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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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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和一把拉住了已经半只脚踩进酒肆的纪渊。
她突然想起来换进牢房那天之前的事情,语气顿时变得磕磕巴巴。
“纪先生,我们这地方小,纪先生要真是想住在山下……我也可以托人给先生寻个住处……”
纪渊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果我一定要住这里呢?”
珉和板起脸道:“先生如果非要住这里,我也可以搬出去。”
她才往里跨出一步,就听见身后纪渊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搬去哪里?你姓纪的,爱去赌坊的夫君那里吗?”
窘迫感从脚底倏然升了起来,一直顶到了头顶,她撑着身子又往前几步。
“还是寻到了你改嫁的夫家,好去他家里当牛做马?”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亦或是去找那个还没定罪的书生,毕竟姑娘也曾说过,从那天过后,你就是他的人了。”
说到这里时,纪渊的语气越发的凉薄。
珉和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被一根冰锥指着,幽幽的寒气从那处窜入她的天灵盖,没入骨髓之中,叫人浑身上下陡的一凉。
往日胡说八道放出去的话终于还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飞了个来回,捅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把她扎了个透心凉。
珉和猛地转过了身,气急败坏地瞪着纪渊,随手拿起身边那个小酒盏就丢了过去。
她力道不大,那只飞出去的酒盏落到了纪渊的怀里。
他信手就拿起那只杯盏轻轻摩挲了几下。
“你明明知道……”
她话没说完,纪渊再度开口。
轻笑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听说方家的大公子对你也是一番真心,即便是在宁珉晨已经被下了狱的情况下,他还能带着一番诚意来你宁家提亲 ,想来姑娘倒也确实不缺去处。”
“就是不知道姑娘如今亲手把方廷均送进大狱,他方家还愿不愿意叫你做他方家大公子的夫人。”
纪渊的语气幽幽,像是在青天白日里讲鬼故事一般,“不过方家大公子似乎是个能容人之人,若是姑娘愿意,他说不准也愿意八抬大轿迎姑娘入门,至于我,不过是个同姑娘换了张庚帖而已,只不过是被未婚妻丢弃罢了,姑娘不必在意纪某……”
珉和冲上去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再叫他说下去,说不准她都能跟方廷玉进展到洞房的阶段了。
珉和咬着后槽牙,抬起头看着他道:“你住,你住,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纪渊低头望着身前的珉和,慢条斯理地拿下了珉和捂在他嘴上的手。
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扣着她的,尾指像是不经意般划过珉和的掌心,带出微微的酥麻之意。
他勾了勾唇,“倒也不必,纪某已经寻好了住处。”
纪渊话音刚落,正对着酒肆大门的珉和就瞧见他们酒肆对面,几乎从来没打开过的那处宅院的前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纪澈抱着满怀的书册从里头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瞧见纪渊时,纪澈眼睛微亮,“先生,你已经到了?”
“这不巧了吗?我已经把先生前些日子没看完的书册拿过来了,放到哪里?是酒肆前头的铺面,还是和姐的闺房?”
珉和只觉得后脑勺狠狠一抽,视线阴恻恻地扫向刚迈进酒肆一步的纪澈身上。
“是吗?你想放哪里?”
听到珉和的声音,纪澈的脚步猛地顿住。
瞧着珉和盯着他的视线,纪澈一下将怀里捧着的书丢到了酒肆的桌面上。
而他自己,一溜烟又回到了对门,还十分细心地合上了门,插上了门栓。
瞧着纪澈又缩回了龟壳里,珉和又咬牙切齿地看向纪渊,像一只炸了毛却又被剪去利爪的小狸奴,“你,你成心的。”
纪渊十分轻巧地松开了扣着珉和的手,翻了翻那几本被纪澈丢在桌案上的书册,随手挪去了酒肆窗边的那张桌案上。
那是他先前来酒肆时最常坐的食案。
背靠石壁,面前便是一张不高不矮的小几,此时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户正好洒在桌面上。
纪渊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木桌的桌面,唇角微勾,“还是说,宁姑娘希望纪某住进酒肆?”
听到纪渊的问话,珉和原本的满腔怒气,这会儿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漩涡给吸了个精光,于是只能轻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要往后院走。
“宁姑娘,可有清酒?”
身后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笑意。
珉和脚下的步子踏的越发的快了。
从这天之后,纪渊带着他那两个小纪先生就住到了对门。
每天白日里,纪渊就拿着一本书坐到酒肆窗边的那张食案旁边,到了晚上,酒肆不得不打烊的时间,他才会收起摆了一桌的纸墨和书册回到对门。
至于那两个小纪先生,纪澈还是像以前那样,时不时过来溜门,给管牧帮个活儿。
而纪琛,却是在回来的第一日,得了纪渊的吩咐将珉晨的物件一并送上书院之后,就一直呆在对面的院子里,活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大概过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晋州的府衙才在门外贴上了告示,公示了先前林端那桩杀人案的案件情况。
只是府衙门外的告示并未提起方家的那位方三公子,只说了杀人的凶手便是见财起意的秦生。
她后来才从纪澈嘴里知道,那位方三公子并不是没有被处置。
方家的老家主听说了那事,亲自出面说情,将那方廷均提了回来。
这也是因为那方廷均始终不承认他指使了秦生,再加上他确实不是杀人的真凶,才叫方家的几个人有漏洞可以钻。
不过自那之后,珉和听闻方家内部很是乱了一阵子。
就连先前丘盐坊的那处赌坊,彻底被李文带人一窝端了,他方家人都没人抽出手来处理。
直到几日之后,李文苦着一张脸上门,珉和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李文来的时候,酒肆里正好没几个客人,大多都是些灌了酒就走的。
纪渊那会儿正温着一壶冷酒,坐在角落里看他的书。
李文进来时,往那个角落偷偷摸摸地打量了好几眼,眼神犹犹豫豫,偏偏又不上去搭话。
可说是偷偷摸摸,铺子里的几个人偏偏都瞧见了。
珉和相信纪渊肯定也是发觉了的,但是他偏不理会李文,任由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
在他叹上第八十六回时,珉和从他身旁路过,李文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宁小东家。”
珉和脚步一顿,眼神下意识扫过窗边的纪渊,这才出声回话,“李大人,纪先生的事我可不管。”
李文被她噎了噎,瞪大眼睛无语凝噎了片刻,才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一直到珉和坐下,李文才叹出他的第八十七声。
“我想着小东家大概不知道那方廷均的事情,这才想着来同你说一声。”
珉和一开始还以为李文要同她说纪渊的事情,想不到竟转到了方家的事情上。
“方廷均不是已经被那方家人带回去了吗,还能有什么事情?”
李文抿了抿唇道,“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想小东家大概不会不知晓前些日子方家乱了好一阵子的事情吧?”
珉和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别说她了。
但凡是在晋州做点生意的人,大部分都是知晓了的。
而李文一句话,可谓是把酒肆里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那几个酒客手里拿着一只酒盏,表面上同对边的人低声说话,实际上将耳朵都竖了起来仔细听着这一头的动静,只除了一旁无动于衷的纪渊。
“便是为了方家那个孽障。”李文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就好像这个孽障是他家产出的一样,“那方家老爷子一辈子将方家扯到如今这个地步,临了临了,却还要给家里小辈处理首尾。”
“方家其他所有人,包括他家的族老,都提出来要将那方廷均逐出族谱,对于这样一个大家族来说 ,这可算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了,偏那方家的老爷子,疼了一辈子的孙子了,自然是不愿意将方家三少逐出家门的。”
“这事情拉拉扯扯的,不知怎么竟扯出了,要将方廷均逐出方家族谱的人,竟是他方廷均的亲大哥,方廷玉,便是方廷玉站在所有族老背后,提议的此事。”
说到这里,李文只觉得替那方廷玉惋惜,那人虽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是有几分才华的。
*
一日之前。
灯火通明的方家内宅祠堂之中。
方家老爷子方义拄着拐杖,双目赤红地盯着跪在祠堂里的青年,他身后还站着满脸得意之色的方廷均。
“方廷玉,廷均是你的亲生弟弟,你怎么能在地牢里面说出那种话?”
“你不将他从地牢里带出来也就罢了,还任由官府的人把他带走审问?”
“难道你以为如今的方家真的已经任由你做主了吗?!”
方义气的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手里的拐杖毫不留情地拍在地上跪的笔直青年脊背上。
而方廷玉只是闷哼一声,没有反驳。
站在一旁的方廷均嘴角勾起一抹恶意张扬的笑,“大哥,你难不成以为已经成了方家的家主了吗?爷爷还在呢,这个方家就轮不到你做主。”
方义听见方廷均放肆的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
反倒是几个站在门边围观的几个族老,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绪着花白胡子,满面皱纹的老者在长叹一声之后开口说道:“阿义,你也实在不必如此责怪廷玉,廷玉也是为了方家……”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义出声打断。
他一向在方家做主惯了,由不得其他人驳他的面子。
“旗老,我不是不给你面子。”方义目色冷淡地盯着方廷玉,“我方家若是内部起了龃龉,还不是任由这晋州城的其他商行来钻我方家的空子。”
“他方廷玉要是今日想不明白,就一直在这祠堂里跪着吧。”
说完方义拿拐杖重重地杵了一下地面,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
而方廷均,也在狠狠啐了一口方廷玉之后,离开了方家祠堂。
那几位替方廷玉说话的族老上前劝了几步,可无一例外都铩羽而归,方廷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夜里的祠堂,除了最外间的灯烛被人熄了,里头正堂的位置依旧燃着满屋的蜡烛,许多木制的灵位在正位高高放起,透出了几分深夜里的寒意。
方廷玉慢慢地抬起了头,面上没有半点神情。
他抬头的刹那,还隐约能看见他脖子之下的衣襟之中露出许多鞭打造成的伤痕。
他直直垂在手边的袖子里,也一点点洇出几条血痕,随即滴落在了干净的祠堂地面上。
方廷玉静静地看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许久之后,祠堂的门外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
直到此时,方廷玉脸上才缓缓勾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与他往常那般始终挂在脸上,温和淡然的笑没有半点相似。
眼神里透出几分似疯似癫的意味。
只是无人瞧见。
几乎就在转眼之间,祠堂侧门的位置突然起了火光。
而方廷玉的身后,一个人缓缓,一步一步的靠近,如同一个疯子。
方廷均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哥,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复杂,最后全归作了痛恨。
他弯下腰身,凑在方廷玉耳边轻声说道。
“大哥……你想赶我出方家,你休想……”
“你为方家努力了这么多年,叫方家走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从今天之后,我就要从你手里拿走这些你以前引以为豪的东西!”
方廷均倏然起身,眼中划过一丝恨意,然后提脚,狠狠地踩在了方廷玉跪着的右小腿上。
方廷玉身子微颤,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外,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大火已经蔓延到祠堂正门,门厅旁边的烛台架子轰然倒下。
方廷均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刺目的火光遮蔽了他的视线,方廷均又重新回头看向方廷玉,声音冷淡,“方廷玉,你好自为之。”
“你想要的东西,家产,还有女人,我都会替你……拿到手。”
说完他急匆匆迈开了脚步,往祠堂外头走去。
只是他的脚步才将将迈出祠堂,就骤然停了下来。
他原本充满恨意的眼睛里顿时添上了惊慌。
门外的几个族老,皆是双目赤红,望了眼被大火覆盖的祠堂,又紧盯向了方廷均。
“孽畜!孽畜!”
“……”
李文又叹了一声,“昨天夜里一场大火,就连晋州城北边都望见了。”
“听说这位方家大公子断了一双右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那方廷均已经被那方家老爷子保了下来,可如今听说已经被送到了秦杨河那边的乡下,就连他方廷均的名字都被从族谱上划掉了。”
像这种大事,方家就算想瞒也很难瞒下来,尤其是在晋州这些说得上话的人的圈子里。
珉和眼神微闪,昨日的那场大火,离酒肆很远,珉和他们只能瞧见火场里的些许尘烟。
原本以为是哪里的仓库烧了,没想到竟然是方家的祠堂。
方廷均是个冲动的人,珉和心里明白,这场大火,多半同方廷均有关。
可更多的,恐怕是和那位方大公子相关了。
他方廷玉从来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他面上做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实际上却是一个最冷漠的人,谁都不曾被他放在心上,包括他的爷爷父亲,以及他的兄弟姐妹。
他的眼里,始终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利益。
李文突然转过头,看向了隔壁桌子的纪渊,“纪先生,你说,这方廷均到底是怎么想的。”
珉和这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合着这李大人同她在这里扯了半天,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
珉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顺带提走了方才好心给李文灌上的半壶茶水。
桌上顿时只剩下了李文方才给自己倒的那一盏茶水。
他抬起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看向纪渊,只希望纪渊能给他这点面子。
只可惜纪渊连眼皮子都没有抬,没给李文半点回应。
急的李文猛地敲了敲桌面,“姓纪的,我同你说话呢!”
纪渊凉凉地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将李文扫的顿时又缩了回去。
全然不见方才拍桌子叫嚷的威风。
他垮着一张脸道,“纪渊,上头来的那个人,你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总得给我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