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79、第 79 章

　　回府后道闲每晚与凛一同用膳，食毕还会扶着她的胳膊，在城堡内走动消食，似在向旁人展示他与凛关系亲密。待到私底下和凛独处时，道闲则表现得像对待外人一般，极为客气恭敬，再无先前的逗弄调笑之举。

　　夜间道闲时常留宿于凛屋中，二人一个在床、一个在地各自睡下，互不相扰，全无任何亲密的举动。次日清晨凛醒时，道闲早已离开，似乎他来这儿过夜，不过是在完成一桩不得已的任务。

　　凛如今能分辨出道闲的脚步声，每每听到这个声音向她靠近时，便觉得那一步步仿佛都踏在了她心上，心跟着扑通直跳。她望向房门方向，小心隐住目光中的热切和喜悦，期待声音的主人进屋。

　　其实凛根本无需隐藏，道闲每回进屋都不过淡淡地扫她一眼，便在桌边坐下，从未留意她的神情。凛见他这般行状，明白他已不再对她抱有念想，亦将心中的情思深掩，惟愿默默守护，如今这般每日能见到他，心中已无限欢喜。

　　孩子预计会在七月降生，府中自春始便预备起了生产事宜。随着凛的身子越发笨重，道闲逐渐惶恐不安起来。凛印象中的他一向冷静自持，不知他的不安源自何处。

　　开春后，道闲继续四处奔走，南北两方历经漫长的谈判之后终于握手言和。北疆承认了澈的神主地位，南疆则以原瞳担任议会议事长为前提，认可了道珏继承大公之位。

　　时光流转，一晃眼便到了七月道裕的生辰。夜间，隔墙的闲府中开了宴，热闹的丝竹声，此起彼伏的笑声，隐隐约约传入凛的院中。

　　余末城初夏的夜晚仍是凉意逼人，一阵风自敞开的窗口潜入，吹得凛不禁打了个寒颤。凛欲起身关窗，谁料刚一站起，忽觉一股热流泄出，哗啦啦流了一地。事出突然，凛一下愣在原地。

　　七海迅速反应过来，将凛扶进里屋后，便急急跑出院子寻人。

　　一阵疼痛袭来，凛不由地弯下了腰，。好在这阵疼很快过去，凛喘着气扶着床坐下。

　　不多久七海带着道闲和夕夏进了屋。

　　还未等凛答复夕夏的问询，又一下阵痛袭来。凛闷叫一声，倚靠在床栏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道闲上前一步，紧握住凛的手。似乎有股力量从道闲手心传来，凛顿时觉得不那么疼了。

　　夕夏道：“待孩子降生还有些时候，过会儿场面不好看，道二还是去外屋候着吧。”

　　“不碍事，我在这儿守着。”

　　见道闲面色苍白，凛忆起今日是月圆夜，于是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劝道：“你服了药，身体虚弱，还是早些歇息吧。我这儿有夕夏，不会有事。”

　　当年澄产下衍儿时，情况危及，幸得瑚叔搭救，才勉强保住了性命。方才一路上道闲脑海中不断闪现可能出现的状况，心中满是担忧，可眼下面对面露惧色的凛，道闲却故作轻松笑道：“你当然不会有事，可我走了，一会儿你掐谁的手使劲呀？七海那丫头你舍得掐吗？”

　　道闲说着，把手摆在凛面前给她瞧。凛方才那一记用力的抓握已将他的手掐出了几道红红的指印。

　　凛不知自己竟能使出这么大劲儿，忙推开他，道：“给我拿条枕巾来吧，把你掐坏了可不好。”

　　道闲重新握住她的手，笑道：“掐枕巾多没趣。”

　　夜渐渐深了。凛以为自己能习惯，却不想这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几番折磨下来，她已是一把汗，一把泪，疼得七扭八歪。每一下疼痛来临时，她都像抓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道闲的手。七海则跪坐在床头，弓着身子给她擦汗。

　　疼痛来得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凛逐渐意识模糊，甚至都闻不出夕夏给她灌下的汤药里头有何种药材。晕晕乎乎间，天已微亮，夕夏却仍摇头说还未到用力的时候。

　　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回道：“再不用力，我剩余的力气都要给疼没了。”

　　待到阳光终于透过磨砂的窗户洒进了屋，夕夏终于点头示意凛用力。

　　凛已几近虚脱，意识模糊间随着夕夏的命令声和道闲时紧时松的抓握，在使劲和放松呼吸之间频繁转换。许久之后，终于听见一声啼哭，凛紧绷了一夜的弦一下失了力道，抓着道闲的手也松了。

　　道闲紧了紧凛的手，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像是在安抚凛，亦是在安慰他自己。

　　“道闲，我很害怕……”凛的声音微不可闻，眼中是道闲未曾见过的恐惧。

　　见她这般，道闲一下慌了神，忙问：“怕什么？”

　　“我不知怎样做母亲。”凛无声地哭泣着。

　　道闲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别担心，我会陪着你一起摸索。”

　　凛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凛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疼，几乎无力动弹，侧头见七海正伏在床边睡着。凛看她眼下一片青黑，心疼地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

　　七海猛地惊醒。见凛醒来了，她脸上立马生了光彩，眼睛也亮了几分。

　　凛发现身旁有叠放齐整的一床薄被，便问：“你为何不睡到床上来？”

　　“那是闲爷睡的。你昏睡过去已有三日了，许是担心，他这几日都守着你。”说着，七海抽抽搭搭地开始掉泪。

　　凛心中涌上感激之情，又问：“孩子在哪儿？可还好？”

　　七海抹掉了眼泪，道：“好着呐，声音洪亮得很，哭起来半个闲府都能听得，闲爷怕吵着你，就收在自己院里养着。”

　　“领过来让我瞧瞧吧。”

　　三日大的小婴孩尚且是个奶团子，五官挤在一起，眼睛也睁不太开，看不清楚模样。凛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日后他能生得更像自己一些，而非继承瞳的样貌。

　　凛留意到眼前七海憔悴的面色，便道：“这几日也辛苦你了，你快去歇息吧。”

　　这一说不要紧，七海又红了眼眶，哽咽道：“这几日险极了，你一直发着烧，下面也是血流不止，有几回几乎断了气息，还以为你要撒手去了。”说着她越哭越伤心。

　　凛拍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慰道：“快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事发时七海一向不慌不忙，镇静应对，可事后再提起时，许是因为后怕，总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伤心。

　　七海勉力收起眼泪，道：“闲爷这几日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看你今日情状终于稳了才出府办事去了。”

　　凛听着，心中五味杂陈。生产的过程比想象中苦痛百倍，她那样又哭又叫，又抓又挠，面目估计很是狰狞，他倒愿意全程守着陪着。可见过了她那般声嘶力竭的狼狈模样，日后道闲怕是再也不会对她生任何爱慕之心。

　　夜间道闲前来探望，见凛已半坐起了身，逗弄着孩子，脸上不禁浮起笑意。

　　凛微微欠了下身子，道：“这几日劳你费心了。”

　　道闲在凛抬眼看他的一瞬收起了笑意。他移开视线，蹲下身看着孩子，仿佛注意力只在孩子身上。“做戏得做全了，这孩子的由来本就暧昧，我若不上心，得有多少闲言碎语。”

　　凛见他手背上一道道被自己指甲抠出的血印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

　　“既然承了你的宽仁接纳，不妨由你给他起名吧。”凛客气道，没想道闲立刻答道：“道渊，渊源的渊。”

　　凛惊讶道：“你愿让他承你的姓吗？”

　　“难道你希望他入神族？神族的男孩可不太受待见。”

　　“那我先替他谢谢你了。”凛又问道，“为何要取渊做名字呢？”

　　“隐岛忌讳取叠字重音的名。他不能跟那人的姓。”

　　道闲略显幼稚的取名意图逗得凛扑哧一笑。“那就依你吧。”

　　许是凛忽然的笑声惊动了怀里的渊儿，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嘹亮。凛慌了神，僵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道闲见状伸手接过，轻轻摇着渊儿，柔声哄着。那小肉团儿在道闲的抚慰下很快安静下来，在他臂弯里砸吧着小嘴，迷迷糊糊又睡了。

　　凛只觉所谓为人父母的神圣光环似乎只晕染了道闲一人，而将她完全忽略了，心中暗嘲自己实在没有做母亲的天分。

　　道闲察觉到了她的气馁，安慰道：“你多抱几次就有感觉了。”

　　凛心中对道闲这段时日的照料和包容很是感激，见他似乎很喜爱婴孩，便许诺道：“等过段时日我身体恢复了，可以有一个你的孩子。”

　　道闲忽然止住了轻晃着渊儿的动作，神色也冷凝下来，不悦道：“你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并非报答，我是真心愿意的。”

　　道闲唤来了乳母，将源儿转交给她，而后带着嘲弄的语气道：“看你那晚痛得鬼哭狼嚎的，一觉醒来就忘记疼了？你还想再遭一次罪？”

　　“这次许是我先前养毒的缘故，才会如此艰难，之后好好养一段时日，下回不会这样凶险。”

　　“这次我已被你吓得半死，要是再来一次，怕是要我的命了。”道闲用玩笑的口吻道。

　　见道闲终于回到了从前戏谑嘲弄的样子，不再客客气气，一本正经地同她交谈，凛心中窃喜，笑道：“那可真谢谢你，这么担心我。”

　　“我自然担心了，你要是真在我这儿出了事，澈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