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93、第 93 章

　　珉和同纪渊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

　　六月初九，宜嫁娶。

　　他们大婚的消息早便传开了。

　　纪渊下定那日的阵仗堪比燕京那些做官的大人物，横竖珉和是从来没见过那样隆重的阵仗的。

　　他从对门院子里抬过来的聘礼绕了半城抬进了珉和租住的小院的后院，几乎将那个也算不上多小的院子一整个给占满了。

　　而方廷玉和方家始终静悄悄的，叫珉和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早前几日，臭着一张脸的珉晨才从管牧嘴里听到了这事。

　　似乎是纪渊有意不叫他知道，纪渊若是有意，整个书院恐怕没人会告诉他他阿姐已经快被骗到别人家了。

　　一直到这两日，他的神色才逐渐好了起来。
　　只是进进出出难免还是对纪琛和纪澈这两个小孩儿有点微词，所以这两日就连纪澈都来得少了。

　　今日便是六月初九，头上的夜还黑着，管牧和珉晨两个人就已经守在了珉和的房门口。

　　寅时初，珉和便被纪渊早就安排进来的两个侍女拉了起来。

　　她身后这个叫元清，正忙着替她净脸，另一个黄衫的侍女叫元敏，如今已经去了外头将早早请来的全人和一个小少年拉了进来。

　　那个全人是纪渊从燕京请来的。
　　她的衣着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百姓，朱紫色的圆领衫外头搭着一件皂色的大袖，满脸笑意地拉着那个同样一身富贵的小少年，走进了珉和这个站了五六个人就显得有些逼仄的闺房。

　　元敏满脸笑意将两人请了进来，低声同珉和道：“姑娘，这位是燕京的镇关军侯夫人，是先生特意从燕京请来的，这位小少爷是军侯夫人的长孙。”

　　珉和这会儿天还没亮被人拉起来，一脸懵懂的还没反应过来，那妇人便上前拉着珉和的手笑着说道：“我姓宋，姑娘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宋姨。”
　　“那些事君深都同我说了，你家中没有长辈，今日我便称大做一回你的长辈。”

　　“宋……宋姨……”珉和甚至都不知道纪渊什么时候联系的燕京，而这位宋姨又是什么时候到的晋州。

　　宋夫人从腕上解下一根长线，将珉和按着坐到了特意布置好的铜镜前。

　　“姑娘家出嫁，便要开脸，我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算是父母健全，子女双全的人，如今便由我给姑娘开脸。”

　　她将那个乖巧站在一边的少年拉了过来，轻声同他说了几句。

　　那少年便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了珉和身前，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在珉和嫩白的小脸上上中下弹了三下，而他身侧的宋夫人则轻声念道：“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

　　她话音刚落，珉和的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动静。

　　但房中几人注意力全在珉和身上，皆没有注意到。

　　小少年左中右弹了三下，宋夫人又念，“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宋夫人手中的长线两头打上结，几个交叉便缠在了手指上呈一副剪刀状。

　　而便在这时，珉和的闺房被人一把推开，门外的动静陡然吵闹了起来。

　　原本守在门外的管牧和珉晨二人被几个家仆模样的人紧紧地抓着双手，拉到了院子的角落。

　　珉晨紧咬着牙，红着眼睛看着面前几人，“谢子期！你如今是什么意思？”
　　“还不快叫他们放开我！”

　　而原本被那堆箱笼占满的后院里，这会儿站满了人。

　　方廷玉依旧坐着他那车舆，微笑着在那些人最前面，而他身边站着的，便是一脸苍白的谢子期。

　　谢子期上前一步，站在珉和房间的门口，目光紧紧地盯着珉和，“珉和，我知道你对我并不是男女之情，可纪渊他……你不了解他，他真的不适合你。”

　　珉和神情复杂，她实在没想到，如今谢子期会这般想不通，甚至跟着方廷玉来破坏她的成亲之日。

　　谢子期扫了一圈珉和房内被重新布置过的模样，脸色更白了几分，“珉和，你跟我走，今日纪渊忙着……大婚，绝不会察觉。”

　　珉和退了半步，将想要替她出头的元清拉了回来，只是宋夫人本就是将门儿女，珉和没来得及拉住她，就听见她毫不客气的声音。

　　“你们是何人！”她挺直脊背将所有的姑娘和她的孙子一道护在身后，“不论你们今日是什么目的，这般破坏别人的姻缘，委实算不上一桩善事。”

　　方廷玉轻轻摩挲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佛珠，轻声道：“这位夫人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你怎么知道今日这事便是他纪渊占理呢？”

　　方廷玉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大汉便上前想要将宋夫人她们拽开。
　　珉和一把拉过宋夫人的手，将她挡在了自己同这些人之间。

　　方廷玉的目的从来不是其他人，那两个大汉见状对视了一眼就站在了门边，似乎随时会出手将这些人带走。

　　珉和瞧了一眼似乎胸有成竹的方廷玉，看向了一旁什么都不知道的谢子期。
　　“谢公子，你说我不了解纪渊，可于我来说，我恐怕更不了解你谢家。”

　　珉和面色冷漠，语气冰凉，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神色同语气和谢子期说过话，可今时今日，即便她明白谢子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很难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善意。

　　她原本不打算将那些事情摊在谢子期面前，把所有事情撕的太难看。

　　可今日，看见谢子期跟着方廷玉站在这里，叫她原本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又陡然升了起来。

　　“你说你想要娶我，那你可知道，就在我会老镇上的那几日，谢家曾派了好几个人在路上截杀过我，若非他们轻视了我同阿牧，今日在你面前的，恐怕就是两具棺材了。”

　　珉和冷笑了一声，“你谢家为了你谢五，能够不问缘由就派出人来截杀我这样一个……庶民。”
　　“你说我不了解纪渊，可你谢家，更是龙潭虎穴。”

　　那日，珉和在津梁镇那个地窖里头时就已经想明白了。
　　最初那批前来截杀他们的人，便是谢家的人。

　　那天她曾对管牧说，“我早前曾在谢家家主身边见过他，还在晋州旱年的那会儿。”

　　她大约能想明白谢家人为什么要那么多，而谢成先前那番，未必没有放水的意思。
　　只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们前来截杀他们的目的。

　　谢子期听见她的话，茫然了一瞬，“你说什么？”

　　珉和半步不让，冷静的眼神直盯着他：“你以为谢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便是让你娶一个庶民的吗？他们自然为难不了你，可他们有的是别的办法。”

　　“不可能！”这回轮到谢子期猛地退了一大步。

　　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看着什么凶猛的恶兽，“他们答应过我！若是我能劝服你，我能够考上今年的进士，便不会再阻止我！”

　　珉和又朝前一步，“所以你觉得是我骗你？”

　　谢子期一连退了好几步，大约是一脚撞到了放在边上的箱笼，他一下便跌坐到了地上。

　　谢子期抬着头怔怔地看着珉和，似乎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珉和原本并不想把这些难堪的事实在谢子期面前撕开，如今看着他这幅样子，珉和心头还有些难受。

　　方廷玉突然笑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交流，“我原本也不觉得这个废物有什么本事能将你带走，否则，也不会叫他纪渊后来居上了。”

　　方廷玉一手拂了拂车舆右边的扶手，竟从那上头站了起来。
　　珉和站在门边将屋里的几个人都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面前的方廷玉。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到，方廷玉那双腿竟是在骗人。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珉和不清楚纪渊到底知不知道这里的事情，事到如今，她只能尽可能的拖延，“可我宁家的酒肆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方廷玉扣了扣那扶住，轻声哼笑，“有没有，找了不就知道了吗？”

　　方廷玉缓步上前，经过珉和身边时，轻轻勾了勾她垂下的发丝。

　　珉和忍着厌恶将脑袋往后挪了挪，就见他身后的那些方家的家仆已经带着几柄铲子轻车熟路地往自家柴房底下的酒窖里去了。

　　“你是在等纪渊吗？”方廷玉停在了她身前不远处，正好遮住了她望向酒肆的方向。

　　然后她看见方廷玉又如同原先那般垂眸温和地笑了笑，“宁姑娘不会以为，他一个无官无职的书院先生真的保得住你……同你手上的酒牌吗？”
　　“如今我们的这位纪先生，还违背了大樾的孝道，任何一个读书人都不会站出来替他说话。”

　　方廷玉话音刚落，珉和就看见自家小院的另一侧，侧门处，赵长史赵天问带着一班穿戴齐整，手握官刀的皂隶围住了酒肆的侧门。
　　而前院的铺面上，也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

　　显然赵天问带来的人同样没放过前头铺面上一丝一毫的线索。

　　赵长史本人，面无表情地从外头一群人当中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珉和和角落两个已经被白色布带捆住了嘴巴的少年，扯了扯嘴角。

　　“宁姑娘，非是我为难你等。”
　　“纪先生如今虽算不上犯罪，但他有违我大樾纲常之道，你若是还在等他的话，恐怕今日是要等不到了。”
　　赵天问的言下之意，似乎便是纪渊那人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起来了。

　　但以珉和对纪渊的了解，他平白无故将酒方的消息放出去，就绝不会被这些人困住手脚。

　　方廷玉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袖刀。
　　袖刀的白刃在微凉的月光下闪过一丝光芒。

　　下一瞬，这柄袖刀的利刃已经贴在了珉和的脸上，对着珉和嫩白的俏脸轻轻地比划了一下。

　　“看来宁姑娘是不相信我们。”方廷玉似叹似笑地长吟了一声，“我原先并不想这般对你一个姑娘家，我也愿意为你空出我方家主母的位置……”
　　“可宁姑娘你，实在是过于贪心了些。”

　　珉和没接他的茬，“是我贪心了，还是方大公子在觊觎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方廷玉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了珉和的耳垂，低低笑了一声。

　　下一瞬，珉和瞳孔皱缩，原本在地上失神了许久的谢子期突然猛地从那处爬了起来，扑向了正面对着珉和的方廷玉。

　　他手里不知何时紧紧地握着一柄短刀。
　　短刀的光芒划过月色，又划过方廷玉左边臂上的袖子，连血都没见到，就被方廷玉身边的人一把推开。

　　而那柄短刀，下一瞬就被那个大汉划过谢子期自己的脖颈，几乎咫尺之遥，插在了他被大汉按住的脖子旁边的木箱之上。

　　一瞬之间，方廷玉原本捏着珉和耳垂的手被人一刀划过。

　　他右手的袖刀在这转眼之间就在珉和的脸上划开了一道不算深，但已经有殷红的鲜血流出的薄细伤口。

　　元清猛地一步，扶着珉和，盯着外头的人，“你疯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