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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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寄望进来办公室时，桌子已经被擦得锃亮，出纳庄玲玲大早上来把她们部门拖了一遍，顺便给他桌子也打扫了一下。
　　他把从车上拿下来的小零食分给办公室同事，自己拿上保温杯去茶水间接水，路过总经理办公室，门半开着，就听到汪楠在给人打电话，唉声叹气，姿态放得很低。

　　三四十岁的人正是意气风发，姜寄望还是第一次见汪楠这样说话，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出是在跟上次巡查工地的甲方领导讲话。

　　池忆抱着姜寄望躲开了第一根坠落的钢管后，作业平台上方的工人也吓坏了，人一紧张，又撞下来一根，把底下两人都给砸晕过去。

　　甲方的领导和汪楠都急坏了，姜寄望毕竟是躲避时磕着，可池忆却是结实挨了一下，他还是请来做生产线技术支持的大拿，起不起诉他们都全责，合作很可能就此告吹，人家还可以利用这一点谈判，要求不赔偿违约金。

　　生产线设备已经进场，就等着对接智能，所有的调试都往光忆的端口靠，如果临时换合作方，对他们的影响非常大。

　　甲方的人无处发泄，就把责任归咎到姜寄望身上，以他不遵守工地的安全要求，才致使见义勇为的池忆受伤，并拿住这一说法，向他们的乙方——汪楠施压。

　　“张总，是是是……听说还在医院呢，啊？生活不太方便呢……”
　　姜寄望哼了一声，心想，这人好着呢，还能从医院逃出来，生龙活虎的半点后遗症都没有！

　　双方估计都在想办法，办公室陷入死寂，姜寄望往外退，尽量不去碰门，怕不小心撞出声音。

　　大概过了三分钟，汪楠说：“我倒是有个方法……”他说完，向外瞟了一眼，这一眼没有任何征兆，姜寄望浑身汗毛倒竖，就要跑，汪楠已经透过玻璃向他招手，喊道：“小姜，下班你去一趟医院。”

　　姜寄望装傻：“去医院做什么？我要加班。”

　　“加什么班，让你去你就去，去医院也算你加班。”汪楠挂了电话，把他拽进办公室，和声细语地和他讲事实：“周末的时候，甲方几个大领导都去医院探望了池总，你知道的，池总本人只是来这边谈合作，身边就只有一个助理，也没有亲戚朋友，生活不方便，正好，你们不是认识吗，你去照顾一下。”

　　姜寄望端着假笑，心说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讨好甲方，于是提议：“汪总，不然我们请个护工吧，人家好歹专业的，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怠慢。”

　　“你是财务经理，难道不知道公司报销规则没有这一条，他又不是我们单位的，不能按医疗工伤来报，哎呀，钱你不要担心，医药费又不让你出，最多就是一些吃喝，你开好发票走商务接待就行。”汪楠别了他一眼：“你要是个女的我还不敢让你去呢，又不叫你牺牲色相！你就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你搭把手，他还有助理，真体力活也轮不到你。”

　　……敢情如果能够，他们还真要他去牺牲色相？
　　姜寄望越听脸越黑，赶紧叫他打住，为了这份工作，尽管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决定去医院。

　　池忆和他不对付，保不齐不想看到他，他就去他跟前捣乱，没准人心烦就把他赶回来。

　　五点一到，姜寄望就刷卡下班，到了医院才发现，池忆的助理正在给他办出院，他在收费处把人拉着聊了一会：“这就走了，伤好了吗？”
　　要不是他表情管理到位，只怕现在脸都要笑烂了。

　　池忆的助理露出愁容：“医生说还需要留院观察，但池总他强行要出院。公司那边有急事，我得回去帮他处理业务，但我一走，池总就没人照顾，他想着干脆出院，跟我一趟回广海……”

　　助理还没说完，接了个电话，转头对医生说不用办了，随后捧起姜寄望的手：“汪总说会派人来处理，原来就是姜先生你啊，辛苦你照顾老板了。”

　　“不，我其实……”
　　姜寄望心一横，正要说实在不行他掏钱给池忆请护工，背后就支过来一道声音：“办出院，我不住医院。”

　　“那你住哪里？”姜寄望和助理异口同声地问。
　　池忆颇为体贴地对助理说：“人家要上班，哪能医院来回跑，平时要有个什么事，也来不及……”姜寄望拼命点头，他最好护工也不要请了，赶紧卷铺盖卷滚回广海。

　　但下一秒，他就听身边那该死的家伙厚着脸皮说：“不知道方不方便住到你家，管饭就行。”
　　姜寄望一口回绝。
　　池忆说：“那我只能亲自给汪总致电了，谢谢他的好意，实在不行，我让张平安排两个人过来吧。”

　　用甲方的张总压他……
　　姜寄望心如死灰，在他想哐哐撞墙的几分钟里，池忆的助理已经悄悄溜走，去办了出院，并且速度地给姜寄望转了一大笔钱，还贴心地在转账留言上写着：“食宿全包。”并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光速回到广海。

　　以至于姜寄望回过神来时，已经找不见他人，甚至电话也打不通。
　　“……”

　　池忆看了他一眼，拎着药包扶着墙慢慢往楼下走，简直老弱病残当代模范。这两人一唱一和就是赌他心软，姜寄望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但没舍得。

　　“走吧。”
　　他过去把人搀着。

　　等走到一楼门诊，姜寄望才如梦初醒——不是，好好的电梯不坐，这人有病要去走楼梯，演的演的全是演的！

　　回到出租的小屋，姜寄望什么也不指望，自觉进厨房煮饭，池忆在门口观察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来。

　　房子在老小区，是六层楼高的步梯房，蓉城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植被茂盛，树都长得高大，通过窗户望向外边，蓝天绿树，十分舒心。

　　这些年，拆迁的高额补偿加大政府财政压力，一环以内的老房子都没有了拆后重建的规划，被统一圈围起来，组成以数字编号的院子，由社区和街道办管理，卫生安保只能满足最低的需求。

　　放在从前，姜寄望是铁定看不上这种房子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到蓉城来读书？又为什么连性格和习惯都变了？

　　自从昏迷中醒来，自己每天不仅要应对各方轮番的探视，处理公司事务，甚至还要熬夜开跨国分部的会议，池忆想起以前的事，不知不觉间在疲惫中陷入睡眠。
　　但他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就立刻惊醒。

　　陌生的地方，没有一点旧人的影子，没有一点过去的样子，但眼前的分明又是那个藏在心里的人。
　　房子很小，一眼望到头，池忆靠在沙发上，紧盯着背对他切菜的池忆。

　　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稀里糊涂走到了厨房门口，又不自觉向姜寄望靠过去，想要从后面抱住他。
　　但他的手刚一贴过去，姜寄望就敏锐转过身来，他手里拿着刀，像濒临危险的受伤的小动物，眼神十分惊恐。

　　池忆退回去，撞在冰箱上：“至于这么害怕么？”他觉得不甘心，往前又进了一步：“我有那么让你害怕？”

　　“我以为……”姜寄望摇摇头，渐渐平复下来，背后已是大汗淋漓：“对不起，不是……”他没有往下说，转过身继续切菜，冷汗却把贴身的居家服打湿，整个厨房安静得只剩下菜刀剁菜板的砍声。
　　池忆眉头微皱，自觉没趣，往外退。

　　姜寄望并不见好，手上的西葫芦切完了也没有拿新的，而是空洞地盯着刀口，脑子里不自觉闪过几道黑影，凌乱地朝他攻击，他下意识提刀挡，又快速地从幻觉中抽离。
　　刀哐当掉到地上，差点砍伤指头。

　　池忆抢身上前，把刀捡起来，将他推出厨房：“你出去。”
　　姜寄望还想说什么，厨房门啪地关上，他只能乖乖拉了根凳子坐在餐桌边发呆。

　　池忆的生活技能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价上涨而减弱，他很快炒好两个菜，端上桌时，姜寄望才迷迷糊糊回过神来，搭手盛饭，又退回去端着碗魂不守舍地吃饭。

　　小房子是没有单独的餐厅的，只能在客厅支一张小木桌，桌子很小，低头喝汤时，如果池忆也同时低头，两人甚至能碰到对方的额头。

　　姜寄望不自觉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拼起来的长桌两头，稀里糊涂吃了一顿烛光晚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池忆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幽深，他立刻抿唇，把嘴角展平，扯过纸巾匆匆擦了一遍嘴，先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到水槽里。

　　这房子一室一厅，一个人住实在舒服，但两个人塞在里头，怎么看怎么别扭，姜寄望从厨房出来，发现池忆还在细嚼慢咽，他不便催，无所适从地靠在门边，又开始神思涣散，后悔自己没有租个两室一厅。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知道会遇到池忆，还会把他请到家里来，如果他知道这段兜兜转转的缘分，自己那晚一定不会去湖边的会所多管闲事，无论如何都要让工长孙知友出面，这样池忆就永远也不知道他在蓉城。
　　不过世间没有后悔药。

　　眼下最大的麻烦不是重逢，而是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他们应该怎么睡？
　　姜寄望纠结了一会，认命似的把床留给了池忆，自己去睡沙发。

　　池忆洗完澡后坐在房间里看邮件，下意识在等他，就像过去一样，姜寄望在项目很懒，躺在床上睡觉不想关灯，每次都是他最后关灯确认门锁。

　　然而快十二点了，客厅静悄悄的，说明人并没有进入卧室的打算，他猜测姜寄望可能在沙发睡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倒不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睡，只是觉得，重逢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格外生疏，生疏到冷漠，姜寄望去睡沙发竟然没有一句招呼，好像自己鸠占鹊巢，把他赶出去一样。

　　池忆关灯躺下，过了两秒，又掀开被子起来。

　　姜寄望没开灯，也没有睡，快凌晨了，站在阳台抽烟，城市的灯火在他眼里映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颓靡。
　　池忆轻轻咳嗽了一声：“进来一起吧，你不认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