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113、第 113 章

　　向来仅与旧族联姻的神主首度与北疆新贵携手，衍儿与亓平的这一喜讯，大大平息了隐岛众人对又一场南北战争的担忧。

　　婚礼之日，京都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场面甚至比衍儿继位时更为热闹。神宫内亦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一派喜气盈门的欢乐气氛。

　　唯一一位与大婚日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之人，便是神族如今唯一的长辈泉姨。她望着眼前笑语晏晏的这对新人，不由回想起自己当年与亓武成婚时的热闹景象。

　　神位、权力、婚姻、继承人……这些她都不遗余力地试图争取过。为此，她不惜欺骗、背叛亲友，使出最下作的手段，到头来却落得众叛亲离，一切皆成了空。

　　面对前来敬酒的衍儿，不知是否是出于嫉妒，泉姨收起了一贯挂在面上的客气笑容，刻薄道：“你觉得你们这般你侬我侬的模样又能维持多久呢？”

　　衍儿略感惊讶，她没有料到最擅做表面功夫的泉竟在人前不再掩饰。她不愿被人破坏今日的好心情，只宽容笑道：“婚姻不易，我会努力维系，泉祖母何必现在就说扫兴的话呢？”

　　尽管衍儿再三邀请，考虑到舆论影响，道闲仍坚持不出席婚礼。

　　婚宴结束时虽已夜深，衍儿仍携手亓平，前来草堂拜见。

　　道闲似乎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并未像往日那样早早就寝。正式的敬酒、叩头、改称呼之后，道闲冲衍儿道：“你先回吧，我还有话要单独对亓平讲。”

　　衍儿撒娇似地在父亲面颊上落下一吻，然后道别离开。

　　道闲目送她愉悦的身影远去，目中神情复杂，良久才收回视线，回头示意亓平落座。二人从先前的同僚、好友关系忽然变成了如今的翁婿关系，皆无法从容自在。

　　作为小辈的亓平自然不敢率先开口，只等屏息凝神，等候道闲发话。

　　时至今日，道闲望着亓平的眼神仍带有自家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嫌恶感，奈何衍儿这般欢喜，他也不得不接受她的选择，并反复安慰自己，亓平算不得最糟糕的人选。

　　沉默许久后，道闲悠悠开口道：“还记得早年间，凛曾因柳圭夏的死被带去了天牢受刑。京卫士的行动向来极注重保密，可那一回，远在千里之外的澈竟知晓了谋害凛的计划，及时赶来救人。那时是你冒险泻了密，对吗？”

　　听道闲忽然提及尘封已久的往事，亓平即刻明白他心中的顾虑和担忧，回道：“在我心中，衍儿并非先神凛的替身。早先时候，我确实对凛生过迷恋，不过仅限于此，我与她并无深交。起初关照衍儿确实是因她的嘱托，可如今衍儿已是我此生的唯一。”

　　道闲似是不悦道：“这事衍儿知道吗？”

　　亓平坦诚道：“我都交代了，不敢对她有任何隐瞒。她为此还跟我吵了一架，我哄了几日她才回转过来。”

　　道闲想着衍儿闹情绪时的可爱模样，不由地嘴角上扬。

　　“衍儿行事尚且稚嫩，你在京中这么多年，熟知议会中众人的脾性和各族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希望你能成为衍儿最忠实的倚靠，为她保驾护航。这算是我对你的嘱托。”

　　亓平跪下身，郑重承诺道：“我会倾我所能，守护好衍儿，不辜负父亲所托。”

　　道闲微笑着点头道：“很好，那我便可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亓平反复琢磨着道闲方才的话语和神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实在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草堂，及时发现了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道闲。

　　***

　　道闲睁眼时，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屋内光线很是昏暗。透过轻薄的帘帐，道闲望见窗下一个熟悉的倩丽身影，□□着喊道：“凛……”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扑到床前，哭道：“父亲眼中只有母亲，没有我这个女儿吗？即便你能狠心丢下我，你怎能忍心丢下年幼的深儿呢？”衍儿说完便伏在道闲身上大哭起来。

　　道闲半是失落，半是懊悔，听着衍儿的哭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在抬手轻抚衍儿脑袋的一瞬，他仍感到庆幸，自己并未真正离开。

　　衍儿生辰后的这半年多，道闲看似已从凛的离去中慢慢振作，生活作息皆变得格外规律，似乎一切都在转好，因此无人预料到他会忽然做出这样决绝的举动。

　　道闲知道凛有□□的习惯，寻到了她藏于屋内的药，好在他并不能准确识别药丸，因此他所服下的并非他以为的毒，而是先前凛长期失眠时所用的催眠药丸。道闲虽剂量用得极大，好在被亓平及时发现，仍是有惊无险。

　　衍儿无视了道闲的抗拒，叫人将他抬回了自己所居住的正殿。自此时刻留意着道闲的动态，怕他再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三日后，道闲刚恢复了些，便忍不住又偷偷溜回了草堂。

　　瑚叔正在凛屋内清理她遗留的药物，见到道闲，露出愧疚的神色。“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似乎不该再瞒下去了。”

　　在道闲困惑的目光中，瑚叔缓缓道：“那晚凛出事后，夕夏求我试着将凛救回，我便将她和瞳皆放入了冰盒中……”

　　道闲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不是需要尚有一丝气息才能在冰盒内聚魂？”

　　“许是因为他们二人先前长期养毒，中毒后出现了假死的症状。我将他们带回草堂之后，发现他们又恢复了气息。”

　　道闲激动得浑身抖若筛糠，抓着瑚叔的小臂，急声问道：“现下她在哪儿？”

　　在瑚叔院内地下室的冰窖里，道闲终于又见到了他朝思暮想之人。

　　躺在冰盒中的凛面容格外安详，双颊红润，丝毫不像濒死之人，反倒似沉醉在宁静的睡梦中。

　　道闲双手扒在冰凉的盒壁上，紧盯着凛，哑着声问道：“她何时能醒来？”

　　“还需再等些时日。”

　　“好，我可以等。”

　　瑚叔见他欣喜若狂，激动得不能自已，虽有些不忍，仍泼了盆冷水。“她服用的剂量太大，已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即便醒来，恐怕也无法活到本该有的岁数，你做好心理准备。”

　　失而复得的喜悦过于强烈，使得道闲暂时没能将瑚叔的这些话放在心上。片刻后，心中的欢喜逐渐平息，道闲不免语带埋怨地问道：“为何直到现在才告知我？”

　　瑚叔正欲开口回答，忽然传来了地窖门的开合声。

　　不多时，夕夏也出现在了地窖中。她于一个月前刚诞下了孩儿，身体仍有些虚弱。

　　瑚叔忙上前搀扶，心疼道：“你身子还没爽利，怎么就着急走动了？”

　　夕夏浅笑着宽慰道：“无妨。方才在屋里瞧见了你们的身影，就跟来了。”

　　见到这位一直以来深深信赖的好友，道闲深感背叛，不由咬牙切齿道：“这半年多来，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摧残自己，竟从未想过要告知我，她还活着？”

　　夕夏哀声道：“我本以为以你的坚毅性格，定能重新振作。未曾想你竟会选择自我了断。”

　　“我先前便尝试过了断，且不止一次，只是每回都念及孩子，下不了狠手。怕衍儿担心，就强装正常地活着，直到衍儿安定下来，才选择了动手。你为何要将我丢在地狱里，受如此久的煎熬？”道闲怒吼道。

　　瑚叔将泫然欲泣的爱人护在臂弯里，严肃道：“你先冷静下。是我决定暂且瞒下，你有什么火冲着我来，不要责怪夕夏。”

　　夕夏轻拍瑚叔的手臂，道：“你无需替我挡炮火，是我做出了隐瞒的决定。这样欺瞒你，伤害你，我很抱歉，可我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事发后，柳氏和原氏以为凛同样也是受害者，并未疑心她，只大力排查神宫中众人，试图抓住始作俑者。可实际上，正是凛亲自下手毒害了瞳。

　　凛和瞳皆忽然消失不见，这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倘若那时你没能表现出哀切的丧妻之痛，他们必然认定瞳的死是你和凛合谋所为，南北之战怕是不可避免。

　　我本想等风头过去、局势安稳后便告知你真相，不曾想请夏坚持不懈地查。她坚信我知道些内情，三天两头来敲打我。我擅于隐藏心思，瑚叔又法力高强，不会被请夏轻易攻破心防，可她能逼你说出实话，因此我不敢让你知情。”

　　道闲怒目而视。“即便让请夏发现了真相又如何？再次开战又如何？”

　　“让隐岛再遭战火洗礼，这会是凛愿意看到的吗？澄的名誉已无法挽回，你难道希望让她的另一个身份同样背上杀人之名，遭世人唾弃吗？”夕夏言辞恳切，语气激越，说完有些缓不上气，倚在瑚叔臂弯中咳嗽连连。

　　见到好友的痛苦神色，道闲这才忆起她刚经历完痛苦的生产，自己不该这样激她。他压下心中的怒火，轻声道：“抱歉……”

　　“加之这半年来，凛的状况始终不稳，随时可能离开。我不想给你希望，又叫你失望。”夕夏面上的哀伤更浓，叹息道，“凛一直深陷未能拯救神族亲眷的内疚之中无法自拔，她也担心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害怕届时会连累衍儿。因此她去意坚决，我这样自作主张地留下她，不知她是否会责怪我。”

　　道闲静静听着，只恨自己当时听信了凛的劝诫和她安慰的言辞，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待开春。倘若他能早些回到她身边，将她救出绝望和歉疚的泥潭，或许她不会做出这般决绝的选择。

　　瑚叔道：“如今凛在这冰盒内，便是在半生半死的结界之中，法杖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因此选择了皈依衍儿。衍儿如今的神主之位才刚刚安稳，倘若过早将凛唤醒，恐怕法杖又会重新回到她手中，届时怕又会出现新的乱局。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唤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