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37、037

　　姜寄望一口气冲下了楼，把铁楼梯踩得哐当哐当作响，楼下的人还以为谁把钻井车开了进来，打开门探出脑袋来看，他心里更加恍惚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生气啊？他为什么又要在乎池忆怎么看呢？他又不是gay，池忆歧视不歧视的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自己到底在在气什么啊！

　　姜寄望穿过停车场后的油菜地，一直走到田埂上，把路边的野草拔了一遍，差点把人家种的胡豆苗都给踩死了。
　　想来想去，他只能确定，自己并不喜欢池忆将他视为异类，划清界限，但也不希望自己被他当作旁人一样对待，就像杨晓磊、小丁、高祺那样。

　　他想成为例外，但又不是那样的例外。

　　他又顺着小径往外，走上满是烟尘的国道，又过马路从乡间土路岔过去，不知疲惫，一路走到了工地附近。

　　池忆瞧他一直没回来，回忆起他方才的反应，脑子里忽然崩出一个念头——姜寄望真的生气了。

　　他又在气什么呢？
　　自己从来没有歧视过任何人，他这样的出身又能看不起谁，就算是姜寄望那样他并不欣赏甚至觉得有些烦的富二代，也说不上仇恨，只是拎得清。

　　他的心里没来由一空，忽然很想讨要一个原因，于是放下手里的扫把，匆匆出了门。

　　工地外面那条烂泥巴路，雨天被车胎反复碾压后，变得凹凸不平，平日有人打那里过，都是减速慢行，但今天偏有几辆大卡车跟发羊癫疯一样，转弯非但不减速，还在马路上飙出跑车的嚣张，姜寄望拨开长草钻出来，差点给撞飞，得亏他脚软往后跌，才躲过一劫。

　　他心里邪火正无处发，立刻跳起来破口大骂：“你他妈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还是赶着去投胎，迟了小心赶不上当人！”
　　刚才还甩出残影的卡车突然猛踩刹车，在路边急停。

　　驾驶室的门推开，跳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汗衫，胡子拉碴，肌肉鼓起像双开门冰箱，一个瘦得倒是竹竿似的，叼着烟，鼻梁上虽然架着一副眼镜，但和斯文毫不搭边，反倒被脸上的刀疤衬得阴狠。

　　“哟，对不住啊，还以为缺胳膊断腿了，这不也没事。”开车的壮汉看了眼细皮嫩肉的少年，嘴上道歉，但是态度极其嚣张，眼神更是轻蔑，好像只要这臭小子不吃这闷亏，就能立刻上手按着他脑袋服软。

　　姜寄望哪里见过这种不讲道理的社会人，放在平时，大概也是有点怵的，但他今天心情不好，火气也上来了，便阴阳怪气顶了回去：“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
　　瘦个子立刻骂骂咧咧冲上来：“你小子想怎么样？”

　　“道歉就拿出诚意，弯腰鞠躬不能免吧，以后这条路上不要乱飙车，真撞了人，小爷告死你们！”这已经是姜寄望恐吓人的极限了，自己虽不常来，但池忆他们却整日在附近干活，一想到有可能听到交警来办公室通报，他们当中有人死于车祸，他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娘希匹。”那双开门壮汉也怒了，骂了一句，朝他冲过来。

　　姜寄望没想到他们真敢打人，扯开嗓子喊起来：“要干什么，我报警了啊，报……”人家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拳挥过来，他闭着眼睛往后躲，一脚踩滑，摔进沟里。
　　他娘的，是个人都欺负他！

　　姜寄望撸着袖子要爬起来干架，却被长草后伸过来的一双手拉住，池忆将他护在怀里，单手扭住了对方的手腕，冷声说：“动手就不好了吧，里头还有人呢。”

　　对方挣了挣，没挣开，上下掂量，表情有了松动：“你是这里头的吧，行，卖你个面子，今儿就这么算了，告诉这小弟弟，啊，这一片到底谁做主，别他妈摆谱……”他最后几个字是用气声说的，大意是真撞死了也不是多大个事。

　　池忆松了手，两人甩了甩胳膊，上车走了，走之前还给他们比了个侮辱性的手势。

　　姜寄望从池忆身后跳出来，被池忆拦住往回拉，他又掏手机想要报警，手仍被池忆按住：“跟我回去。”
　　“你都不帮我！他们刚才差点撞死我！”姜寄望狠狠推了他一把，又低头看弄脏的裤子和鞋子，心里又气又委屈。

　　池忆并不知道他怎么惹上这些人的，但听他说出原因，脸色也蓦然一沉，恨意是掩盖不住的，但比恨更多的是无奈。他并没有再提那两个人，而是放低姿态，靠过去扶姜寄望的手臂：“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了，你别碰我！”
　　姜寄望难过他一点没有要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扭头就走。

　　池忆追上去，却被他骂开。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池忆一直跟在背后，心里也不得劲，终于忍不住又停下来面对他：“你别跟着我了！”

　　“我送你回去。”
　　“我现在不想回去。”
　　“那我跟着你。”

　　“池忆……你……”姜寄望无可奈何，用力捶了一下脑袋：“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不，你需要。”池忆认真地说：“以后看到那些人，别主动和他们说话，离远点。”

　　姜寄望本来还想骂他，眼下也忍不住好奇：“还真是□□啊！”
　　池忆不置可否，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渣土车，路上遇到渣土车都离远一点，工地上碰到也别和他们接触。”

　　姜寄望看他脸色凝重，虽然不明白个中细节，但从今天那两个人的态度和语气，也知道不是好惹的，他的火气消了下去，仅剩下后怕，最后甩了甩脑袋，把手抄在口袋，自觉酷酷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穿过油菜地的时候，他发现池忆没有跟上来。

　　……不是说要送自己回来么？
　　姜寄望踹了路边石子儿一脚，忍不住掉头。

　　也许是一路上前面那小子都没有跟自己说话的原因，池忆以为他气得不想再理自己，看他已经回到安全范围，也就停了下来。
　　他在小路边一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最后一拳朝身旁的树挥了出去。

　　姜寄望拨开油菜杆，就看见那双砸得鲜血淋漓的手，他下意识捂住嘴巴，连叫喊都忘了。
　　没过多久，池忆把手上的伤往后藏了藏，向他走来，他立刻钻了回去，心里既高兴又悲伤，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接下来的几天，姜寄望除了日常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和池忆说过话，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两人搬到一起后的情景，因此令他更加恍惚。

　　这天下午，田姐因为上次被姜寄望揪出错来，丢了面子，不想找他办事，于是私下里联系池忆，话里话外给他施压：“反正你必须过来，不然我就找老郭去。”

　　姜寄望路过听到，心想，池忆整天在工地上打灰搬砖够辛苦了，怎么还要给她私人跑腿？
　　太残暴了！
　　最关键的是，那家伙居然还答应了，自己回回找他，他都有这样那样的说法，田小婷一开口，他竟然一点没反抗！

　　姜寄望冲进去，在田小婷惊愕的目光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单子：“不就是卸货吗，我有时间！”他扭头去了库房堆料的地方。

　　库房是租的当地农民的仓房，挨工地很近，路上碰到了顾刚，他刚从城里过来，说是租的房子已经敲定了，刚签完合同，要去找池忆。
　　姜寄望留意到他手里拎了几只大的塑料袋，多看了两眼。

　　“来，来尝尝。”
　　顾刚把东西往门口的几只大纸箱上一放，解开其中一只塑料袋掏了一把，姜寄望发现居然是新鲜的荔枝。

　　“前些日子池忆给家里寄了钱，又托人把他父亲的坟收拾了一下，他妈惦记他，这不他舅妈来广海，就捎带了些我们当地的特产。”顾刚看他剥了一颗尝，又抓了一大把塞过去。

　　送货的车正巧在这时候开了进来，姜寄望不得不先去下货点，顾刚远远跟他招手：“荔枝我给你放这儿了，一会忙完来吃。”

　　姜寄望拿着送货单，仔仔细细一笔一笔把建材对了一遍，签完字跟着供应商的车出来。
　　半路上他突然想起顾刚的荔枝，跳车跑了回去，走到大门口时，刚才堆放的大箱子已经散落满地，荔枝更是滚得到处都是，不少被车轮压出白色的果肉和鲜嫩的汁水，而附近停着几辆没见过的大卡车。

　　几个男人在材料堆里翻找什么，发现那几颗尚还完好的荔枝，捡起来呼朋引伴来吃：“这荔枝还挺甜的。”
　　“喂，这是我的荔枝！”姜寄望冲上去抢。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对方戏弄他，当着他的面塞嘴里咀嚼，还把荔枝壳甩他脸上：“老子还就吃了，怎么样！”
　　周围人都嘲弄地笑起来。

　　守库房的大爷探出脑袋，疯狂给姜寄望使眼色，他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项目部的工人，也不是和他们有合作关系的分包，都是外面乱停乱放的卡车司机。

　　“妈的，你们不仅违章停车，还拿别人的水果，我要报警！”
　　他果断掏出手机。
　　背后突然冲出一个人，一巴掌按在他的肩上：“报什么警，不就吃了你几颗荔枝吗，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

　　“就几颗荔枝？”姜寄望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气得七窍生烟，是，荔枝不值几个钱，放在从前烂了就烂了，可这不是一般的荔枝，是，是——舅舅舅妈从要遥远的S省带来的！

　　他扫了一眼满地狼藉，一边撸袖子一边重新打电话。草他妈的，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收拾这几个龟儿子：“我看不是几颗荔枝的事情，地上的材料是你们弄的？喂，那边那个，乱翻什么，你刚才把什么拖走了，是不是偷东西啊？放下，放下，再不放下我就动手了！”

　　啪——
　　手机被扬在地上。

　　姜寄望一个头槌顶上去，操起地上的管子和人抡起来，他背上挨了一拳头，但对方也没讨到好，脸上挂了彩。
　　可架不住卡车司机人多势众，他很快被团团围住。

　　守门大爷哆哆嗦嗦打电话摇人，话音刚落下，就见一抹影子飞快挺身，把锁喉姜寄望的人背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