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94、第 94 章

　　屋内的元敏一把拉住珉和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在方廷玉伸手之时一手将他隔开，那力道将方廷玉这样一个男子击的连退了两步。

　　方廷玉身边的另一个汉子见状瞬间上前，布满厚茧的手掌挡住了元敏顺势而来的一掌。

　　两边的人一下都紧张了起来，压着珉晨他们两个的人只是方家那几个家仆，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一脚往对方身后的那人腿上踢了过去。

　　看见这情况的珉和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在他们两人靠过来的时候一人一只手把他们拉进了房间。

　　不怕方廷玉下黑手，只怕方廷玉回头拿这两个小子威胁他们，叫她投鼠忌器。

　　但其实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所有人几乎都落到了方廷玉和赵天问两个人的手里。

　　方廷玉被元敏一把推开，缓缓摸了摸方才被元敏击中，隐隐作痛的小臂，轻声笑了一下，“宁姑娘不必这般防备，方才若不是这位谢五公子……”他轻蔑扫了一眼箱笼旁边被人紧紧钳制着的谢子期，“我也不会误伤了姑娘。”
　　“只是宁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虽然只想从姑娘手里拿到那张酒方，可赵长史未必就只是这么想了。”

　　墙头上暗色的天际爬上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微光，珉和注意到，明明是天光将亮的时候，可外头似乎安静的过分。

　　她扫了一眼不远处弄堂口上微微飘动的帷布，轻声说道：“方公子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今日若是不将东西交予你们，赵长史便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我这个平民百姓吗？”

　　方廷玉原本勾着的嘴角一点点放了下来，眼中似是带着冷光，注视着珉和。

　　而他身侧的赵天问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冷笑了一声，就像是那日在府衙里一样，仿佛他们几个依旧是他阶下的囚犯。

　　“不分青红皂白？宁姑娘想清楚，先前那桩林端的杀人案我就觉得颇为奇怪，审了他许久他才说起，这事情，是一个姑娘诱导他说的，宁姑娘牵扯这样一桩杀人案，难道还觉得自己清白吗？”

　　珉和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她倒确实没想到，赵天问会拿这个说辞来为难她。

　　她这边在心头琢磨，那日之后除了那天地牢里的那一面，她就没有再在秦生面前出现过，即便是媛娘的那些东西，也是叫元清唤了一个小姑娘替她送过去的。
　　在明面上，她同秦生并没有任何交集。

　　总不至于那天地牢里黑漆漆的，秦生就把她认出来了吧？

　　心里头虽然转了好几遍，珉和还是轻笑道：“赵长史这么说，便是认为我就是诱导那个凶手的姑娘了？”

　　赵天问虽然心思没有方廷玉那么深，但也不是个傻的。

　　他冷冷地打量了几眼珉和，“我会这么说，自然是有所依据。”
　　“这般说来，赵长史宁可相信一个杀人犯，也不愿相信重阳先生替我们作保说的那些话了。”

　　赵天问一时不料珉和会突然扯到重阳，他扯了扯嘴角，“先生是被你们这群人蒙骗……”说到这里，赵天问便懒得再同珉和他们掰扯，“只要你们今日死在这里，即便回头重阳先生问起，光是诱供这一条，他都不会多说我什么。”

　　珉和听到他的话，笑了笑，没有接话，闭上了嘴。

　　而此时的院中，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叫这些人汗毛瞬间倒立，向着四周望去，陡然紧张了起来。

　　弄堂口的帷布被人轻轻掀起，纪渊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在这两方剑拔弩张的人马之间穿了过去。

　　在赵天问不敢置信的目光里，纪渊轻声开口：“赵长史，您还是这般……狂妄自大。”

　　赵天问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突然反应过来，挺直了胸膛，目露凶光，“纪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已经叫他们……”

　　“你是说你那些没用的小兵吗？”他笑了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外间墙上突然传来几阵动静，酒肆外头的院墙上突然趴上了十几个人，那些人手里都拿着铁弓，一看便不是寻常找来的人。

　　纪澈还趴在墙头笑眯眯地冲她招了招手。

　　而侧门外也传来脚步声。
　　显然纪渊带来的人并不算少，已经将赵天问布置在外头的那些人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赵天问心惊道：“不可能，你哪来的人？”

　　晋州的城关要进出这么多人，他布置在那里的人手绝不可能不通知他。

　　纪渊脸上的笑带着嘲讽，“你很快便知晓了。”

　　只是在元敏微微让开，纪渊看见了珉和的脸之后，他脸上的那点笑容也彻底地淡了下来。

　　赵天问怒气冲头，又被身边的方廷玉轻声撩拨了几句，心里头有一种大势将去的慌张感，上前一步就想要拉住纪渊质问。
　　结果被冷淡的纪渊一把推开。

　　纪渊冷漠地看了两眼二元，将两个姑娘看的低下了头，默默后退几步，缩在了角落里不敢抬头。

　　珉和刚拉住他的衣袖就被他反手将有些冰凉的手翻进了手掌里，纪渊冷淡的视线同样扫过珉和，“小东家胆子可真是大，什么场子都敢往上走。”
　　“我既然将人给了你，你自然是要随时学会用她们。”

　　珉和另一只手背在后头给二元比着手势，让她们暂且避一避。

　　她顶着一张带着伤口，还微微有些渗血，略有些苍白的脸疑惑道：“纪大先生这么大的本事，做了个局都不告诉我们，怎么如今还管我有没有事？”

　　纪渊被她气的笑了一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话没说完，方廷玉已经冷下了脸，他身边的几个壮汉此时都已经手持长刀，正指着纪渊。

　　方廷玉不耐道：“纪先生，私自调兵可是大罪，即便不是晋州的州兵，我想赵大人也是有权力处置你的。”

　　纪渊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目光却落到了方廷玉身后，“你想知道？”

　　他似乎丝毫没把方廷玉身边的那几个人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把方廷玉放在眼里，在几个人忍不住想动手前挑了挑眉。

　　像是在对方廷玉说，又像是在对他身后那人说：“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酒肆前后相连的那处弄堂口的帷布被人再次掀开。

　　进来的却是珉和曾经见过的人——那个曾经被苏燮带在身边，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小侍从。

　　只是此人今日竟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窄袖袍，衣袍的侧端还隐隐可见精致的绣线，黑色的革带从腰间横穿，垂下两条带着银蟒尖牙银饰的皮革革饰，脚下一双黑色云纹地皂靴。
　　——一副燕京武人的模样。

　　偏偏他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谁都没放在眼里。

　　赵天问惊叫一声：“龙武卫？”
　　“怎么可能？龙武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赵天问这话一出，方廷玉和他自己带来的剩下那些人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黎炤，也就是那个武人打扮的侍从略略抬头扫了赵天问一眼，便从手中拿出了一本叠了好几叠的册子。

　　那册子展开，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里头的纸张是专供皇室的天云纸，寻常达官显贵都不一定能用得起。

　　黎炤展开了诏令，没有任何语气地就简单宣读了一番崇惠帝的旨意：帝诏有曰，门下：时人已闻纪公孝期已毕，惜公决断德备之才，中正敏和之气……今以授卿户部侍郎之位，兼门下参政知事一职。

　　黎炤略过了中间一大段夸赞的话，面无表情的冲着纪渊递出了手中的谕旨：“纪大人，其他的宣召，我先前已同你诏过了，大人要我做的事，我也已经做完了，如今大人能将这谕旨收下了吗？”

　　赵天问越听脸色越白，等到黎炤最后一句话落下，他突然从那边冲了出来，想要从黎炤手上夺过这张谕旨。

　　只可惜黎炤是什么人？
　　他能越过那么多的人做了龙武卫的首领，还时常跟在崇惠帝身边，又怎么会叫人轻易夺取他手中的东西。

　　黎炤手掌一翻便将诏令收起，略一抬脚就把莽然冲过来的赵天问踹了个倒翻西天。

　　而黎炤本人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板面孔，他冲着纪渊递出了手中的诏令：“纪大人。”

　　纪渊悠悠然拉着珉和从闺房门口经过赵天问身侧，迈到黎炤身前，十分不走心地将那诏令接了过来翻看了两眼，便看着地上的赵天问问道：“赵大人是想看吗？”

　　赵天问此时已经被他的人颤颤巍巍地扶了起来，坐在了地上。

　　突然听到纪渊的问话，赵天问一下子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纪渊便好心地在赵天问面前蹲了下来，展开了诏令好让他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赵天问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诏令上的字眼，生怕自己因为夜色或是其他的原因错漏一两个字。

　　只可惜，诏令上清清楚楚，写满了崇惠帝授予官职的原因。
　　最末尾处，还工整地印上了天子玺印和门下省的印章。

　　赵天问越看，整个人便越是发抖，看到最后，他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拎出来一般，满头满脸的皆是冷汗。

　　纪渊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重新牵过了珉和，轻哂一声道：“赵长史，我原本想叫他李文自己处理这桩事，可偏偏，你非要撞到我头上来。”
　　他冷下了语气，唤了一声，“纪琛。”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侧门外的纪琛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深色窄袖的袍服武人，走到那赵天问跟前。他身边的几个皂隶都不敢同这些人正面对视，做了个样子就生怕殃及自己的模样往人群里面退了进去。

　　赵天问咬了咬牙，猛然窜起来抓住了纪渊的袖子。
　　“纪大人，我不过一介长史……”

　　“纪大人，”赵天问的身后，方廷玉笑着拍了拍手，打断了赵天问的话，“想不到纪大人一朝结束孝期，竟还能得此高位，真是恭喜。”

　　纪渊看着赵天问目眦欲裂的样子，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里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他拉着珉和经过方廷玉身边时，扫了他一眼，“方公子，我知道你大概还以为晋州那些官吏的把柄在你手上，你还能暗中掌控一半晋州的官场。”
　　“可你今日既然亲自踏进了这里，难道还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方廷玉垂眸，慢条斯理的将那柄短刀收了起来，“纪大人这是什么话？”
　　“我今日不过是来恭贺大人新婚之喜，难不成大人还要因此治在下的罪？”

　　纪渊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看着他，“方公子的棋术未免有些拙劣，在山中围困住重阳先生的人，前几个月叫人不远万里从晋州户房上秉参我一本的人，今日带着前来抓捕我的人，哦对了，还有为难今大人的人，商行之中众多为你办事的人。”

　　纪渊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方公子为了今日，可算是把你以往的那些人脉都用了一遍，可你猜，那些人如今都去哪了？”

　　方廷玉原本松弛的神情逐渐紧绷了起来，他没想到纪渊这般难对付。

　　这一桩婚礼，从传出消息的那一日起，就是针对他和赵天问的一场局。

　　他转而看向了珉和，“宁姑娘，纪先生打着你们婚礼的幌子，办出这样一桩事来，就是为了将我们拉下水，难不成你果真心甘情愿嫁给这样的人。”

　　珉和察觉到随着方廷玉话音一落，拉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了几分，叫她没法轻易挣脱。
　　而身侧前方的纪渊，脊背似乎僵硬了几分。

　　只是他偏偏不肯转过头来看她，盯着方廷玉的神色阴沉了几分。

　　珉和试着挣了挣手，却发觉那人手上的力像是突然一僵，随即握的更紧了一点。

　　她轻笑了一声，视线从纪渊脸上落到了方廷玉身上。
　　“方大公子缘何以为，我又不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呢？”

　　她身边那人身子陡然一顿，拉着她的那只手一下便松快了下来。

　　那人苍劲有力的手指轻轻勾开珉和的指缝，五指从她的指缝之间穿过，转眼便同她两手交扣。
　　还偷摸地用尾指勾了勾她的手心。

　　随后她便听见纪渊略带着愉悦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方大公子莫非还觉得自己有什么机会，倒不如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方廷玉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他盯着珉和沉沉笑了两声，随后低声说道：“我倒听不懂纪大人的意思了。”
　　“我不过是想来讨杯喜酒喝，怎么，纪大人不愿意吗？”

　　纪渊轻轻点了点头，“方公子若还想挣扎一番，我自然不会阻止。”

　　方廷玉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笑了开来，“既然如此，便恭喜纪大人了，我们走。”
　　说着他便要带着他原先带来的那些家仆离开这里。

　　只是他才踏出两步，一柄长刀带着破空之声瞬间扎进了院子里头管牧同珉晨两人房间的木窗上，将前头的方廷玉同后头要跟着他离开的两个大汉和一帮家仆分了开来。

　　那柄长刀插在窗上还“噔愣愣”地晃了几晃。

　　方廷玉脚步一顿，回头盯着纪渊问道：“纪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走。”纪渊勾了勾唇，“但是这些人，在我娘子的家里砸坏了东西，还动手打人，自然是不能走的，还是方公子愿意留下来将他们换出去。”
　　纪渊话音刚落，那两个被阻拦的大汉就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冲着他们砍了过来。

　　这回甚至不需要纪渊出手，随着刺棱的几声破空声，十几支利箭便从院子的上头射了下来。

　　两人挥着手中的大刀，不得不向各自靠拢。
　　只是他们身后那些没有什么功夫的几个方家家仆却遭了难。

　　尽管外头的箭矢并未对着他们，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被波及到，一大帮子人瞬间朝着院子的里端缩了回去，瑟瑟发抖地看着方大公子，期望他们的公子能够救一救他们。

　　只可惜，方廷玉淡漠的视线只是扫了一眼他们，便沉声道：“纪大人既然想要，那便随你处置了。”
　　说完，他竟真的毫不留情地踏出了院门。

　　那两个汉子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咬了咬牙硬是格开了最后的几波箭矢就开始往外冲。

　　纪琛带着人早已经守在了那处，不过一个交手的功夫，这两个方才还在珉和院中逞凶的大汉便被纪琛带着的人扣着跪在了地上。

　　两柄长刀被远远地丢开，二人咬着牙盯着纪渊却愣是不低头。

　　纪渊轻笑了一声道：“你们不会还以为他方家会带人来救你们吧？”
　　“还是以为你们那位面带刀疤的大哥愿意为你们舍生忘死，顶着这么多人将你们救出去？”

　　那二人瞳孔皱缩，其中一人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知道了方家派出了人截杀我的妻子，你们又凭什么以为我会放过你们这些人？”

　　另一个汉子一咬牙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纪渊松开了一直握着珉和的手，缓缓地朝二人走去，“我当然也可以放过你们。”

　　那二人对视一眼，先头那个率先问话的人又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放了我们？”

　　纪渊在那人面前站定，下一瞬，他便伸出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只要你们说出，方廷玉他平时将你们养在什么地方。”
　　“怎么样，于你们这等拿钱卖命之人来说，这个交易，应当很是划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