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109、第 109 章

　　次日一早，潜藏于神宫中的细作便得知了凛和瞳遭毒杀的消息，即刻移行前往北疆营中报信。

　　得了噩耗的衍儿和七海顿时惊得面色惨白，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一旁的道闲却只稍露讶异之色，并未表现出痛惜之情，反而出言安慰痛哭的衍儿。“你母亲一向机灵，不会这么轻易就没了。”显然，道闲并未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当真。

　　七海见道闲这般笃定，似是吃了颗定心丸，缓过劲来后喃喃道：“凛曾在我姐姐身上用过欠冥水，服下后便如同真死了一般没有了呼吸、心跳，等过一日又能重新活过来。凛定是想以假死脱身，一定是这样的。”

　　衍儿即刻提笔，向仍身处神宫的夕夏求证凛的消息。经过一日一夜焦心的等待和虔诚的祈祷，他们等来的却是凛确已亡故的噩耗。

　　即便见到了夕夏的亲笔信，道闲仍不相信凛已离开。次日晚间，当他又得了凛和瞳的尸身皆被人劫走、下落不明的快报，便更为确信，凛定是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成功脱了困。

　　直到三日后，被封禁了数月的法杖忽然回到了衍儿手中，道闲才终于意识到，凛的离开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战事尚未正式拉开序幕，一方阵营的领袖忽然遭人毒杀，南疆众族瞬时乱了手脚。

　　得了消息的白岩氏率先给北疆抛出求和的橄榄枝，言辞恳切地表示，过去六年内，白岩州境内已经历过两次战火的洗礼，不愿再遭受新一轮的乱战，唯求安稳太平。

　　向来见风使舵的中原各族亦纷纷赞同和谈，而非以武力决出新的议事长。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方阵营皆因突如其来的噩耗偃旗息鼓。唯有南疆的原氏、柳氏似乎依旧想贯彻瞳的意愿，可碍于柳请夏和原启母子尚困于京都，无法脱身，只得暂且按兵不动。

　　就在发现凛和瞳遭人毒手后不久，亓平即刻带着京卫士以查找杀手的名义封禁了京都，并扣押了企图离城的柳请夏母子。紧接着，他又向大公道珏和神位继承人衍分别发出了进京的邀约。依条律应始终保持中立的京卫士如今也破天荒地选择了站队。

　　得到了京卫士的全力庇护，衍儿的回京之旅并未受阻。

　　议会对于衍儿的神主身份仍颇有微词，对她父亲道闲的身份更是忌惮万分。即便衍儿再三强调，道闲是在她出生之后才遭人迫害，中了狼毒，议会也并未接纳道闲。衍儿不得不在明面上与道闲疏远，与他撇清干系。

　　道闲则全然不在意争对他的所有敌意和白眼，护送衍儿回京后，他并未因风言风语离开，而是住进了草堂中凛曾经生活过的那间小院，自此闭门不出。

　　同住草堂的夕夏每日早晚皆前来探望，见到的道闲总是一副了无生气，恹恹的醉酒模样。每当衍儿和道珏登门拜访，求他出谋划策时，道闲只将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十数日后，道闲仍旧没有振作起来的迹象，夕夏终于忍不住怒责道：“我谅你痛失所爱，心中哀切，纵容你饮酒，排解哀切，可你总得有个度吧！衍儿失去了母亲，她难道不难受吗？你怎么忍心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眼下的诸多难题？就是因为信赖你，凛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选择。她若是知道你现在成了一个甩手掌柜，不知会多么失望。”

　　道闲漆黑的眼眸喷射出熊熊怒火，他抓住夕夏的肩膀使劲地摇，厉声喝道：“你早就知道她的计划，是不是？你为何不阻止她？”

　　夕夏拿双手护着腹部，尖叫道：“我怀着身孕，你别闹我。”

　　道闲闻言一惊，立即卸了力道，小心地扶住夕夏。连日来，他始终神思恍惚，竟未留意到夕夏微微隆起的腹部。“抱歉……”

　　夕夏拽住道闲的手腕，严肃命道：“你给我过来。”

　　道闲仍是酒醉未醒，思维不大清晰，动作也有些迟缓。他摇摇晃晃地挪动步子，跟随夕夏来到一面铜镜前。

　　夕夏一把扯下遮罩着镜面的绸缎，怒道：“你自己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鬼样子？”

　　道闲竭力瞪大迷蒙的双眼，试图看清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影像似在一圈圈打着转，过了好一会儿，道闲才看得分明。

　　镜中的男子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似雀巢，双深深凹陷下去，形容格外憔悴，近乎鬼态。他多夜未眠，也已有十数日未曾正常进食，仅仅靠着夕夏硬塞进他嘴里的石楠豆才勉强活着。

　　夕夏面露哀色，柔声劝道：“日子总得继续下去，你得尽快振作起来，别辜负她对你的信任。”

　　道闲冷哼一声，道：“她不该信任我，没有她，我不过是个废物。”

　　夕夏不知该如何继续劝慰，有些不安地拿手一遍遍轻抚自己的腹部。

　　道闲留意到了她的动作，忍不住冷笑一声，嘲道：“她选择离开，多半是为了保住衍儿的秘密。她背负的莫须有的罪名怕是永远都无法被澄清，可真正的罪人却能心安理得地继续活着，你竟还恬不知耻地与他生儿育女……”

　　夕夏始终视道闲为挚友，此刻他刻薄的话语深深伤害了她。夕夏又羞又恼，一面哭着，一面砸了屋中所有的酒罐，接着甩门而去。

　　道闲对自己出言不逊，伤害了多年的挚友倍感懊恼。他颓然伏趴在桌上，脑中晕晕沉沉，不知不觉间昏昏睡去。

　　再睁眼时，已时至深夜。睡眼朦胧间，道闲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离了草堂，眼下正身处南殿外万木林的巨木丛中。

　　正困惑着，忽听树丛外竟响起了凛的声音。

　　这心心念念的声音令道闲骤然清醒，他快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片刻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他竟真见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倩丽身影。

　　巨大的震惊使得道闲顿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似是失而复得的爱人。

　　眼前的凛看上去是一副少女的模样，正蹙眉凝神和千禾说着话。通过二人的言谈，道闲推测出，此时此刻似乎是凛刚到隐岛后不久。

　　道闲只觉不可思议。莫非他终于觉醒了潜藏在体内的道氏法力，得以把控住时间，穿越回到了过去？

　　道闲迫切地想要寻到答案，也急切地想将凛看得更分明些，于是又赶了几步上前，一不留神踩着了地上破土而出的一截巨木树根。

　　那沉睡的巨木瞬间被惊醒，同人一般发出了“啊呀”一声吃痛的哀嚎。

　　道闲大惊。若是真穿越回了过去，此刻的他不该留有实形，巨木也不会感知到他的踩踏。再抬首，眼前唯剩凛一人。警觉的千禾应是听到了这边的异常动静，已消失不见。

　　凛先是好奇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看得隐在暗处的道闲心砰砰直跳。紧接着，她似是终于意识到在不明的黑暗之中或许潜藏着危险，缓缓退至轿旁。

　　眼见她即将乘轿离开，想留住她的心顿时变得格外迫切，道闲顾不得谨慎，迅速走出树影，步入皎洁的月光之下。

　　凛认出了他，面露惊讶道：“听闻你在封地余末城内静养，为何忽然又回神宫？”

　　道闲诧异道：“你看得见我？”

　　凛露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你这是什么话？你躲藏得这般随意，我想看不见都难。”

　　道闲快步走到凛面前，终于留意到地上昏厥过去的夕夏，她此时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想必是可怜的夕夏碍着了凛的密会，被凛果断放倒。“你下手真是一如既往的狠辣。”明明是责备的话语，道闲却用了万般宠溺的语调来说。

　　凛微微一笑，宽慰道：“我把握得住轻重，她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无碍。”

　　一时间，思念和不舍涌上心间，道闲极度渴望拥她入怀，却担心自己唐突的行为会把她吓坏。他一再抑制，可仍忍不住想要触碰她，想要确定眼前的这个凛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手不受控地缓缓抬起，欲抚上凛的面颊。

　　凛见状立即机敏地向后闪躲。

　　道闲无奈地将手慢慢放下，又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凛的手。分明是将她握在手心了，却没有任何触碰到的感觉。道闲轻捏了一把，仍没有任何肌肤相触的感受。忧伤之感瞬时将道闲包裹，默默哀叹：她果然变成了自己无法触及的存在。

　　一个念头忽然闯入道闲混沌的脑海：倘若自一开始凛便离开了隐岛，或许她能平安无虞地度过此生。于是他急声劝道：“你收手吧，离开这儿，回他界去。”

　　出乎意料地，凛忽然抬手将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可此刻的道闲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像，并没有实体，凛未能伤他分毫。她显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困惑地收回匕首，抬眼望向道闲。

　　见尚且年幼的她这般坚定地执行着原智交给她的任务，道闲只觉心疼，又想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泡影，不免满目哀切。

　　凛似乎想要掩饰方才害人的企图，局促地笑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和昨日初见时大不一样，怪瘆人的。”

　　道闲见她脑筋急动，努力转圜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道：“我真是糊涂了，这样唐突地命令你，以你的个性自然不会理会。可我究竟该如何劝服你……”

　　一阵风过，道闲看见自己朝她伸出的那只手渐渐模糊，便明白他无法再过多停留。许是最近一段时日过多的酒精摄入麻痹了他的思维，他一时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劝服眼前这个固执的爱人。

　　在即将消逝前，道闲忽然想到：倘若他打从一开始便不与凛有任何交集，从不介入她的生活，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思及此，道闲赶忙急声劝道：“万万不可与我成婚。”紧接着又神情恳切地强调道，“无论如何，都不要答应婚约。”

　　见凛似是看着疯子般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道闲无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决。

　　又是一阵风过，眼前的凛刹那间变得模糊，道闲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却未能换回须臾的停留。

　　下一刻，道闲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身处草堂，根本未曾离开。

　　此时的道闲已清醒许多，他起身来到镜前，见到自己如今的样貌，不由羞愧万分。他立即将脸庞收拾干净，将头发梳理齐整。

　　下次再见到她时，万万不可再是方才那般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