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78、078

　　上班上一半，池忆来消息说自己要飞回广海一趟，姜寄望下意识敲了个一路平安，再发出去前一秒又删掉，回了个句号。
　　手机倒扣在桌上，没两秒，又来了一条消息：“我的律师会把签好的合同、钥匙和水电气卡拿过来，房子随你折腾，但家具一定等我回来。”

　　姜寄望用力把手机息屏，扔在桌上——
　　南门家具那么贵，一个沙发就是好几十万，说得好像自己会傻乎乎掏钱买一样。

　　当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姜寄望心想有完没完，只想把手机摔出去，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池忆的消息，而是头条推送——女明星顾惜正在广海参加新片路演。

　　姜寄望把手机举到眼皮底下，放大了字又重复看了好几遍，脑子里自动过滤了别的信息，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疑问：
　　这俩人为什么又在同一个地方？

　　姜寄望生气了，又觉得这气生得很没有道理，他们没说谈恋爱，就池忆单方面开启纠缠，并且也绝口不提从前，好像存心想把过去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略过。
　　好吧，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那未来呢！
　　这段日子池忆计划这计划那，多少让他产生了过日子的错觉，但人绝不能踏入同一条河两次，过去他那样待自己，他都能拿钱一走了之，那未来呢？他身边是有女伴的，还是正当红的女星！

　　姜寄望啊，成年人玩玩就算了，你可别当真啊！
　　他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鬼迷心窍，做的事情过于危险，说不定还会陷入道德危机，遭到网友口诛笔伐，于是他关掉手机去开会，强行让自己冷静。

　　散会回来的时候，庄玲玲没有和同事偷偷聊八卦，对着电脑一抽一抽，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忍不住敲了敲夏老师的桌子，往那一头使了个眼色：“怎么了？”

　　“项目经理过来找麻烦，小姑娘么，招架不住。”夏老师凑近了小声说：“挂了几千万备用金了，不拿发票也就算了，还想用白条冲账，违规操作啊，庄玲玲当然不给办，对方破口大骂，可难听了！”

　　公司不是来过名校毕业生，但一听要下工地，能跑一半，稍微能吃苦的，工地上待个一年半载也另谋高就了，这也造成留下来的且能干到项目经理的，往往学历不一定很好，只能说对付，这也导致专业和素质都参差不齐。

　　姜寄望拧眉：“人走了吗？”
　　“来了几个人我都不知道。”夏老师摇头：“我刚从税务大厅回来，知道的不比你多点。”

　　姜寄望扫了一眼后面的空桌子，马姐已经开始休产假，除了庄玲玲，还真没人能说说怎么回事。

　　但既然夏老师都这样说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在办公室把话讲清楚：“小庄，我们干财务的，照章办事，以后我不在这儿，谁再欺负你，直接上报领导，不管是谁的亲戚，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好吗？”
　　庄玲玲没想到他会这么强硬地给自己撑腰，鼻子又酸了起来：“……姜经理，你真好。”

　　就在这时，门外支过来一道促狭又熟悉的声音：“我当是谁呢，还以为遇到了同名同姓的人了。”
　　姜寄望回头，皱着眉看杨晓磊走了进来，且听他说：“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姜大少爷竟然会屈居在这么个小地方！”

　　庄玲玲惊怒交加瞪着他，他的眼神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住姜寄望。

　　过了好一会，他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到电脑后的年轻姑娘身上，一秒变脸：“小庄，我给你道歉，刚才我说话急了一些，你多担待，我和你们姜经理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怎么会为难你呢。”他从搭着的外套口袋里抖出烟盒，冲着姜寄望抬手：“来一根不？”
　　姜寄望冷着脸说：“不抽，不要在这里抽烟。”

　　“有空一起吃饭啊。”
　　杨晓磊仍然抽了一支叼在嘴上，只是没有点火，随后拍了拍姜寄望的手臂走了。

　　姜寄望心里一直不舒服，十年不见，杨晓磊那张脸已经不见当年网瘾少年的青涩，只浮着一层人到中年的油腻，说话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没有一点叙旧的温度。

　　——

　　午觉起来，名为杨晓磊的阴影暂时散去，庄玲玲又恢复了往日的生动活泼，在收报销发票的时候和来交资料的同事叽叽喳喳吃瓜。

　　“大导演高颂新片子看了吗？我朋友去了点映，说顾惜在里面演的疯批美人简直颠覆了小白花的形象……我以前只知道她长得好看，以为是个花瓶，没想到演技竟然还可以！”

　　“没看呢，正想去看，你这么一说，那我买票周末叫我老公一起去。”对方拿出手机，竟然真的开始看场次。
　　“诶，顾惜又上热搜了！”她把手机伸到庄玲玲眼皮子底下：“夜会神秘友人，被拍到从豪车上下来，怕不是金主！”

　　姜寄望走过时晃了一眼，夹着笔记本又退了回去。
　　该说不说，虽然没有车牌号，但这车越看越眼熟。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坐在办公椅上撑着下巴，心绪都随雨雾雾化，捉摸不定起来。
　　自己真是越来越像被他豢养的情人，连那一点有家庭氛围的买房装修，都品出点包养的味道呢！

　　姜寄望很不爽。
　　现在他们的身份掉了个个，原来站在下方被迫抬头仰望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在池忆的眼中，巨大差异下产生的爱让他觉得是戏弄，原来他以前一直在忍气吞声，所以衣锦还乡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自己报复他妈。

　　那他为什么这么积极地付钱呢！
　　哦，他们当初因为钱分开，大概这样施舍，会让他获得羞辱的快感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不争气，一面冷脸拒绝，又忍不住一面靠近，他不禁想起了关皓当初的告诫，池忆的钱是要不得的，十年了，就算是白月光也保不齐会变成牛鬼蛇神，何况是飞出穷山沟的凤凰男。

　　姜寄望抓了一把头发，破罐破摔似的喃喃：“他当年不也说是为了钱么，那么我也为了钱啊，谁怕谁！”

　　——

　　池忆是在第二天夜里飞回来的，但没待一天就又走了，这次连助理都没带，当那个姓付的年轻小伙子把行李箱等物品送到姜寄望这里时，姜寄望忍不住问：“他人呢？”
　　“池总的私人行程，我们不便过问。”付助理笑着说。

　　一个合格的助理，什么都知道，但又守口如瓶，姜寄望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池忆要处理的私事并不想他知晓。
　　他笑不出来了。

　　付助理看他的神色，也跟着垂下眼：“可能心情不好，不想被打扰吧，最近老是有人偷拍池总，他又不是明星，私生活被打扰一定……”助理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假装咳嗽：“咳咳，不好意思。”
　　姜寄望看着他拙劣又尴尬的演技，忽然想起那个女明星，忍不住试探：“你们老板是不是在娱乐圈也很吃得开？”

　　“？？”
　　“我随便问问。”

　　助理走后，他把箱子踢到角落，本来准备扔楼下去，但高空抛物犯法也不道德。

　　晚饭的时候，他没做池忆的那一份，一个人摆好盘，正准备动筷子，手机却叮叮当当不停响，他只能放下碗回房间里开笔电，先把几个要命的付款审核流程处理了，其中有一条来自杨晓磊的项目，因为附件资料和金额问题很大，杨晓磊通过公司的即时通讯软件，还单独给他发了消息请他通融，并表示资料之后一定会补全。

　　先斩后奏，谁知道他会不会反咬一口。
　　姜寄望思索再三，还是按公司规章退回，杨晓磊没有消息再过来，他关掉电脑走出来时发现池忆回来了，从头到尾一身黑风衣，像尊杀神一样，僵直地坐在餐桌边吃饭。

　　“喂——”
　　那可是他的饭。

　　“你吃过了吗？”池忆望着他。
　　“……”
　　“过来。”他招招手。

　　姜寄望有些生气，不想理他，但身体很诚实地往前走了两步，池忆眼疾手快将他捞住，夹了块牛腩喂给他，动作自然，一点不刻意。

　　姜寄望一边面无表情地咀嚼，一边默默注视着他把饭吃干净，也没有说出那是给我准备的，你别吃了之类的话。

　　直到池忆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没有看到泡在水槽里的电饭锅和空碗筷时，得出结论：“你根本没有吃饭。”
　　“……”

　　“你饿吗？”池忆目光下移，揉了揉他的肚子。
　　姜寄望身上瞬间爬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用力拍掉池忆的手，走到沙发上窝着，也不想再煮饭了。

　　谁家大好人不吃饭不饿，哪有这样的坏人，抢了自己的饭还要明知故问。

　　池忆去冰箱里翻了翻，食材告罄，他只拿了一盒酸奶，又洗了一些水果，削皮切块插上牙签端给他。
　　还是太少了。
　　他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点餐。

　　这时候，姜寄望的手肘不轻不重地挨了他一下，他抬头，两人视线没有相撞，他不确定是不是无意，只注意到姜寄望脸色有些疲倦，不自觉盯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
　　“没睡好？”

　　姜寄望不想承认是因为一整天都在想池忆还有那个不知来路的女明星，只懒洋洋地说：“你知道我在公司看到谁了吗，杨晓磊，他居然也在我们公司……我跟人打听了一下，说是以前在别的分公司，最近才调过来。”

　　“他和你叙旧？”
　　“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姜寄望想起老郭说的话，眉头压得很沉：“他那个时候对我就不怎么喜欢，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兄弟的，怪恶心。”

　　杨晓磊恨他很正常，毕竟当初如果不是他把事情闹大，说不定事情真的就在宋宝清的死亡和勤哥的入狱打住，结果他姑父的倒台留下案底，不仅影响后代的发展，也让杨晓磊在行业里抬不起头，入行这么多年，不仅没留在广海，连换了几家公司，仍在边缘分公司当个不大不小的项目经理。

　　“不过法律又不会冤枉人，就算坐牢留案底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做了不对的事就该受到处罚。”

　　姜寄望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激动：“我要是高祺姐，我都不会跟他结婚，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只是谈恋爱，我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难道不清楚！杨晓磊搞些小动作，难保不会步他姑父的后尘！”

　　池忆把手搭在他肩头，虚揽了一手，说：“没事，有我在，不用把他放在眼里……”隔着衣服，他能感觉到姜寄望身体的颤抖，想来大概是后怕，都说人随着年龄增长，顾及的东西越来越多，胆子也会越来越小。

　　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姜寄望表情里透着些古怪，不全是惊恐慌张，好像还有几分愤怒，于是冷不丁改口：“这么义愤填膺？你是在乎他这个人，还是在乎他家那些事？”

　　“都有点吧，高祺姐以前对我还不错，我只是替她不值，毕竟这种事影响升职不说，还影响孩子考公，正常小老百姓都无法接受。”姜寄望心里一跳，低头叉了一块哈密瓜，不希望他看出什么：“你，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还好我们不会有……”池忆没有回答他，反常地沉浸在姜寄望刚才无心的话里。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姜寄望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以为是自己追问他的私事而不高兴，心里又有些吃味，一想到这私事很可能和顾惜有关，他又如芒在背，动了动身体把他搭过来的手从肩上扬了下去。

　　如果他和顾惜真的有点什么，至少对方家世清白，否则那点黑料早在网上被扒出来了，不像自己……
　　那位算算，应该还有十几年的刑期，只希望他不要减刑，就这么老死在里面。

　　池忆把手落在他头发上，撸猫一样往下抚：“当然有啊，我弟弟。”
　　姜寄望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句话听起来就像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但信息量却爆炸，他过了好几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弟弟？”

　　什么意思？弟弟和杨晓磊有关？和杨晓磊很像？还是说，还是说……弟弟有案底？那个从前在池忆口中，傻乎乎又一心想帮家里减轻负担的单纯小伙子，怎么会犯事？
　　姜寄望的心一下子被攫住。

　　“今天是他的忌日。”池忆目光转向窗外，眼睛里像下过一场没有温度的冬雨：“……我弟弟坐过牢，前几年，自杀了。”
　　姜寄望想说点什么，但喉咙紧得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