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五》杨梅酸栗子

121、孟伊

　　湛渊将要出口回绝时，十五身后却有了动静。

　　向谨珩身子往旁边挪灵力一小步，慢慢走了出来，他转身看了娘亲最后一眼，脚步往前。
　　宁十五抓住那小小的手腕，不肯放开。

　　“他不是你阿爹。”
　　向谨珩抬头望着十五，这段日子里，这六个字，阿娘跟他说了无数次。
　　其实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阿娘说那个不是阿爹，明明他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会叫他珩儿，会抱他，会教他术法。

　　虽然这个阿爹和珩州的阿爹还是有些不一样，他不再笑了，变得严厉，有时候还很可怕，总是与娘亲吵架，还打了阿娘，可阿爹是绝不会打阿娘的啊。

　　阿娘也一直想办法跑，哪怕每次他们都没有跑成功，每次都被抓回去，阿娘就会用手挡住他的眼睛，严严实实，他去求阿爹，但阿娘不让他求，她说他不是他阿爹，后面还让他自己堵住耳朵。

　　可他知道，阿娘身上都是伤，他听见了，他想让阿娘服软，他想让阿娘骗他，他想阿娘活着，他想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可阿娘说他们的家在珩州，他们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带着真正的阿爹回去。

　　但现在他们回不去了，就像这只骨哨，就算他吹得再响，也不会再有另一只骨哨应和了。阿娘也不会再站在他面前训斥她乱拿阿爹送给她的宝贝。

　　向谨珩将手一点一点地挣脱出来，告诉面前的人：“他是我阿爹。”

　　“不准去。”
　　宁十五伸手就要去抓，被一股力挡回，灼烧她的手，越来越炽烈，约要见骨，湛渊从旁挡下，拉回十五。

　　看着那孩子一步一步走向高修。

　　珩州城外，宁十五寻了一处繁花盛开处，立了一墓，一起埋入的是阿梨还有那柄剑。
　　“他还会有来生吗？”不等湛渊回答，宁十五先肯定点下头，“一定会的。”

　　那是阿梨千辛万苦才保存下来的一丝灵魄。
　　“生灵不息，终有轮回。”

　　是啊，可阿梨再也见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而她也不可能再见到阿梨了。

　　“高修很快就会集结魔兵重列忘川是吗？”
　　“无可避免。”从魔尊离开忘川那日就注定神魔大战终有一天会到来。

　　“我能做什么？”
　　“好好修炼，好好活着。”

　　神魔一战，即使只困于忘川，但是双方释放出的灵力修为必然会波及人间，届时必定有数不尽的无辜生灵受此苦难。
　　只有尽可能强大，才可能保护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

　　宁十五看向湛渊，突然明白湛渊所说。
　　“六界不会覆灭，人间也不可能再次沦为上古时炼狱，对吗？”
　　湛渊向她保证：“绝对不会。”

　　不知怎么地，宁十五这一刻，如此坚定地相信他，相信面前这位神灵，相信六界会彻底摆脱这块阴霾，会重回彻底清明的那天。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那天到来代价会如此惨烈。

　　高修动作迅速，兵贵神速，不时就带领魔兵陈阵忘川，但最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他竟然搅动了忘川鬼蜮。

　　不时，群鬼皆出，忘川水下恶鬼靠着他阵法有了盘亘之机，纷纷爬上了忘川，绞杀生灵，又更甚者，被锁成一股鬼力，化做鬼障，不少修为高强之人也被困于其中，扼杀至死。

　　最惧怕是那忘川鬼蜮被阵法所蚀，群鬼频出，根本无力抗衡，法器，阵法都无法镇压而下。
　　宁十五只能让虎锵带着妖族和人间宗门在忘川外设立结界，尽可能不让恶鬼离开忘川。

　　她站在高处往下而看，忘川之下的恶鬼无数，根本没有无尽的那日，高修阵法不破，虎锵他们，还有宗门术士，终会力竭而亡。

　　可是阵法与高修心脉相连，除非他身死魂灭，但如今魔兵还未出，人妖两族已是难捱，到时魔兵，高修同出，只怕难顾四下周全。

　　“这个阵，真的没有其他办法破吗？”
　　陆景行摇头，“鬼蜮在此，与天地同生，自生灵始，早已无穷尽，除了鬼蜮之主。”

　　鬼蜮之主，孟伊，究竟在哪？
　　没有和高修在一起，她究竟去了哪？即使这一年有了她的踪迹，却每每要追上时，再次销声匿迹。

　　“你们上次又是在哪丢失她的踪迹？”
　　“蕲州。”
　　又是繁华之地。

　　“你说，是不是我们都想错了。”
　　陆景行立时就知道十五想说的是什么：
　　魂灵最多之处并不一定是因为鬼蜮之主相吸之力，但她在的地方，一定会附着诸多魂魄，此前就是依据这个排查，才找到踪迹，但几次踪迹相列而看，也能看出诸多魂灵并在却又短时恢复安宁之地便是鬼蜮之主真正暂居之所。

　　“我们就算遇上她，也无法带回她，且不说她修为之深不可测，即使当面相逢，就如此前所言，变幻容貌的她根本难有人识破。”

　　宁十五呢喃，看着鬼蜮的翻腾，“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
　　宁十五和陆景行回身，看到湛渊从后而来，手里握着一枚珠子。

　　“此为千隐珠，是藏香上神才炼出的法器，只要沾染生灵气息，六界无处可藏。”
　　“可你哪来的孟伊的气息？”

　　“石碑。”
　　宁十五记起了，忘川畔数不尽的石碑，每块皆她亲手蓑所立，也是她唯一没有带走的东西。

　　“那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
　　湛渊未动，而是将千隐珠递给了十五。

　　“只有我去？”
　　湛渊点头。

　　宁十五诧异不解地看着，湛渊对她修为是有什么误解，凭何能够孟伊回来？

　　紧接，又看湛渊手中幻化出一书卷。
　　宁十五接过书卷，不明地看着湛渊，难道是什么法器，可就算是绝顶神器，如果孟伊反抗，她也未必能带她回忘川。

　　“你不是说过，没有人能忍受无尽的孤独，更不可能永远被禁锢吗？”
　　湛渊当时何尝不知，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做不了。
　　他们一直都在寻求解救之法，只是终究太晚，或许没有这三年忘川轮回井的固阵，也难以终成。
　　“这是我们从山河卷找到唯一能让孟伊此后不再永久困于忘川的阵法。”
　　好在天道终是有情，“但忘川真的离不开她。”
　　阵成之后，孟伊无需永生困于此，神界也可替守。

　　宁十五没有想到湛渊原来从来不曾放弃过。
　　她收好手中的书卷，抬头说道：“她会回来的。”
　　湛渊点头，却又在宁十五转身那刻突然叫住。
　　十五回头，以为是湛渊有什么事忘记交代了。
　　“无事。”
　　湛渊终究什么都没说。

　　宁十五狐疑地看了许久，实在看不出什么，再想魔族如今兵临忘川，还有魔尊搅动鬼域。
　　如果没有孟伊，六界将再次生灵涂炭。

　　“我一定尽快找到她，带她回来。你放心。”

　　说完，宁十五瞬间离开忘川。
　　不久，陆景行在湛渊背后出声。
　　“这样对她不公平。”

　　“这世间对每个人都不是公平的。”

　　宁十五跟循千隐珠几经辗转，终到昆仑山，心里是满满疑虑，可是千隐珠越发夺目的色泽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可孟伊为何会在昆仑山，且不说昆仑山人迹罕至，只是离神界如此之近，神族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她无暇多想，因为昆仑山九邢台上有九天雷霆轰轰直下，震动着整座昆仑山，山雪在崩落。

　　当她登上九邢台，孟伊已是满身血污，却还被悬于空中，九天雷霆还不断往她身上劈去，这是碎魂断骨之邢。

　　宁十五飞身要救，欲引雷霆，却被挡了回来，永清剑在手，也突破不了，更被隔绝在外。
　　这时她才明白，这不是邢，是法阵，与孟伊同被悬空受雷霆入身的还有一位男子。

　　只是那男子，一身白衣，清俊秀丽，面容安详，与昆仑万年积雪融为一体，不沾凡尘。

　　九天雷霆还在不断地碎裂孟伊的魂灵，而那男子一再重塑魂骨，吸纳的是孟伊的修为。

　　宁十五手握永清剑，不断蓄力，再画出阵，以阵为源，积于一处，此剑之下，她尽量控制一线，但估摸着破阵同时孟伊还是会被伤到。

　　但看雷霆不断，总能先脱身才是目前唯一解决之法。
　　不再犹豫，她一剑往前，力敌万钧，阵法结界果然开始晃动，紧接破裂，随着地动山崩的一声，一切皆散。

　　十五以手挥尘雪，隐约中只见血污。
　　天地俱静，她见孟伊双手护着那男子从空中落下，随之是青丝尽白。

　　天地远去，世间唯剩雷霆彻响。

　　孟伊却只是痴痴望着怀里的人，此情此景让十五迟疑，难道此前碎骨断魂不是被迫，她怀里的男子又是谁？
　　有太多疑问，但脚下步伐未停，直到孟伊轻出声。

　　“你还记得忘川畔的石碑吗？”

　　宁十五记得，一望无际的石碑成了忘川畔上唯一一处风景。
　　忘川无日月轮回，一半黑夜，一半白昼，泾渭分明，当时她问她如何计算时间？

　　犹记得孟伊回答说看石碑，一块石碑就是二十七年，那时她还奇怪为什么是二十七年，孟伊只是笑着说这是个轮回，是秘密。

　　孟伊手指腹从男子额眉间缓缓而下，细细描绘：“我遇见他，不止今生，不止前世，更不止前前世。
　　忘川畔上有多少块石碑，就是多少次重逢。
　　二十七年，无论多少世，他都会再踏入忘川，不论他生前是何身份，高官贵族，贩夫走卒，他每生每世都不会活过二十七。
　　可也没有任何一个魂魄能如他一般，不受任何侵蚀，永远都是如一的灵魂。
　　他每次入轮回道，前生往事俱忘，再也不会记得我，但每次踏上忘川他都会记得给我带一样东西，即使他从不知道为什么，又是给谁的。
　　我的名字，我的向往，人间的一切都是他带给我的，在那漫无边际看不到一丝尽头的时间里，大部分的希望都是他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