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琴荐》零而以暮

24、银纱窗（三）

　　林璃笙一年多前嫁给燕流亭的那夜，嫁衣似火。那夜却没有等到她的新郎。她就像一盏红烛一样，坐在房里静静地燃烧。第二日去问候燕王和英姬时，燕流亭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给燕王和英姬端好茶，听了英姬一顿教话后，她心里闷闷的想，原来离开中原也有这许多礼节，烦人得很。回到燕流亭帐中，燕流亭便将她扑倒。“昨夜母亲留我说了太多话，你知道前个月母亲才刚染一场病，我见夜太深了，想着你自己会先睡，我便没回房，别怨我。”林璃笙将腿勾在他的腰上，摇摇头。

　　距今一月前，林璃笙撞见了林丘远出入燕流亭的营帐，密谋着什么事。她赶忙写了一张纸条，绑在了自己偷偷驯化的一只白鸽腿上。可惜，那只被她喂食了一年、原以为已经驯服的白鸽，忽然原地打起了瘸拐，不飞了，走了几步路就倒下了，还散发出一股腐臭。这时她背后响起一句森冷的话，像是迷雾中忽然钻出来一条响尾蛇，对她背刺一击般：“原来你嫁给我，是另有所图啊。你竟装了这么多年。”

　　林璃笙看燕流亭一步步逼近，吓得两腿有些发软。她捂住自己肚子，面上透出一丝乞求的神色：“你现在不能杀我，我怀了你的孩子。”燕流亭不意外她备着这一招似的，走过去将林璃笙揽进怀里，刮着她的鼻子道：“哪有新婚娇妻要谋杀亲夫的？我怎么娶了个蛇蝎女子？”

　　“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亲人。”

　　“我没伤害你的亲人，那是我的亲人。”

　　“我师兄就是我的亲人。你伤害我师兄的爱人。”林璃笙抓住燕流亭的手道，“收手吧。你哥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他只是江湖上游荡的一个平凡人。”

　　“我不会放弃杀他的。如果有必要，你师兄我也能杀。”

　　林璃笙流下泪来：“你要是敢伤害我师兄，我就杀了肚子里的孩子！”

　　“你敢！”

　　林璃笙被燕流亭逮住，锁在了一个偏僻的营帐里，派着心腹每日去送餐食，并且吩咐重兵看守在侧。但是燕流亭忽略了一件事情，林璃笙每个月都会给杏方馆写一封信聊自己的近况。如果过了一个月，方沉还没有收到林璃笙的信，方沉就会知道她在这边出事了。

　　燕流亭基本上没到营帐来看过她，即便知道她肚子里有了孩子。林璃笙并不感到特别难过，她很早就意识到了燕流亭并非真心爱着自己，不过，她若没有为了待在他身边打探消息而嫁给他，也不会想到，燕流亭心中真正爱着的女人，是一个他最不可能得到、最不应该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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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沉确实踏上了向北的路。

　　他计划着在去燕地找林璃笙之前，顺路去曦和镇告诉林琴荐这件事。一方面林琴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另一方面，他已经好几月没见林琴荐了，他非常想念他。

　　进了曦和镇，拉着农户问路，农户们不知道经了什么事，总要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还要摸摸他脸上是不是有易容的面泥。万分确定他就是长着这张中原人的脸后，才肯告诉他林大夫住在哪里。

　　听说林大夫前段时间中了毒，听说林大夫今日才刚醒。方沉箭步如飞，冲进林琴荐的屋子。林琴荐看到方沉的时候，也是惊喜的，脸上升起了一丝丝血色。方沉看到林琴荐眼中的那点光亮，心想：太好了，他没有生气我擅自离馆，他是高兴我能来的。

　　谁知自己刚坐到他床边，林琴荐就问道：“是有人叫你来的吗？”

　　“啊？”

　　“燕流哀还活着，不是他叫你来……”看方沉仍然是懵懵的神色，林琴荐便知道自己猜错了，“那你怎么来了？”

　　方沉忽然问道：“林大夫，你心上的人，是燕流哀吗？”

　　方沉看见林琴荐的脸色唰的变白，一咬唇又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红，见他喉结猛地动了一下，嘴唇张了两张，看着自己，眼神呆呆的，却像是在看着别人，留自己一副空眼眶壳，眼珠子里住的黑影似乎是另一个人。方沉等了好几十秒，林琴荐还是这样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了。”

　　“不……”

　　他的林大夫啊，口是心非的时候速度才这么快。

　　方沉心里满是难言的苦涩，对他最好的有三个人，林丘远已经和他疏远了。另外两个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林琴荐和燕流哀。偏偏他对林琴荐动心了，偏偏林琴荐爱上了燕流哀。

　　“林大夫你不要灰心。燕流哀他也喜欢你的。”方沉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跑出来像魔咒，像说给自己死心听的。他深呼吸了一下，提起一口气接着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看见了他桌上有你亲手写的药笺，我说这药笺是你的，可不可以由我带走物归原主，他说不可以，那是他要收藏起来的东西。”林琴荐这时听他提起，才把方沉回到北交巷、被林丘远和燕流亭指派去刺杀燕流哀这一串事和自己接触燕流哀的遭遇连起来想了。他忽然意识到，燕流哀曾经不许他睡大床是为了防自己被刺客杀害，曾经骗他说药笺不是收藏而是扣留证据，是为了后来赶走他时，他不会因道德感有负累而不肯离开。

　　林琴荐觉得心口有点淤，他捂住自己的心脏，在上面揉着，也没能让自己感觉好受一点。他记得自己昏迷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飘过来飘过去，像雨像雾又像风。他还记得自己做了个太令他羞愧的梦，梦里他真的碰触到了燕流哀温暖的身体，并且对他做了不好的事情。他确定那是梦的原因是，燕流哀没有在梦里因为他的冒犯而暴怒。可是等他完全的清醒过来后，这个人却彻底不见了。

　　仿佛过去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也是一场梦境。

　　有大夫敲门进屋给林琴荐送药汤，看见林琴荐对着方沉呜呜地哭着。师徒久别重逢这么伤情啊。就是这徒弟太呆了啊，看着师父在自己眼前哭得那么伤心，怎么低着头不敢看师傅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