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穿书吗》依文宁

2、第 2 章

　　吹风机无声运作着。

　　方玉回仰头，卷曲的头发盖住一半脖颈和耳尖，湿漉漉的小水珠一颗一颗往后背滑。

　　林之珩反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背，沉静安然地窥视他的动作。后颈一小块白皙细腻的皮肉在发丝和指缝中时隐时现，优美的线条绵延至肩背，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瓷器。

　　热风吹过刘海，方玉回不经意瞥眼，对上林之珩的视线。

　　他正靠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发呆，表情淡淡的，一双桃花眼漆黑如墨，直勾勾地盯着不知道哪里。

　　方玉回关掉吹风机，“困了就去睡，眼睛都木了还撑着干嘛？”

　　“我要等你弄好，”林之珩说着，打了个泪眼朦胧的哈欠，“算了，我先去洗个脸。”

　　方玉回顺手把理好线的吹风机递给他。

　　原主的卧室并不是特别大，因为生病需要聚气，床边合围了四面柔软厚实的浅绿色床幔。

　　两人刚来的时候，林之珩跑遍小楼上下，在二楼画室里找到一架雕刻着牡丹花的漂亮贵妃榻。他二话不说，一个人吭哧带喘地把贵妃榻挪上楼拼在床边，放好枕头和毯子，张罗着给自己收拾了个副床。

　　床头对着床头，旁边那片床幔被林之珩卷起来用沉重的贵妃榻压在墙上，衔接处余出一小块布料调整成小兜，里面兜着林之珩的几件衣服和一些小首饰。

　　——全都是方玉回给他买的。

　　方玉回对林之珩这种私改软装的行为不置可否，就是有些影响自己上床，需要踩着林之珩的才能跨进去。

　　原主的床并不软，不像林之珩的一踩一个深坑。方玉回每次路过都觉得不平衡，“凭什么？”

　　“小回腰不好，睡软床会不舒服。”林之珩答。

　　“腰？”方玉回抬眼看着正在用纸巾擦手指的林之珩。

　　“我……方玉……原主腰不好？你们耽美文主角腰不好难道不犯天条吗？”

　　“哥哥，我们耽美文，七天七夜的是攻，受只要负责被做晕再被做醒就行了。再说了，腰不好又不是肾不好，你是受，不一定非得用腰的，”林之珩面不改色，“哥哥你读书少不知道，有些受连JJ都没有呢，但是那又怎样，手啊嘴啊的，不是都行吗？可惜这里跟我们那不是同一片网，不然就我网盘里那九九八十一式……”

　　卧室里没有垃圾桶，林之珩边说边把手上湿掉的纸折成小方块，弯腰塞在贵妃榻有些晃动的小短腿下面。

　　“好了弟弟别说了，”方玉回闭上眼，“哥哥我有一点被你吓死了。”

　　林之珩很抱歉地从靠背后面探出一颗粉红色的脑袋，安慰道：“你别怕，你有的。”

　　方玉回匪夷所思，“我当然知道我有。另外，我不是受，麻烦你注意一下言辞。”

　　“哦，”林之珩不明不白地笑起来，“好的。”

　　方玉回被他笑得眼皮狂跳，赶紧再次强调，“我是直男哦我告诉你，跟谢昭结婚只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回家，你不许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是直男哦~

　　林之珩觉得他好可爱，没说话，只是笑。

　　“可能还有点恐同！”

　　“行了睡觉吧哥哥。”

　　方玉回：“？”

　　林之珩长腿一跨，直接从背面跨进副床，盖紧被子安详闭眼。

　　“我真……”

　　“嘘，”林之珩竖起食指，“未成年现在需要休息，好哥哥不许再说话了。”

　　方玉回抖了抖被子，“你才不许再说话。”

　　折腾了几分钟，房间终于安静下来。方玉回习惯用睡眠喷雾，睡衣、被子、枕头和床幔上都萦绕着宁静的薰衣草味道。

　　——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被熏晕过去了。

　　翻了个身，方玉回用脑门监视林之珩，两只眼睛全部下岗。

　　他其实喜欢蒙头睡，林之珩第一次看到后帮他掀开被子，言明憋死这具身体只需两分钟，哥哥你要试试吗？

　　他只得遗憾放弃最喜欢的睡姿，把被子拉到颈部。几秒后他发现这具身体感官过载，被子蹭过脖颈会让他心慌不舒服。

　　所以从穿书第一天，方玉回就被迫接受了侧睡。此刻他的身子微微拱着，一只虚握的手放在脸颊边，另一只舒展地往前伸，半挂在床沿。白色睡衣裹着瘦削的身体，柔软的袖口盖住手背，露出来的指尖优美剔透，在灯光下像是拢着一点莹润的微光。

　　两张床离得很近，中间的间隔甚至不超过五厘米，如果不是床幔支架外扩，可能连这五厘米都不会有。

　　某扬言需要睡眠的未成年单手支着头，抓住方玉回漂亮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捏了捏。

　　睡眠喷雾除了好闻半点用都没有，他还是失眠，并且早就习惯了。以前睡不着就翻着大纲本揣测“方玉回”今天大概做了些什么、是否依旧幸福、那些梦想成真了吗？

　　现在睡不着就盯着本尊的脸胡思乱想。

　　他来得好不容易，书里如何都无所谓，林之珩只喜欢跟方玉回在一起，更喜欢方玉回，最喜欢方玉回的眼睛。

　　一模一样的躯壳，只有他才知道这里面是另一人盎然生动的灵魂。

　　只有他知道，只属于他。

　　突然，方玉回的手指动了动，柔软的指尖划过他干热的掌心。

　　林之珩心尖一跳，不动声色地虚拢手指，把他困在方寸之间。

　　这样牵手也喜欢。

　　翌日，方玉回醒来时贵妃榻上已经没人了，但衣帽间里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暗示了林之珩的位置。他懵懵地在床上坐了会儿，倒头重新睡回去。

　　林之珩一手拎着方玉回的衣服一手端着中药碗回来时，方玉回正横亘在两床之间枕着肘窝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林之珩站在卧室正中陷入思考。

　　真的有人能狠得下心去喊这个讨厌喝药只爱赖床的漂亮宝贝起床吗？

　　有人吗？

　　他转身出门把猫抱了进来。

　　十几斤的小猫飞扑到方玉回的背上，贵妃榻上柔软厚实的垫子们晃了晃，方玉回在梦中惊醒，“啊！”

　　“盆盆！”蓄势待发的林之珩冲过去抱起猫，大惊小怪地嚷嚷，“你怎么可以在哥哥的房间乱跑？你那么重，把哥哥压坏了可怎么办？哥哥胆子小你吓到他了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嗯？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别左顾右盼的，像男人一样直视我！说话！”

　　然后扭头忙里抽闲地关切，“哥哥你没事吧？痛不痛？要我给你揉揉吗？”

　　当事猫四爪悬空，鄙夷地看着林之珩。

　　被猫猫弹砸懵了的方玉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坐起来用力甩了下脑袋，“没事，习惯了。而且你跟它一样喜欢砰砰乱撞，你先管好自己，别忙着凶它。”

　　无端被训，林之珩冤枉地低头，“知道了哥哥。”

　　方玉回伸手，“给我抱抱。”

　　“我吗？”林之珩问。

　　“啧。”方玉回皱眉。

　　林之珩失望地把猫递过去，“盆盆是不是到绝育的年龄了？”

　　“好像欸，今天下午……”

　　话音未落，盆盆尖叫着炸开尾巴毛，攀上林之珩的肩膀一个俯冲飞走了。

　　方玉回还保持着伸手接猫的动作，林之珩遗憾耸肩，“它怎么突然跑掉了？不让抱吗？真是让人费解。对了哥哥你喝药吗？”

　　——新的一天在夹杂着干呕的喝药声中拉开序幕。

　　方玉回灵魂出窍，毫无欲望地倒在腊梅树下的秋千上看林之珩做猫饭。

　　噶蛋饭吗？

　　喵少爷就要变成喵公公了。

　　好可怜，以后只能当没有JJ的……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玉回颇为无语地摁住脑门儿。

　　真是好的不学坏的门清。

　　闻味赶来的盆盆好面子地蹲在林之珩半米开外，犹豫着是否应该顺坡下驴既往不咎，赏脸吃掉一整碗的漂亮饭，专注到方玉回喊了它两声它都没应。

　　方玉回转而去喊林之珩，“林之珩，别用你实体的样子在外面乱晃，主楼可以看见这边。”

　　林之珩点头，“好，我把刀具擦干净收好就换。”

　　作者在书中没有自己的身份，林之珩穿书的后一秒就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灵魂体和实体之间自由切换，且灵魂体所处的空间跟普通人的是割裂开的，虽然东西照用饭照吃，但除方玉回外没人能看见，也不能对实际发生的事情作出任何改变。

　　比如，灵魂体如往常般吃着点心打开电视，他真实地行动着，三维空间中的点心却依旧完好无缺地摆放在茶几上，电视也没有打开。

　　就连方玉回也只能触碰到灵魂体本体而已。

　　说白了跟孤魂野鬼也没差多少了。

　　破铲屎的消失的瞬间，盆盆“嗷呜”一声扑进饭碗里，吃得像一台挖掘机。

　　简直可爱得要命，方玉回晃着脚尖逗它的尾巴。

　　“呦，方少爷，什么事那么开心啊？”不远处传来问候。

　　望舒楼的花园连接着主楼某间卧室的露天阳台，中间只用一扇一米多高的小木门相隔。

　　昨晚的男生穿着明显偏大的睡衣，裸露一脖子殷红吻痕，两手搭在小门上，满脸写着“别太开心了少爷，人家这就来给你添堵啦”。

　　在方玉回对谢家的了解里，这幢小楼是谢昭特意为原主设计建造的。

　　两人青梅竹马，那时他们都还小，小霸总嫌弃家里的套房配不上他的漂亮朋友，于是拍板为他建造专属小楼。

　　为了离他近一点，谢昭特意打通一楼三间客房作为自己的新卧室。

　　新楼和主楼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被打造成景观园，一分为二，一半成了原主的花园，一半作为谢昭的露台，中间的小门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形同虚设。

　　当时双方家长都坚信两人此后会缔结连理，谁知几年后谢昭就一声不吭地有了心爱的白月光，没过多久，白月光又因为船难离世。

　　谢昭从此走向替身路，卧室从一楼搬回三楼，那扇小门也没再打开。

　　如果故事仅仅只到这里结束，或许谢昭依旧会像从前一样把原主当亲弟弟疼爱。可偏偏林之珩的小说从这里开始，原主以死相逼，强迫谢昭跟他订婚了。

　　订婚后的谢昭性情大变，对待原主的态度还不如陌生人，再也不会温柔地叫他“小回”了。

　　原主在十八岁生日当天跟谢昭订婚，到现在也才两年多一点。期间，谢昭一共换了二十一个情人，在位时间最短的只有半天，最长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听说已经跟谢昭在一起三个多月了，在相处时长上甩掉订婚后的原主一大截。

　　有时候还蛮想求个教程的。

　　方玉回窝在秋千里没动，若有所思地盯着男生。

　　“怎么？”男生挑眉。

　　“你这里，”方玉回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很危险。”

　　男生勾唇耸肩，有点得意地笑道：“没办法，越迷人的越危险喽。”

　　方玉回：“……”

　　原来谢昭喜欢弱智。

　　“对了方少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风，季节的季，微风的风，很美的名字对吧？你呢？”季风整个人都靠在了门上。

　　方玉回答：“我叫方玉回，方舟集团的方，玉成文化的玉，回响科技的回，挺简单的名字。”

　　季风闻言在心里破口小骂：了不起？臭有钱的。

　　他不遗余力地挑事，“不愧是方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宠物猫吃得比人还丰盛。花虾欸，我平时都舍不得吃呢。”

　　方玉回看了眼毫无吃相的挖掘机，心说花虾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很Q弹的虾滑。

　　虾滑——好吃爱吃，晚上让林之珩搞个小火锅烫着吃。

　　他犹豫道：“那你……过来装点？”

　　他的语气很诚恳，季风瞪了方玉回好几秒才说：“方少爷，你羞辱人的方式还真是花样百出啊。”

　　方玉回：“？”

　　没完了是吧？

　　求你了开个班分析分析我到底是怎么羞辱你的好不好？这题我根本就没做！

　　持续虚空索敌失败的季风发现对方实在太过牙尖嘴利，他一人估计成不了气候，想也不想扭头就喊救兵，“老公！老公！”

　　他的嗓音很亮，喊起来又尖又细，像一颗炸开的小炮仗。

　　方玉回条件反射地闭眼，心脏砰砰狂跳。他连忙摁住心口，几秒后还是忍不住开始干呕，刚刚艰难喝下去的药全被吐了出来。

　　对面的季风惊呆了，“蹭蹭”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闻声而来的谢昭怀里。

　　方玉回还在吐，侧身越过秋千，苍白的手抓紧半边绳索，清晰的掌骨在皮肤上撑出一道道沟壑。

　　混乱中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方玉回本能侧目，生理性眼泪坠落，又被高挺的鼻梁挡住在眼角聚拢。

　　疑似被登月碰瓷的季风花容失色，“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公，你看我都没有过去。”

　　方玉回吐得更厉害了。

　　谢昭没说话，拂开季风的手，拉开木门走进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