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斯万

45、番外三

　　邵卫文回到常市的时候本想直奔“不忘，”他看了看时间，觉得这个时候正是忙的时候，杨业大概也没时间顾忌他，没准还要惹得他分心，于是想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按约定等晚上的时候接他下班。
　　他在常市的房子里没有佣人管家，只有他和杨业俩个人。
　　杨业不喜欢整天被人盯着的感觉，他觉得不自在，况且他总是对邵卫文说，自己又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贵族，不需要被人照顾。
　　但邵卫文知道，杨业是讨厌那种阶级区分的感觉，总觉得矫情。
　　邵卫文把车停在库里。他这段时间实在太过疲惫，但杨业不在他又总是不安心，想着自己一个人也睡不着，便想待会找部电影看看，放松一下心情。
　　打开门便闻见屋里浓郁的烟火香气。邵卫文没反应过来，愣在门口。
　　杨业听见开门声迎了出来。他一头黑色小卷毛，干净白皙的脸上挂着调皮的表情，探出头来看着自己。
　　“这么快就回来啦！”杨业左手举着一把铲子，围裙系在腰间，眼神灵动的望着邵卫文，“你先去洗澡，饭马上就好。”
　　邵卫文一瞬间失了神。杨业系着围裙的样子令他瞠目结舌，他从来不知道烟火气竟有这样大的杀伤力，好像一直悬在空中的那颗心在见到杨业的那一刹那砰然落地，砸他的眼泪差点出来。
　　这种久违的安心，邵卫文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他来不及换鞋，三两步冲到杨业身后一把抱住他，“你怎么在家？不用去上班吗？”
　　“我是老板呀，”杨业用头发亲昵的蹭了蹭邵卫文的下巴，“我想不去就不去。”
　　邵卫文忍不住亲吻杨业，“真嚣张呢你……”
　　杨业被邵卫文亲的浑身发软，锅里还煨着汤，他急忙把邵卫文推开，“快去洗澡，洗完澡下来好好吃饭。”
　　邵卫文见杨业手上忙着，也没时间顾着自己，便乖乖的上楼去洗澡。杨业看了看邵卫文着急的背影，心里抑制不住的笑。
　　邵卫文实在着急，头发都没吹干就跑了下来。
　　杨业已经把饭菜端上餐桌，听见邵卫文的脚步声抬起头冲他温柔的笑，“一会要着凉了，我去帮你把头发吹干。”
　　邵卫文不肯，一把拽住杨业手腕将人拽进怀里，“没关系，先吃饭，饿了吧？”
　　“我还好。”
　　“我饿了，先吃吧。”
　　杨业拗不过，给邵卫文盛了碗汤，“尝尝怎么样？我太久没下厨了，不知道手艺还有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邵卫文喝了一口，胃里暖和不少。杨业煲的汤，他只喝一口就尝的出是他的味道，他觉得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了，眼眶微微发涨，就差眼泪砸进碗里，“和以前一样好喝。”
　　杨业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便坐在邵卫文对面为他夹菜。
　　“你不要管我，自己先吃。”
　　邵卫文见自己餐盘里的才都快摞成小山，忍不住笑了。
　　“你多吃一点，最近也不好好吃饭，想着可能是外面的东西你吃不惯，以后我还是每天回家给你做，看着你吃。”
　　“你怎么知道……”邵卫文惊讶，转念一想，杨业身边那么多多嘴多舌的人，保不齐谁口风不严顺嘴说出去了。
　　“不用别人说，光是看着你人瘦了一大圈就知道，”杨业似乎看穿了邵卫文的心思，“我不仅知道你不好好吃饭，我还知道你休息不好，头痛总是犯，还经常半夜一个人跑到客厅发呆，你整天脑袋里都想什么呢？”
　　邵卫文被说到了痛处，嘴角不安的抽搐了一下，“没有，我就是最近睡前总是忍不住喝几杯水，晚上起夜怕回去打扰你休息……头痛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觉得有点力不从心……”邵卫文说了一半猛然抬起头，“你别担心……我能权衡……”
　　邵卫文话还没说完，杨业便起身吻住他的唇。他愣在那不敢动作，不知道杨业是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杨业离开邵卫文嘴唇，眼神深切的望着他，“阿文，你答应我，不要有太多顾虑。”
　　邵卫文找回点神志，心里开始发慌。
　　他记得杨业一声不响离开海城的前一天晚上也像现在这样，忽然难得的深情。可第二天早上醒来，邵卫文便发现自己失去他了。
　　他慌张的扔下筷子走到杨业身前，半跪着杨业双腿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好像下一秒杨业就又要扔下自己走掉一样。
　　“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
　　杨业低下头看着邵卫文红着眼眶，心里瞬间揪紧了。他觉得自己心脏漏了半拍，恢复之后开始毫无规律的猛然跳动。杨业觉得有谁在他心脏上用力攥了一把似的，难受的皱成一团。
　　杨业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你没有错，我只是不想你整日患得患失。”
　　邵卫文冰凉的指尖替杨业擦拭这眼泪，面色苍白，“我没有患得患失，我真的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了。杨业，你别吓我……”
　　杨业捧着邵卫文英俊的脸，满眼的疼惜，“阿文你听好，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我一定会说到做到。我知道这种空口无凭的承诺对于你来说不能让你彻底安心，所以我今后都会寸步不离的陪着你。”
　　邵卫文还是不明白。
　　“你在我面前不用伪装，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现在如何小心谨慎才爱你，而是连同过去的你，我一并都爱。我重新接受你也不是因为你现在为了找回我，做多少才感动，是因为我知道我本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离开你。之前我拒绝的都不是你，而是那段让我不想回忆起的糟糕生活。现在我释怀了，因为过去的事已经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了，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明天对于我来说都太过于遥远，我只想活在有你陪伴的每个当下……你明白吗？”
　　邵卫文仰着脸，眼角滑过一滴温热的泪。
　　杨业继续说，“我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我们不要为了彼此去伤害自己，那样不对。我希望我们的爱情里，只有互相扶持与善待，而不是在伤害彼此和自己中循环往复，那样我们的路就走偏了。阿文，你最近的状态我都看在眼里，我很心痛，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才能让你懂，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一条好好爱我……”
　　邵卫文将脸埋在杨业怀里泣不成声，这些话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你坐在客厅睡不着的时候每一个夜晚，我都和你一样难眠。我都在房间里等着你回来抱着我告诉我你有多怕我离开你，那样我就能认真的告诉你，你一直都是在乱想，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我拒绝和你做，是因为知道你最近身体太过勉强，不是因为不想。我下午的时候给吴文打了电话，溪川那边的事情让他暂时先帮忙处理，常市这边这几天我已经安排好了，我陪你回海城，陪你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再和你一同去溪川，我们共同经营茶山，在溪川生活，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你只管安心，可以吗？”
　　邵卫文在杨业怀里点了点头，肩膀剧烈的颤动着。
　　“那现在，可以好好坐下来吃东西了吗？”杨业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笑着怪嗔，“我的衣服都湿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泪腺这么发达呀？”
　　杨业抬起脸，眼睛红肿的看着可怜透了，杨业忍不住低下头轻吻住他的眼睛，“这些话我只最后说一次，阿文，你是我在这个事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最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安心。”

　　从杨业回到自己身边之后，这是邵卫文第一次睡得最好的一次。
　　这天之后，邵卫文大病了一场。
　　说来奇怪。之前邵卫文等杨业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个阶段，整天自己一个人生活，身旁没安排人照料，不讲究处处将就的时候倒是从来没有生过病。现在杨业终于回来了，悉心照顾的时候他却病了。
　　邵卫文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这三天里翻来覆去的低烧，杨业特意从海城调来了邵卫文家的医生，为他安排了住处，等邵卫文并彻底好再叫人回去。
　　针也打过药也按时吃，却一直不见好。
　　偶尔退烧时邵卫文也是清醒的，只是稍稍动一下就感觉浑身肌肉酸痛，脑子里也是晕晕乎乎的，时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发烧的时候他又像个小孩子似的嘴里胡言乱语，一睡就是一整天，连梦里都微蹙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不舒服。
　　杨业担心的不行，这三天里他除了着急，杨业把手边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寸步不离的陪在邵卫文身边。
　　耗子和裴子焕来探望了几次，每次都是邵卫文不清醒的时候。
　　杨业心情受影响，没有时间照应他们，也不与他们多做寒暄，耗子见他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在给邵卫文喂药或者擦拭身体，再不济就是去厨房煲汤，等邵卫文醒来的时候让他喝一些。
　　第四天凌晨邵卫文终于开始退烧了。
　　杨业没心情顾忌时间问题，一大早天刚擦亮便叫来了医生。
　　医生说这次邵卫文生病没有引起什么并发症，除了迟迟不退烧，其他身体机能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说完之后，医生缓缓抬头注视着杨业，“杨先生，恕我多嘴，少爷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杨业回想一下，但又觉得不应该。
　　医生见杨业不确定，于是开口，“少爷这种情况是植物性神经紊乱引起的。”
　　“植物性神经紊乱？”杨业对于这种过于专业的术语显然不太明白。
　　“就这么说吧，人如果长期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中，忽然放松下来就会引起发热。这与病理性的高烧是两种概念，也可以说是一种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平衡失调的现象。一旦功能紊乱，还会出现许多别的症状，就像失眠、多梦、四肢麻木……不知道这些症状是不是也在少爷身上发生过？”
　　杨业愣了。怎么没发生过呢？几乎日日都有。
　　别的他不知道，邵卫文怕他担心也从来不叫他知道，只是失眠多梦，杨业夜夜陪在他身边，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您的意思，阿文是心理问题？”杨业怔了一会儿，方才捋顺医生话中的意思。
　　“哦，倒不是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医生淡然一笑，“不过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找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看一看，其实少爷这种身体情况也算是比较严重的，一般来说，正常人发烧也只是一个阶段，像他这样反复烧了三天之久的，在我的医疗生涯中也并不多见。”
　　“那除了这个办法……我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您不用太过于担心，现在烧退下来应该就不会再反复了。等少爷醒来时，一定要让他多喝水，药还是要按时吃的，另外，最好是能多接触一些让他感到安心的人和环境，散散心，舒缓一下心情，这些都对康复有帮助。”
　　杨业听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低头看了看那张脸，骨骼分明线条俊朗，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恢复了平和。他抬起手指替邵卫文勾了勾挡在眼前的碎发，心里难受的紧。
　　“我明白了。”杨业起身送医生出去，“饮食上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
　　“烟酒是肯定要停一段时间了，别的没什么，少爷平时的饮食也还算清淡，没什么大碍。”
　　“谢谢您。”
　　送走医生后，杨业看了看锅里还没凉透的汤，心里百感交集。
　　他从不知道原来邵卫文这么久以来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时刻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整日马不停蹄的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恨不能分身，这样高强度的状态下若是休息不好，那身体迟早要熬垮。
　　可在杨业面前，邵卫文每一天都表现得十分平静淡定，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问题。
　　前一段时间又经历了家中变故，父亲去世这种打击连难过都来不及便要一头扎在邵家这些年的遗留问题上忙着处理，这样三番四次的折磨，终于在自己对他吐露心声之后，彻底扛不住了。
　　杨业心里难过，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他愣愣的站在操作台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邵卫文慌乱的脚步声才回过神。
　　抬起头见邵卫文从楼上跑下来，焦急的寻着自己的身影。他赤裸着上身，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皮肤微微发红。
　　邵卫文见到杨业表情舒缓了不少。杨业忍不住一边抬起手臂向邵卫文张开怀抱，一边迎了过去。
　　“你病刚好，赶快去床上躺着，一会又要发烧了。”杨业感受到邵卫文皮肤表面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冰凉冰凉的。
　　“我没事了。”邵卫文把人往怀里用力压了压，“真的没事，我都好了。”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呢？你听话，去床上躺着，我把汤给你热一下就来。”
　　邵卫文现在对杨业说话的几乎是唯命是从。上楼之前他转过脸神情里尽是担忧的望了杨业一眼。
　　杨业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等邵卫文上楼，他转过身，眼泪顺着眼眶噼里啪啦的砸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