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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银纱窗(二) ...

  •   林琴荐第一次起高热被发现的时候,是一个疏风的清晨。

      燕流哀原本在和几个小孩一起架着火烤着土豆。他知道林琴荐这几日显得很没有胃口,于是决定把小时候从娘那里学来的烤薯饼的手艺亮出来。他剥开金黄的土豆皮,外焦里嫩的,酥香立刻馋坏了跟他一起烤土豆的小孩们。他把一大半分给了这群孩子,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两个拿给林琴荐。他知道,林琴荐吃得少。自己一开始给林琴荐带早餐,他总是嫌自己给他留得多。自从那夜他强行亲过他后,他虽然经常贴近他的身体,动手动脚,但嘴唇那块再也没碰过。

      燕流哀承认自己很无耻,他最初只是想试探林琴荐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与知觉。他现在知道了,这木头不是单纯的呆,是装呆。木头很懂亲吻是什么意思,很懂得克制。这种克制对燕流哀来说,似激怒,似挑衅,似挑逗。他有些破罐破摔了的倔强,不再执着于得到纯洁的友谊,而是想用尽自己的所能,让那个一直克制着自己保持平静的人变得不再平静,哪怕只因为他起一点点情绪波动。他渴望得到他的情绪波动,像野兽渴望得到一颗果实。

      他满含期待地走进林琴荐的屋子,却看见林琴荐仍然睡着。平时他早就醒了,会迷瞪地撒些起床气,说着我不要吃早饭,我不要上工……等完全清醒后就变成工作狂,一个字也不承认,燕流哀如果非逼他承认,他就会拿出篮子里的剪刀,对着他胳膊一晃,说小心我戳你。燕流哀知道,林琴荐是压力太大了。他从来没想过林琴荐缓解自己压力的方式就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说很多疯话。他觉得新奇,他喜欢看着他说疯话,盯着那依旧如小鹿般的眼睛看,就好像他们本就不曾经历岁月,好像他们从刚认识起就成为了可以谈心的朋友,不曾间断。

      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吗……

      燕流哀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其他的野心。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娘亲住在溪水边木屋里的日子,他除了陪着娘,除了打猎,采野果,就无忧无虑了……可是娘亲死了,死之前他都没有听到娘亲的遗言。娘亲死前爱说疯话,是和林琴荐因诊治压力大造成的话多不一样的疯话。燕流哀那时候一个字都听不懂,在南朝念学之后才明白娘亲在念诗。他想,爹不知能不能听懂。正因幼时他不懂娘亲的苦楚,娘亲一念诗,他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甚至不记得娘亲死前跟他念的最后一句诗是什么。他到了南朝后,自然听说了娘亲许多传闻秘事。他偷偷买了秦修云的诗集来看过,有好几首他都认得出是娘亲念过的。他翻过那一次之后,本想将之烧掉,思来想去,这诗集总算承载他对娘亲一点回忆,免得他以后失心失肺,真一句记不住了。这诗集他保存了下来,从慎刑司逃出来那一夜,他还专门潜回院子里从树下挖了出来,带走了,再埋到别的地方,某个他曾埋过也算宝贵之物的地方。

      燕流哀看到林琴荐的唇色干涸,起着唇皮,沿着唇还吐着一圈白沫凝结的边。他手上的土豆立刻跌在了地上。他跑过去,摸着林琴荐的脸,那原本会因为他的逗惹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如今苍白得吓人,曾被他擒获过的唇显得微微透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俯下自己的头,去贴着林琴荐的额头。很烫,灼痛着他的心,像火舌在上面燎了一口,烦躁的焦意在心痛漫开,变成苦涩。这次他无法忍住,他含住林琴荐薄薄的唇瓣,舔着他干裂的唇皮。在碰触到林琴荐牙齿的时候,他猝然清醒,抬了头,床上躺着发高烧昏迷不醒的人依旧没有意识,没有回应,脸色依旧苍白。燕流哀立刻戴上自己的纱布口罩,飞奔出屋,去找别的大夫来救林琴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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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琴荐还是中招了。

      他这几个月睡得太少,为看病人太忙碌。别的大夫在休息打盹的时候,他还在用毛笔做着每个人的康复记录,于是抵抗力越变越差,得了流感。

      燕流哀在林琴荐床边坐着,竟然又想起青姬来。他这次不敢抬头看窗户外的星星,怕自己见到小时候那个数星星的自己。林琴荐躺在床上三天没醒,他负责给他擦身,接屎接尿。他这才看清楚,林琴荐是多么瘦小的一个人,可是平时从没见个过他在意坑洼乡路上的磕磕碰碰,从没见他多给自己加顿好吃的,总是看见他给孩子们分肉吃。燕流哀抓着他的手,埋头用自己的脸蹭着他露出青筋的手背,趴在林琴荐旁边睡着了。

      燕流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当初亲手埋葬自己射杀的小兔子的地方。他选在月牙湖的旁边,胡杨树下。他对着那沙坑里的兔子说:“你是只好兔子,我不会抓你去喂那个坏女人的肚子。”他捧起一把沙,往兔头上撒,一撒,兔子的脸就变成林琴荐的脸,脸上还流着泪。他吓坏了,立刻捧住林琴荐的脸:“我怎么把你埋进去了?”在阳光的照射下,那行泪忽然变成血一样的颜色,林琴荐的脸忽然石化了,碎成沙堆,狂风一来,纷纷吹散……

      燕流哀惊醒过来,觉得胃里一阵酸晕,还有些头疼。他抬起头,坐着缓了很久。他看着林琴荐安静的睡颜。林琴荐的眉头已经不皱了,脸上虽然仍然没有什么血色,可是被燕流哀握着的手似乎没有前两天那样冰冷了。

      燕流哀猜错了。

      此刻屋外没有星星,只有一个弯弯的月牙,像仙女的耳坠,也像仙女抛下的一只无线风筝。月牙静静地笑着,把微光浅酌。

      “快醒来吧,木头。”他眼眶中微微渗出湿意。

      他已经十多年不曾再体会过真正心疼一个人的感觉,为什么会对林琴荐产生心疼。他看见林琴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会觉得自己宁愿替他去染病。

      他眼中析出了更多的泪光,难道,我爱上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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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流哀烦恼着一件事,他为林琴荐尝药的温度时,他尝不出药有多苦。他为李牧当“药人”的时候,皇后逼着他喝了太多种药。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再也尝不出苦味了。他看着浓黑的药汁,林琴荐紧闭着的双唇想,是不是药太苦了,木头才不喝啊。

      他扶起林琴荐的后脖颈,令他仰着头。他觉得自己掐着一段细白的藕节。他含了一口药,掐住林琴荐的下巴,对着那唇亲了下去,撬开那齿扉。他喂了他好几口药后,林琴荐的舌头忽然有了动静,会在他喂药时轻轻地动,甚至吸住他的舌头。燕流哀觉得自己矫枉过正了,非但尝不出药的苦味,甚至觉得有一丝甜意。他反复把药往前送,遭遇被吸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回应起林琴荐。可是那舌头意识到自己不能得到更多药汁时,就会瘫软下去,不动了,留给燕流哀无法深入的湿与燥热。燕流哀放过他的唇,摸着他的脸道:“你快点醒来吧。真愿意我这样一直轻薄你下去不成。”

      这时,林琴荐的嘴唇蠕动了一瞬。燕流哀立刻凑前侧耳去听。他抓着林琴荐单薄的衣襟,欣喜得暂停呼吸。可是林琴荐又无动静了。燕流哀摸他的额头,刚退热的身体居然又发起了烫。为什么?真的只是简单的疫病?还是中了毒?!

      是夜,燕流哀躺到林琴荐身边,解了自己上衣,露出他的臂膀来。他掏出自己的柳叶刀,往肩上划了一下,另一只手拿着碗接了半碗血。他给自己包扎好后,便开始喝着血喂林琴荐。等这碗见了底,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长期少眠加上失了血,两眼忽然发起黑来。在他黯淡的眼幕中,灯烛的影子缩放着,他晃着自己的脑袋,那影子便像鬼魅一般飘来荡去。他走了几步,本想出门,却跌倒在门槛旁边,呕吐了一阵酸水后,因肌肉生理性疲惫而产生的泪光浮在眼眶里。他轻轻一眨,忽然瞧见床上的人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燕流哀哪顾站起来,跪着就扑到了林琴荐床前:“醒啦?”

      林琴荐的眼睛一看到燕流哀,就没有再转动,一直看着燕流哀,一会儿笑一会儿似哭的脸。

      燕流哀想林琴荐是太虚弱了,所以醒来看见自己都不跟自己打招呼,他就不强迫他了。他走过去,拉开被子,躺了上去,把人抱进怀里。林琴荐没有拒绝,一句话都没说,但他很快就在燕流哀的怀里睡着了。

      林琴荐这夜睡得不大乖。燕流哀半夜里被疼醒,竟然发现怀里这人在咬自己的ru头,还流着口水叫:“妈妈,我怕……”吓得燕流哀掐自己大腿来抑制住自己本能地想扇人巴掌的冲动。这次醒来,他却没有睡意了。他轻柔地抚摸着林琴荐的头,然后将自己的胸膛慢慢地与林琴荐的脸抽开距离。他用拇指擦掉了林琴荐嘴边漏下来的口水,替他掖好了被子后,走出了这间房。

      一走出来,他脸色便迅速阴沉下去,警惕地打量四周。

      “出来。”

      一抹紫影从屋檐上落下。

      “小娃娃,你好不温柔,应该加个请字。”

      毓紫话音未落,自己胸前的轻纱就已经被一个旋刀给劈碎,露出她□□下的心脏来,意思是他随手能取走她的命。

      “你现在是燕流亭的人。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利用这个大夫设局非把我引出来?”

      “小娃娃,你真凶,我帮你发现了你最美的心事,你非但不感激人家,还要羞辱人家。”

      “回答我的问题!”

      “毓紫,让我来回答他的问题吧。”屋檐上竟然还有一个人。燕流哀方才过于愤怒,以至于忽略了还有一道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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