了。
　　瓶内被人重新炼制过几回，已有三四丈高，两三丈宽，瓶底处足以摆上一张窄几，一张圆榻。
　　玉昉撤去遁术，静静坐到圆榻边上，对着案几上的功法典籍翻阅了几页，仍未等到微生阕回音，便借着等人的间隙，手掐指诀，潜心打坐运功起来。
　　他这具躯壳，天生七窍未通，经脉闭塞。
　　唯有心无旁骛，方得水滴石穿。
　　今日既得闲暇，玉昉自然要借着这涓滴的光阴，勉力运转一身真气。
　　等他将功法缓缓运转完一个周天，正觉离筑基之日近了半步，忽听得瓶外狂风骤起，好似有元婴大能掠过此方地界，而后乘云直落——
　　片刻之后，玉昉透过玉瓶倾斜的瓶口，掠过几丛芳草遮掩，竟看见阿阕来了。
　　自微生阕再度下山游历，两人已有数年未见。靠着命牌传音，玉昉依稀知道阿阕从元婴后期修为，近日一跃迈入元婴大圆满，与化神真人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而此刻阿阕周身上下，确有半步化神之姿。
　　他在外行走，只在脑后束一个道髻，高髻自灵竹编成的帷帽中露出。帽檐四面垂下长及腰间的白纱，一背青丝比帽纱犹长数寸，丝丝缕缕乌发，不时徜过秋水微光。
　　这头青丝，随着风起而飘拂，显露出妍丽风流之态；但更叫人挪不开眼的，还是微生阕今日身上秾艳红衣。
　　这身烈烈衣袍上几处玄妙阵法符文，权作衣裳纹绣；腰间拿一根白蛟筋炼制的细带，勒出一段窄瘦腰身；腰绳右侧系着门派木牌和玉命牌，左侧斜插着一柄白玉小戟。
　　阿阕站在那里，并不曾露出面容，只拿一身皎皎风姿托起身上墨、白、赤三色。
　　临风而立，乌发轻扬，白纱飘摇，赤红双袖兜起春风，玉昉在瓶中看见，心音亦快了几分。
　　他定了定神，正要掠出瓶口同阿阕相见，忽听见微生阕先他一步，沉声斥道：“来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玉昉透过瓶口，忙往外张望，可惜瓶口过于狭窄，往外打量，竟似坐井观天。
　　瓶口外的浩瀚世界中，随着这句低喝，当真有脚步声响起。等来人立定，又搅出一阵环佩相撞之声，似是与微生阕拱手作揖，口中沉声笑道：“栴檀真君可还记得小道？多年前，全赖真君在秘境中施以援手，才侥幸保住性命。近日听闻真君在打探极品品阶的筑基丹药，特来报答。”

作者有话说

　　爸妈搬来跟我住一年半载了，开心了一个月，耽搁了，这就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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