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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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寄望望着那身穿白大褂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人是上次在医院关皓推荐的大佬的学生，关皓一直想牵线搭桥让他们认识，但年前报表，年后审计，财务实在太忙了，他始终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当然，他潜意识里大概依然存在隐隐的抗拒，即便他现在不如当年，但那种从小脱胎于富贵之家的心气仍旧致使他不屑于去求人，也不想走这种私人的关系。

　　除了这番缘故，他和这个姓余的医生并不认识，也并无交集，因而他想当然地以为对方和池忆有故，扭头巴巴地望着他，结果池忆却反过来拜托他去问问关皓。

　　其实池忆做了两手准备，他并不是没找人打听过，但隔行如隔山，他又不是警察，没法越过法律的边界去调查一个人，还好关皓靠谱，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就带来了消息。

　　关皓本身对余光留在他们医院就感到吃惊，他看过余光的简历，绝无一丝可以挑剔之处，老师又是享誉国内外的专家，有本事有人脉有资源，这样的人才留在首都广海不好吗，竟然跑蓉城来。

　　蓉城庙小，总觉得不太放得下，关皓以为姜寄望回心转意，火速把二道消息打包。

　　“……交流是真交流，留下也是真的留下，听说是他自己找老师说的，有人私下问过，说她妈是蓉城人，现在年事已高，没人照顾，所以才选择了咱们医院。”

　　姜寄望听着电话，心里感到十分微妙，他忽然对找余光谈谈没有以往那么抗拒，可能觉得他的经历和自己有些微重叠。

　　池忆穿戴整齐从房间出来，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我们上门拜访一下吧。”

　　姜寄望拉住他的胳膊：“为什么？”
　　池忆停下来看他：“你不想阿姨赶快醒来？”

　　姜寄望觉得这确实是理由，但又感觉到并非全部，可具体差在哪里，他又想不明白。
　　不过池忆对孔雁声态度的缓和至少让他欣慰，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的情商还没高到能轻易化解家庭问题，因而高兴之余则没有多想。

　　关皓在电话那头听见，就更高兴了：“我跟你们说，他老师脾气臭得很，谁的人情都不卖，钱再多也不理，这么多年来就这个关门弟子看得紧些，你们直接找他，成功的概率直接翻倍。”

　　“噢噢噢，我把地址给你们，听说当时来交流的时候，我们单位是要给他分宿舍的，他说他要回家，大家才知道他妈妈在这边，这地址还是我跟我们主任用一个周的大餐换来的，你师兄我对你好吧，你可得给我凯旋而归！”

　　说得像要去打仗一样。
　　姜寄望没脾气地笑了一下，可抬头却见池忆绷着一张脸神色严肃，倒真像要找人干仗。

　　两人根据关皓发过来的地址找了过去，不远，就在二环高架边上，小区是零几年的步梯洋房，因为地段好，除了一部分老人，大部分都是城里上班的租户，人流量极大，门禁检查并不严格
　　池忆在路边停车，两人跟着送外卖的进了大门，按楼栋门牌过去敲门，却没有人应。

　　“不在吧，要不改天？”
　　他们提前问了余光今天不上班，但周末白天，还真不好说人会去哪里，总不至于在这里干等，姜寄望拉了拉池忆，也怪自己糊涂，该挑傍晚饭点过来，人在家的可能性才大些。

　　但或许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下楼没多久，他们就在花圃边瞧见蹒跚走来的一老一少。

　　余光一手拎着菜口袋，一手掺着母亲，低头说话并没有看见他们，倒是身旁有几分憔悴沧桑的妇人，先感觉到了池忆落在她身上的注目礼。

　　“你？”
　　余光一眼认出了姜寄望是关皓曾托人跟他提过的师弟，对他的拜访感到惊讶，不过尚在情理之中。

　　这些年托他牵线搭桥联系他老师的人也不只这一二，他本身做这方面研究，对这个躺了十年的病人感到好奇，此外，人情世故他也是懂得，初来乍到，只是捎个话，没必要得罪人。
　　“我看过你妈妈的病历，他……”

　　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到一旁的池忆身上时，忽然笑不出来了：“妈，你先上去，我在楼下和他们说会话。”

　　老太太不确定地在他们几个人之间看了看。
　　余光说：“是病人家属，就聊一下病情，不是来闹事的，楼下这么多人呢……”

　　老太太嘟囔：“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你先上去吧。”

　　孙倩不太放心，多看了池忆几眼，最后还是架不住儿子的请求，先把水果蔬菜拎了回去，等楼上传来关门声，余光才走到健身器材的角落，靠在双杠边，掏出了一根烟。

　　他并没有要把他们请到家里喝杯茶的意思，不过姜寄望并无所谓，笑着开口：“余医生，其实我们……”
　　池忆按住余光掏打火机的手：“心脏不好就不要抽烟了吧。”

　　姜寄望愣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不是，这俩人真认识啊？

　　他总觉得气氛突然古里古怪起来，连带着思维一下子也脱缰：“我不会也早就认识他了吧？”
　　他不确定地问池忆。

　　余光冷笑了一声：“你在医院里就认出了我？”

　　“其实不是很确定，毕竟过去那么多年。”池忆淡淡地笑了一下，松开手：“你不也一早认出了我。”

　　余光收回了眼，偏开视线，神情很冷地絮絮念叨起来：“……你那天在门口站了很久，我从猫眼里看到你了，我妈是不打算开门的，但是我犯病了，她不得不送我去医院，我很谢谢你帮我们叫车，她背着我确实不方便。”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其实不记得你的长相了，但我还记得那个湿漉漉的雨天和你站在出租车外看我们的眼神。”

　　“为了宋宝清找过来的人不少，但没有你这样的，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什么隐藏的感动中国人物。”

　　“宋，宋宝清？”姜寄望彻底傻眼：“他和宋工是什么关系？”
　　还没等池忆开口，余光就狠狠一哂：“我和宋宝清没有关系！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头顶上传来阳台推拉窗户的声音，他下意识收声往上看，确认不是他家之后，没了最开始的激愤。

　　池忆这才跟姜寄望说明自己当年曾经在宋宝清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来过一次，真要细论，姜寄望和宋宝清其实接触不算多，倒是池忆在工地和办公室跟着他学了不少知识，他帮田姐去镇上跑腿的时候，每次宋宝清能带他就带，又经常在老郭面前夸他，免得他被踢出劳务队，只是池忆性格内敛，不似姜寄望什么都挂在脸上，出事之后叫人看不出着急罢了。

　　“他是来找你的。”池忆指了指姜寄望：“但我不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能不能……”
　　“我都说了，宋宝清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没有关系，那你的心脏病是怎么治好的，治病的钱又是哪里来的？”池忆语气很平淡，话却像锋利的尖刀，划开血肉。
　　余光说不下去，转身往单元门去。

　　“余光，你也是个医生，难道你能眼睁睁看他枉死么？”

　　其实余光根本不知道宋宝清是怎么死的，这里面又有什么缘故，只依稀听人说起是跳河自杀。

　　那个时候他还在读书，对宋宝清的印象断层式停留在母亲可能的再婚对象上，毕竟这个叔叔最开始自称是他爸的朋友，对他们母子俩多有照拂，后来他偷听到母亲和宋宝清吵架，两人情绪激动，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母亲孙倩，私下里和亲朋说自己可能要进入人生第二春，对方是个很可靠的男人，对他们母子关怀备至，她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多年来对她，对她儿子多有关照的人，所有好意并不是因为自己！

　　她歇斯底里地大骂。
　　骂姓宋的是个恶心的同性恋，骂他爸是共犯，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摧残！

　　他一直以为，也许宋宝清是因为这段纷争所以才选择自杀，可这个人却说他可能是枉死的，虽然他连是不是假话都不知道，但这句话还是击中了他。
　　余光停下脚步。

　　诚如他所说，当医生当久了，什么都见过，和生离死别比起来，有些东西似乎也不算什么。

　　余光舔了舔唇，正准备要说话，孙倩却在楼上喊他的名字：“阿光，还没好吗？”
　　老太太拉开窗户往下看，余光不想刺激她，叹息一声，上了楼。

　　——

　　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关皓知道他们去见了余光，向姜寄望打听结果，但姜寄望始终闪烁其词，他又掉头去找余光，余光也一副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的模样，死活不说，这叫他抓心挠肝般难受，非得问出个结果，于是在姜寄望抽空去看望孔雁声时，他提前跨院区过来蹲点。

　　姜寄望只能用不知道来搪塞。

　　有那么一秒钟，他曾后悔过那天不应该跟池忆一块去，这样他们俩就不会碰面，如果进展顺利，余光的老师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到了蓉城，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完全可以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找上门去！

　　但他转念一想。
　　余光已经认出了池忆，也知道池忆可能会找到他，后续治疗时他俩总不可避免会撞见，余光依然可以反悔拒绝，结果是一样的。

　　只能说兜兜转转，没有想到余光会是孙倩的儿子，和宋宝清有这等渊源纠葛，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

　　反正孔雁声已经躺了十年，十年来他有过希望，又亲眼见证过希望的破灭，如今已经能平静地接受现实。
　　不管她能不能醒来，自己都会尽最大努力为她续命。

　　只是，年后开始，孔雁声的状态一日差过一日，肌肉萎缩肉眼可见，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会过渡到器官衰竭。

　　怎么会不知道呢，要么答应试试，要么直接拒绝，还能不知道？
　　关皓感到敷衍，但他想不明白姜寄望为什么敷衍他，只能揣测见面时出了问题，闹得双方都不高兴，只义气地说，自己会再想办法通通气，实在不行就找别的人，知名专家又不只一个，总会有出路。

　　池忆也如是保证。
　　话是这么说，但姜寄望还是不敢把期望定太高。

　　不过，就在他快对余光脱敏的时候，某个下雨的晚上，池忆来医院接他，脱了白大褂的余光在停车场找到他俩的车，敲了敲车窗：“介意搭个顺风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