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斯万

44、番外二

　　年三十一早，阿道一伙人便从海城陆续赶来了。
　　杜桢把车停在院落里，撞上车门，环视一圈居住条件倒是满意的很。环境私密，地段虽有些偏僻但周围绿化环境很好。
　　他想到自己在海城的房子也该换换了，正愁着换个什么格局的，现成的样品这不就摆在眼前了吗。
　　阿道前一天晚上帮杜桢出去要了笔账，忙到凌晨才回来。路上睡了一路，本就没吃东西，这会醒来觉得有点饿了。
　　见徐圣希坐在副驾驶迟迟不肯下车，阿道便和大阳找了个借口先进去，他得先吃点东西垫着胃了，等一下胃痛大阳又要闹脾气了。
　　“下车。”杜桢从外面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顶看着副驾驶的人。
　　“你有病吧？要关我就好好关我，你他妈脑袋被门夹了带我来这干什么？”徐圣希脸色愠怒，像只暴躁的小狮子。
　　杜桢也不气，他也习惯了徐圣希整天对自己冷言冷语，动辄便脏话连篇。他也不怪徐圣希，是个人落得这番处境，整日面对着禁足自己把自己像犯人一样看管起来的人，谁得脸色会好？
　　“麻烦你搞清楚，他是你哥不是我哥。再说关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就是帮他看着你，怕你万一想不开什么的，不也为你好吗你跟我犯得着吗？”
　　徐圣希懒得跟杜桢争辩，他知道自己说不过杜桢，况且杜桢说的没错，这事又不赖杜桢，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也算精心，确实不该怪无辜的人。
　　可徐圣希就撞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翻来覆去的竟不知道自己要怪谁才好。
　　“行了，先下车吧。大过年的别搞得大家都不自在了。”杜桢也开始没有耐心了。
　　徐圣希气的头脑发胀，想着是谁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非要把大家聚在一起过年，但心下无奈，毕竟他知道自己处境，现在也没资格挑剔什么，况且前一阵他跟凌月寒通过电话，凌月寒说虽然自己现在依然没法回国，但其他事上邵卫文终究也算网开一面。
　　徐圣希想的出神，一不留神踩空一脚，杜桢反应快一把拖住徐圣希腰身把人架在腰间，“怎么这么不小心，受伤没？”
　　徐圣希闻着杜桢身上淡淡的香气，脸瞬间涨红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杜桢出去应酬到凌晨才回来，喝了很多酒，他想着自己先睡的话等杜桢回来又要被吵醒，于是便在客厅等。等杜桢满身酒气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徐圣希本是搀扶着杜桢回他自己房间休息，可杜桢走到半路便一把推开徐圣希，嘴里不清不楚的嘀咕着什么，然后径直朝徐圣希房间走过去，一头扎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徐圣希心里有火，等到他后半夜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自己连住的地方都被霸占了。他踹了杜桢一脚，听他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凑近一些才听清杜桢酩酊大醉的时候还在惦记着自己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第二天杜桢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徐圣希就躺在自己身边，他挣扎了一下，意识瞬间恢复片刻清醒，见二人都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开始回忆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可他喝了太多酒怎么都想不起来，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人，面容端正清秀，嘴角不自觉勾起点笑意。
　　那次之后两人关系稍有缓和，但谁都对那天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后来两人在肢体上多少会有些接触，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惹人反感了。
　　但被这么近距离揽进怀里，徐圣希还是第一次。
　　他募的推开杜桢，尴尬的抽回双手，口齿错乱，“我……我没事……”
　　杜桢也不强求，见他艰难的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扭到脚了。他蹙眉盯着徐圣希逞强的背影，二话不说一把把人腾空抱起，面色淡然的朝屋里走。
　　而屋里的人早把外面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邵卫文嘴角抽动了几下，抬手轻轻扶住额头。杨业心里忍不住笑，觉得他下一秒好像就能昏死过去了一般。
　　这次要请徐圣希来，杨业废了不少口舌。邵卫文担心杨业想起之前的事，嘴上答应的痛快好像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样子，可每次一提起徐圣希这个名字，杨业都见他腮边肌肉紧绷，心里格外隐忍的样子。
　　他知道邵卫文是担心自己，也不想原谅那些给自己带来过伤害的人，可他真的已经释怀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邵卫文才能相信自己，于是软硬兼施的磨了邵卫文几天，好不容易叫邵卫文放下了点戒心。
　　杨业知道，这不仅是在考验邵卫文和徐圣希之间能否破冰，也是在考验他和邵卫文的感情。但杨业想法明确，字字珠玑敲在邵卫文心坎上。
　　他对邵卫文说，既然你希望我变成你的家人，我就不想让自己成为破坏你们家庭关系不良因素。
　　他还说，我不想你为我为难。
　　杨业这份心格外难得，他懂得分寸，顾全大局，处处为自己着想，他肯为自己揭开伤疤也要维护自己的心情是个人都觉得敬佩，这么体贴可心的人呆在自己身边，他若是还不答应，那就是他邵卫文有失体面了。
　　于是他便应了。
　　但是就算是应了，他见到徐圣希和杜桢这一套行为，不免还是有点被先斩后奏了的感觉。
　　他想，今天明明是应该他杜桢先来拜访，谨慎客气，低眉顺眼处处想着自己的身份处境的来跟他这个“哥哥”提起他和自己弟弟的关系才对，怎么连屋都没进就抱人过来了？
　　见他气势磅礴的架势，不像是来认门的，到像是来英勇赴义的，好像徐圣希跟了他倒是徐圣希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邵卫文听着站在身后的阿道和裴子焕左一句右一句的感叹连篇，头更疼了。
　　杨业抬头见邵卫文脸色阴沉的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欠身过去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用亲吻安抚。他在邵卫文耳边轻轻低语，邵卫文注意力被杨业牵动，听见他的话立刻面露欣喜神色，对别的事也没心思在意了。
　　“真的？”
　　杨业红着脸点点头。
　　“那说好了，不许再喊累，不准像每次似的才做了两次就吵着要睡觉……”
　　杨业慌忙捂住邵卫文的嘴，无奈的叹了口气。
　　尴尬的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裴子焕和阿道，两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杨业和邵卫文二人的桃色纷争，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愣在那里，阿道刚喝进去的水顺着嘴角流着了下来，裴子焕手里的橙子也啪叽摔在了地上……

　　席间几人聊了很多，又喝了很多酒。裴子焕吃的差不多便把徐圣希叫道一边去玩牌，剩下的人在桌上天南海北的聊着，他们聊到梦想，聊到未来，聊了许多曾经没有机会开诚布公好好聊起来的话题。
　　邵卫文听着杨业和杜桢说起那次杨业轻生的经历有多惊心动魄，他才注意到杨业手腕上的纹身下盖着一道伤疤。
　　平日里杨业总是带着表，他只隐约见过杨业手腕上的纹身，其他在家里的时间杨业总是若有若无的刻意遮挡，问过一次杨业说就是自己喜欢的一句话便没再多想。
　　邵卫文抓过杨业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如不是刻意仔细看，任谁都看不出这纹身下面还藏了一条那么丑陋的疤痕。
　　邵卫文听了一会，心酸痛成一团，心下不忍，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他觉得愧疚，和杨业重新生活在一起也很久了，他发现自己竟如此失职，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注意到。还以为只是杨业一个小小的个人趣味爱好，竟都没有上心。
　　邵卫文现在容不得自己对杨业一点点的疏忽，哪怕杨业光着脚在地上走，他一刻没注意到都要怪自己半天，一想到这伤疤杨业是因为自己，邵卫文心里就像被狠狠重击般的难受。
　　之前闵外皓不是没提醒过他，就连被提醒之后都能有这样的闪失，邵卫文觉得自己对杨业怎么好都好像无法弥补之前对杨业的伤害。
　　邵卫文发现现在自己对于这段感情，有一种极端病态的苛刻。
　　他现在看不得任何一种形式来接近和破坏两人之间的感情，之前的事，哪怕是一件小小的错漏如今邵卫文都恨不能用一百件事来弥补，他接受不了杨业身边站着别人，就算是靠近都不行，只要是与杨业有关的事，他力至于做到最完美，没有任何闪失，他想把所有最好的一股脑统统塞给杨业，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混蛋，做那么多伤害杨业的事。
　　可只有一点邵卫文想法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想如果可以，他还会像之前那样把杨业关在家里，哪都不能去，满心满眼只能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样子。
　　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杨业知道邵卫文心里难过，应付了几句便跟了过去。他见邵卫文双手拄在厨房的操作台上，垂头丧气的背对着自己，走过去温柔的环住邵卫文腰身。
　　邵卫文蓦的抬起头，侧了侧脸，声音略带沙哑，“怎么过来了？吃好了？”
　　杨业将脸贴在邵卫文宽阔的背上，用力感知着他的温度，“我说了，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多想，杜桢也是聊到这，才顺嘴提起来。”
　　邵卫文转过身将杨业用力搂在怀里，“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以前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却从没有和你好好说句对不起……”
　　“没关系，”杨业轻抚着邵卫文的背，“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不怪你了。”
　　“可我总是原谅不了我自己……”邵卫文低下头把脸埋在杨业颈间，“好像和你说几次对不起都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办……我真的怕我没法好好爱你，万一哪天你又要离开我……杨业，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我真的没办法再体会一次失去你的感觉了……我真的会疯……”
　　“好了好了别说了……”杨业心痛不已，他知道邵卫文还是没能和他自己和解，“你说……要怎样你才能安心，我都按你说的做好不好？”
　　“我不知道还能要求你什么了……你就抱抱我吧，求你了。”
　　杨业垫着脚尖将邵卫文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心里皱成一团。

　　眼见分别在即，邵卫文一天比一天焦虑。
　　杨业去溪川帮自己料理茶山这件事本来是在他预期之内，可他一想到自此两人便要两地分居，杨业还要带一个帮手过去，再加上刚刚得知杨业之前轻生过的事情，这种种加在一起足够叫邵卫文忧心。
　　可他无法跟杨业抱怨太多，毕竟他知道杨业是看着自己的眼色才主动要去溪川。但他邵家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平息，这件事在时间上始终无法界定。
　　邵卫文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信心和杨业两地分居这么久。
　　邵卫文虽不说，但杨业都看在眼里。
　　在他面前，邵卫文总是一副与平常人无异的状态。该吃饭吃饭，该工作工作。可以单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便整个都处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里无法自拔。
　　杨业心中不忍，但他也知道此时邵卫文需要的并不是同情和安慰。他日日笑的动人温柔，可杨业怎会看不出他笑容里的刻意呢？
　　有时邵卫文凌晨惊醒，醒后便一个离开卧房许久。杨业几次偷偷看见邵卫文起夜后便独自一个窝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天都快擦亮才听见他轻手轻脚的回房间。估摸着自己快醒时，有装作一夜睡得很好的样子，将杨业拦在怀里亲吻片刻再下楼准备早餐。
　　他时常看上去精神倦怠，杨业问起他便找个不轻不重的理由搪塞过去，转头在杨业视线之外便将头疼药当糖丸咽。
　　杨业也在不经意间听耗子他们偶然聊起过。邵卫文现在每餐吃的都不规律，而且用食很少。有时打不起精神便索性不吃。
　　可杨业翻看了两人各自工作不在一起时的聊天消息，邵卫文却对自己说他一日三餐都按时吃过，甚至隔三差五还会发过来自己的餐食菜单给杨业看。
　　杨业担心他身体，但又知道从邵卫文嘴里问不出什么。常常睡前邵卫文勾的杨业□□难消，杨业也只能找各种理由推脱，想叫他别太累多休息。
　　邵卫文有时不从，刚要进行杨业便见他情绪状态也不算好，就像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似的勉强逞能的样子，杨业便称还有些工作没完成，独自到客房去呆着。
　　他实在担心邵卫文身体。
　　可这样几次后，杨业发现邵卫文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焦虑了。
　　周三邵卫文要去趟溪川处理点茶山的事情。一早杨业便替他装好一些随身携带的必需品，送他出门。
　　“我中午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晚上接你下班。”邵卫文抱着杨业，在他耳边轻声说。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开车当心。”
　　邵卫文走后，杨业便打电话去店里告诉今天他不过去了。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杨业久违的逛了一次超市。
　　好像上一次一个人逛超市买食材和家用还是和邵卫文在海城的时候。那时他整日无事，唯一的乐趣便是变着花样的填满邵卫文的胃。看着邵卫文吃的格外香，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后来他自己来到常市，一个人的时候便也懒得做饭，有时随便对付一口，或者在楼下买好了带回去随便吃一点，忙起来是一天也想不起来吃饭，从来都是不忘帮自己记着到了吃饭时间。
　　而现在，就算重新和邵卫文住在一起，也都是邵卫文下厨，他只是等着现成的就好。
　　杨业一路上脑海里回想着过去一幕幕，竟情不自禁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回忆起过去的邵卫文时，难得露出微笑。
　　他看了看时间，觉得可以准备饭菜了。
　　茭白老鸭汤，琉璃红肉，鸡汁秋葵，生煎鮰鱼还有一道熟醉沼虾。杨业把菜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开始动手准备了。
　　不到中午邵卫文便把茶山的事情处理好了，吴文约了一起谈合作的王总吃午饭，邵卫文想到席间难免喝酒，晚上便不能开车返回常市，便找了个理由推脱，叫吴文陪好王总。
　　吴文送邵卫文出门，二人点了颗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阵子辛苦你了，”邵卫文转头看了看吴文，“过一阵杨业可能会过来帮忙，到时候你把事情跟他交代一下，然后就休假吧。”
　　吴文低下头笑了笑，“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啊，您不是和杨先生刚刚稳定一些了吗？”
　　邵卫文提起这件事就头疼，幽幽的说道，“是啊……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海城那边一堆事情没处理完，我现在之恨自己不能分身。”
　　吴文惊讶的睁大眼睛，“您的意思，让杨先生来这边，您回海城？”
　　邵卫文默默点了点头。
　　“那……杨先生同意了？”
　　“是他自己决定的，可能也是见我为难。有事候还是觉得，委屈他了。”
　　吴文沉默的低下头，“我有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关系，”邵卫文轻笑，“我们两个之间就不用打官腔了。”
　　“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必定要后悔……只是那个时候……”吴文话说一半，但邵卫文知道他想说什么，“杨先生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伴侣，邵总，如果是他，我一定会祝福你们。”
　　邵卫文想到杨业，脸上便露出难控的笑容。
　　“确实，只是现在患得患失的人变成了我。”
　　“您不需要这样，就冲您曾经那样对待他，他还是愿意回到您身边，我相信他不会再轻易离开了。”
　　邵卫文难得听见吴文对什么人有这样中肯的评价和赞赏，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近些天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他将烟踩灭，扭头与吴文对视，“要是你早一点和我说这些，我想我会听你的劝告。”
　　吴文笑了，“邵总，杨先生那边不用着急过来，我想我有能力胜任。”
　　邵卫文默默的注视着吴文，良久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辛苦，我先走了。”
　　邵卫文刚走了没一会儿，吴文便接到了杨业的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聊了一会，杨业把邵卫文最近的情况对吴文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拜托吴文再辛苦一些，吴文在电话这边笑着应下了。
　　挂断后吴文抬起头，望着邵卫文开车离去的方向不由自主的想：这两个人，活该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