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114、第 114 章

　　接连几日，道闲守在凛身旁，絮叨着在她昏睡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之事。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丝毫无法缓解道闲心中的思念，他数次想打开冰盒，不顾一切将凛释出。

　　这样的念头愈发强烈。为了避免做出不明智的行为，道闲不顾衍儿的挽留，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京都，前往他界，试图找寻原智的下落。

　　此番他界之行，道闲并未像从前那样易容改貌，掩饰自己的行踪。他在凛幼时居住的那栋红砖公寓楼内租住下，每日都光顾凛先前钟爱的那家餐馆。

　　就这样半年过去。一日，道闲正独自用着餐，对面的空位忽然有人落了座。

　　道闲抬眼一瞧，不由大惊失色。

　　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几乎与凛一模一样，就连用餐前稍稍抿一下筷子尖的小习惯亦是同凛如出一辙。

　　片刻后，那女子似是感受到了道闲凝视，亦抬眼望向他，笑问：“我面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得你这般目不转睛地审视端详？”

　　道闲回过神来，收起眼中的哀伤，轻声答道：“抱歉唐突了。只是你与我近来失去的一位故人极为相像，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那女子轻叹一声，露出同情的神色。“那真是太遗憾了。她是何时逝去的？”

　　“我只说失去了她，姑娘如何知晓她已经故去了？”道闲微微抿嘴一笑，“你还要继续伪装吗，父亲大人？”

　　话音刚落，面前的原智立刻收起了伪善的面孔，现出真容。“你倒是胆大，敢独自一人留于他界。”

　　“我不过是思妻心切，想在过去她生活过的地方寻觅些她的气息。不过现在看来我这是自投罗网了。”

　　平日里，在午间饭点，店内总有几个熟客，今日却一反常态，皆是陌生面孔。想必眼下这店内的食客皆是原智的手下。

　　方才隐在原智身后的千禾转身在桌旁坐下。自打澈离世后，她算是圆满地完成了潜伏的任务，得以回到原智身旁，跟随其左右。

　　见到旧相识，道闲略显惊愕，就在他怔忪的一瞬，腕上已被眼疾手快的千禾扣上了黑晶石制成的手铐。

　　道闲来不及抽手，此刻亦无法移行逃离，只得无奈笑道：“我现在可是无牵无挂的自由人。即便你们扣下了我，恐怕也无法以我的性命要挟衍儿，左右她的决策。她与我早已决裂，父女之间的恩情已荡然无存。”

　　“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智嘲讽道，“不过你之于我是否有价值，还是该由我自己来判断。”

　　道闲似乎并未受眼前困境所影响，优哉游哉地端起茶壶，给二人倒茶。“还未正式拜见过岳父大人。暂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千禾先试饮了一口，静候片刻，并未出现异样，这才将茶盏交由原智。

　　原智轻抿一口，立即尝出这茶是凉州特有的新茶，滋味苦中带甘，口感格外清爽。他已有数年未曾品尝过这记忆中的滋味，不禁又喝了一口。

　　道闲见状，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这半年多来，始终寻不到你的踪迹，我便想着以自己为诱饵，引你的人露面。没想到你如此自大，竟亲自现了身。”

　　原智意识到情况不妙，忙转动戒指上的玉石法物，试图移行离开。

　　道闲忙按住他的手，将腕上的黑晶石紧紧贴住他的肌肤，笑道：“你方才不该着急给我扣上黑晶石，这下我走不了，你也走不成了。”

　　原智试图挣脱，却发现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无从施力。他慌忙站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亦是颤颤巍巍，站立不稳。他用劲最后一丝气力，大喝一声：“来人！”

　　周围数十人却无一人响应，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呼喊，就连近旁的千禾亦是面无表情，好似眼前无事发生。

　　道闲悠悠道：“我怎会独自一人冒险前来？瑚叔就在后厨，方才见你喝下这茶后，便在我们周边下了一道结界。眼下不管你如何呼喊，结界外你的手下们都无法察觉到任何异样。”

　　原智举步艰难，只得晃晃悠悠坐下身。“同样一壶茶，为何你与千禾喝下后安然无恙？”

　　“毒并非在这茶中。早在三年前，瑚叔就给你下了月余的仲楠草，这草不会立即毒发，而是会在体内慢慢积累。方才你喝下的茶不过是个引子，引出你体内仲楠草的毒。”

　　原智苦笑道：“谨慎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你和瑚叔手里。”

　　“仲楠草的毒并不会立即致命，倘若你能依照我的要求做，便可给你解药。”

　　此时的原智已无法坐直身子，半伏在桌上，急促地喘息道：“眼下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道闲不紧不慢地单手掏出早已备下的白羽笔。“我需要你本人的供述，给死去的澄正名。当年谋划神宫杀戮的三人中，道祐已归为尘土，柳全林已疯，能倚靠的唯有你的口供。”

　　“当年的真相啊……”原智悠悠开口道，随着他的声音，白羽笔在纸上自动记录下他的话语。

　　“澄生产后元气大伤，无法操纵自身的法力，我本打算趁机让柳全林控制她的神智，操纵她下手。奈何柳法术不精，澄始终没能失控暴走。于是我将她幽禁，幻成了她的模样，顶着她的面孔，开始了屠戮。”

　　语毕，原智嘴角微扬，露出嘲讽的神色。“这么说你可满意？只可惜，我方才说的都是假话。我是被逼无奈，才说出此番荒唐的言论。造成当年神宫惨剧的唯有法力失控的澄，这已是盖棺定论的事实。”

　　道闲气极，险些松开了挟制原智的手。

　　原智阴笑着喘息道：“即便我如你所愿交代了，你也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必让你奸计得逞？”

　　一旁原本应被隔离在结界之外的千禾，忽然拔刀抵住了道闲的脖子，冷冷命道：“松手。”

　　局势瞬间逆转。道闲被刀尖逼得向后微仰，按住原智的手却迟迟未松。这一预料之外的状况使得道闲顿感无措，拿余光瞟向身侧隐在帘后的瑚叔，可瑚叔似乎并未发现近在眼前的异样。

　　“你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不要叫他们失了母亲，又没了父亲。”千禾说着，拿出一把钥匙，在道闲面前慢慢晃悠。“这能解开你腕上的黑晶石手铐，你若想移行离开，还请将解药交出。”

　　道闲不屑道：“我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而来，这样的交易未免太不划算。”

　　“你将解药留下，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供述。”原智低声呢喃道。他已是唇色泛白，气息微弱。

　　在松手的同时，道闲卸下了原智手指上的移行玉石。犹豫片刻后，他提笔写下了供词，接着推至原智面前。“签字吧。”

　　在原智艰难落下最后一笔之时，原本抵在道闲颈上的那把尖刀竟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原智瞪圆了眼，不敢相信为他卖命多年的千禾竟会背弃自己。

　　“这一刀是替澈还的。”千禾面色沉静地又补上了一刀，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一刀则是替枉死在你手下的十九条亡魂，和无数因你而逝去的生命还的。”

　　原智已是无力转圜，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千禾迅速将摊倒在桌上的原智身体幻成了自己的模样，紧接着又将自己幻成了原智的模样。抬眼见着一脸惊愕的道闲，千禾这才解释道：“这是瑚叔与我一起设的局，担心你知情后会被原智看破，因此没能事先告知你全部实情，抱歉。”

　　道闲原本打算在解决掉原智后，借由凛的变形吊坠，将自己伪装成原智，以便打入敌营，推进与隐岛的和谈。如今忽然冒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千禾，道闲不免心生疑虑。

　　此时，瑚叔终于现了身，缓缓道：“千禾在澈当年继位后便向澈坦白了一切，当澈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便命她依从原智的指使，以自己的死亡为跳板，将她安插回原智身旁，以求获取他绝对的信赖。”

　　虽有瑚叔作担保，道闲依旧无法信赖过往从无交集的千禾，坚持道：“还是由我来取代原智的身份更为稳妥。”

　　结界以外，终于有人意识到长久的寂静有些怪异，朝他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千禾急声道：“没有时间再争论这些了。我比你更熟悉原智的行为习惯，清楚他言行举止和做事的方式，足以假乱真。”

　　在千禾的催促下，瑚叔与道闲一同移行离开。

　　少了原智从中作梗，又稍许利用了叩魂的法术，隐岛与他界的和谈进行得愈发顺利。衍儿的神主地位亦是愈发稳固。

　　在此期间，凛始终在冰盒中静静沉睡。等待的每一日，对道闲来说，都是痛苦的煎熬。

　　直至数月后，瑚叔终于点头应允，是时候将凛唤醒。

　　看着瑚叔将冰盒缓缓打开，道闲忆起许多年前，衍儿从冰盒中醒来的情景，心中先是满怀的喜悦和期待，而后诸多糟糕的可能性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或许并未完全康复，她或许损了记忆，再次将他彻底遗忘……

　　冰盒中的凛缓缓睁开眼，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道闲看了半晌，终于缓缓道：“狼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