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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 ...

  •   病床上的杨业像一朵蔫凋的花。他的身体陷嵌在病床里,看上去薄薄一片。
      邵卫文整夜守在杨业床边未合眼。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枯瘦白皙的手背上埋着针头,邵卫文探了探他手背皮肤,大概是药液太凉了,杨业的手冰的没有温度。
      清晨时闵外皓来过,给邵卫文买了早餐,还叫家里阿姨为杨业煮了清粥。
      昨夜在病房大闹一场后杨业就一直沉沉睡着,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邵卫文听闻杨业出事的消息便一个人回了海城,溪川那边茶山的事交给吴文去处理。他十分愧疚没能亲自与辛老交接表现出十足的诚意,只能在约定好交接的时间之前给辛老打了通电话以表遗憾和歉疚。
      邵卫文看着杨业苍白的脸,他瘦了太多,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他向前推算了一下时间,想要回忆一下有多久没有见过杨业,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他竟无法从一个清晰的具有代表性的时间节点里推算出来。
      算不清时间了。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夜间杨业折腾了两次,许是梦魇,但也只是在睡梦中惊觉,胡言乱语,却没真正醒过来。邵卫文虽然心痛,但也毫无他法。
      他想起之前杨业常常因过去的心结夜半梦魇,那时他总是给杨业最大限度的安抚,可现在让杨业梦魇的罪魁祸首竟变成了他自己。
      邵卫文起身去找了条毛巾,想浸了温水替杨业敷一敷因为打针冰凉的手。在门口时撞见慌张赶来的闵外皓,邵卫文见他急促的样子皱了皱眉。
      闵外皓接到杨业母亲去世的消息立刻推掉手边的事,第一时间赶来医院。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邵卫文说这件事,便见他神情满是倦怠的从病房里出来。
      闵外皓身边跟着裴子焕,见到他时裴子焕抬起头,默默地看向邵卫文,眼神里尽是陌生的抵御。
      他第一次没有和邵卫文主动打招呼,眼神中也不见之前常有的躲闪和慌张。他默默走进病房,坐在杨业床边,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邵卫文察觉不对,抬起眼梢看了看眼前的闵外皓。
      “大邵,我们出去说。”
      邵卫文被闵外皓抓着手腕拖到楼梯间,闵外皓默默点了一颗烟。邵卫文一心想焐热着杨业冰凉的手,有些不耐烦的抬起眼睛看向闵外皓,刚要说话便被他凝重迟疑的面色刺的心里一凛。
      他从来没有见过闵外皓这般不知所措和绝望的模样。
      “杨业母亲去世了。”
      邵卫文眼前一黑,定了定心,“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今早上出殡,杨业没赶上……也不是没赶上,他继父说,这近半个月一直在联系杨业,联系不到,他手机关机……”
      邵卫文心脏爆裂般抽痛。他几次想要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般的浑身发颤。是啊,怎么可能联系到杨业呢?他把杨业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切断了,除了他以外,谁都找不到杨业。
      不知过了多久,闵外皓拍了拍邵卫文的肩膀,“就这件事,说完了,回去吧。”
      站在病房门口,邵卫文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在门外。
      杨业还没醒过来,看到杨业的那一瞬间,邵卫文似乎才如梦初醒般的找回一点意识,逐渐相信了杨业如今已经彻底变成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邵卫文眼眶酸胀,痛的眼角都不禁抽搐。
      他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想要把杨业抱在怀里,认真的告诉他以后他会照顾杨业,一直站在他身边。他不允许自己或是任何人再伤害杨业,他意识中强烈的欲望告诉他,这个人,不论遭遇了什么,今后如何,他都不会再离开他一步。
      邵卫文刚要上前,身后来人大力的推了他一把,抢先一步冲进病房。杜桢一袭黑色正装,脚步大刀阔斧。跟在他身后的阿道也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衣服,经过邵卫文身边时,稍稍驻足,轻轻的冲邵卫文点了下头,面色冷峻。
      裴子焕站起身,把位置让给杜桢。杜桢却直接坐在床边,轻轻抬起杨业的头,把人揽进怀里,表情里带着难言痛苦。
      “放开他。”邵卫文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但略显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看上去有种没有底气的强硬。
      杜桢不作声,良久之后,他睁开眼睛,斜着身旁的邵卫文,眼神里是令人发指的冰凉的刀子,闵外皓站在邵卫文身后不禁身体一颤,这个表情似曾相识,他第一次与杜桢见面的时候见到过。
      “阿道,去帮杨业办理转院。转到杜家私人医院。”杜桢没理邵卫文,转头对阿道说。
      “我这就去。”
      阿道转身欲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
      “邵总,您这是什么意思?”阿道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觉得眼前人的做法十分可笑。
      “谁允许你们带他走了?”
      “我们需要被谁允许?据我所知,杨先生目前没有伴侣,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也在两天之前因病过世了,托您的福,邵总,因为您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杨先生连自己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邵卫文心口飓凛。这话从别人口中讲出来,听着要比自己得知消息时刺痛一万倍。
      “阿道!”杜桢打断阿道的话,几人回头看向杜桢,才发现窝在他怀里的人已经醒了。
      杨业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在陌生的病房里,鼻腔里尽是消毒水的气味和血水的腥甜味。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耳边模糊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眼睛里有了焦距,看见屋子里站了几个人,显得病房中十分拥挤。
      他挣扎着抬起眼睛看了看头顶的人,却只看到了线条冰冷清晰的下颚线,然后便听见了自己母亲的死讯。
      杨业呆滞了许久,觉得自己最近确实幻听越来越严重了。他用力的扯着嘴角不可置信的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满屋子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开始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阿道……”杨业嗓音沙哑,他抬起手,颤抖着朝前方胡乱的抓着什么。
      阿道见势走向杨业,抓住杨业抬在半空中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杨先生,您醒了。”
      “你……刚刚说什么……”
      “杨先生……”
      “杨业,你现在身体情况非常不好,我们先转院,我会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再请几个业内专业的心理医生照顾你。”杜桢颤抖着俯下脸打断两个人对话,看着怀里瘦到脱了形的人,心痛的快要无法呼吸。
      “阿道,我问你话呢?”杨业声音开始颤抖,他无视杜桢,从他的怀里挣开,手上的力道攥的阿道生疼。
      “阿姨走了。”阿道低着头,杨业看不清他的表情。
      杨业心里最后一丝信念也彻底坍塌了。他浑身的力气都松了,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父亲生病住院时,家里急需钱。为了钱,他与萧珩签订了那份荒谬的协议。但那时起码杨业是自由的,在照顾生病住院的父亲时,萧珩给了他最大的宽限,直到父亲去世,他的母亲知道了钱的来历,那种鄙夷失望的神情杨业到现在都记得。
      之后他母亲便立刻改嫁,在那之后再从未主动联系过杨业。
      尽管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已经俨然成为了孤立无援的人,但最起码他知道再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虽然再没相见,再没联系,但她就是扎根在自己心中的信念。
      最孤独最无望的时候,这个信念都是带他走出黑暗,重拾信心与希望的底线。
      但是现在这个唯一一个与他有血脉的亲人也不在了。杨业想起她去世的当天,有个人来家里找他。
      来的人告诉他有办法让他躲开邵卫文的监视,带他逃离这个让他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那时的他不够清醒。整日以酒麻痹,他根本来得及思考便与翻上阳台的人接应。
      那人面部遮挡严实,他发现不对的时候,手脚便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意识模糊涣散起来。
      醒来时,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下的石子颗粒硌的他皮肤灼烧一般的痛。他好像看见了闵外皓和裴子焕的脸,他还依稀记得有人在他冰冷到发颤的身体上裹紧了大衣。
      只是他太累了,仅睁眼看了看,便又睡了过去。
      尽管他的处境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可他一想到母亲连生病的事都没有告诉自己,她大概是对自己失望透顶,失望到从一开始就后悔把自己生下来。或许不是,或许她在垂危之际也给自己拨了通电话,但她联系不上自己。
      而杨业,却在自己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才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悲哀到,自己彻彻底底成为了孤儿都需要别人来告知。
      杨业心里过了一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好像忽然就释怀了。
      人最怕的无非就是有盼望,有念想,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反倒浑身轻松起来,可心却一片死水半沉重。
      病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看着杨业出奇的冷静深感束手无措。这时候他若是能哭一哭或者发发脾气所有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助。
      “墓地的事我已经派了人去办,在你父亲的公墓旁边。后续的事情你不要管,我都已经安排了人去处理。”邵卫文打破了寂静。他眼眶发酸,关心和道歉的话哽在喉边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杨业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然后转过头看了看邵卫文,笑的十分冷漠,“谢谢。”
      “杨业……”邵卫文以为杨业不会回答,得到了回应后心里稍有惊喜,便想得寸进尺一些与他多说两句。
      “你们走吧。”
      裴子焕忍了许久,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见着杨业魂不守舍的样子,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业哥,我在这守着你。”
      杨业眼神里尽是淡漠,他看看裴子焕,然后又把脸转向窗外,“不用。”
      “业哥……”
      “我想再睡一会,有点累了。”
      对于所有人来说,此刻的杨业都显得极为陌生。用可怜来形容他此时此刻已不够贴切,他破碎了,残败了,欲哭无泪。他像一只再也拼凑不完整的瓷器娃娃,从今以后没有牵制,再无希冀。
      邵卫文觉得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侵袭过来,他额前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喉咙里卡着一口沉重的气不敢吐,那口气就像唯一支撑他站到现在的力量,一旦吐出来他整个人就跟着一起完了。
      杜桢把杨业放好在床上,他面色幽暗冷峻,从始至终没有在邵卫文的脸上做过任何停留。但他的行动举止却处处散发着挑衅的信号,所有人都知道之前杨业和邵卫文的关系,尽管两个人已经分手,但也没有人敢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接手这段感情。
      杜桢现在的行为颇有立誓护杨业到底的架势。
      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杨业竟侧过脸去,闭上眼睛,轻轻抓住了杜桢的手。
      邵卫文眼角微微抽动,心中风起云涌的悲切。杨业让所有人都走,连裴子焕都不叫留下,但他唯独抓着了杜桢的手。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十分不理智的跨步上前,起身薅起杨业揽进怀里,“跟我回家。”
      邵卫文冲过来的一瞬间便后悔了。他自知现在不是为这种事较劲的时候,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他刹那回过神来,身形微顿,眼见着因为自己不注意拉扯过度,杨业手上的针头里开始回血。
      杜桢一把推开邵卫文,闵外皓冲过来将邵卫文向后拽了一把。
      闵外皓见杜桢眼里除了敌意以外还有些别的危险情绪,只身挡在邵卫文身前,发出一种类似提醒的声音,“杜老板。”
      闵外皓听闻吴秘书说了邵卫文从珠城回海城当天的事,也听闻杜桢被邵卫文钳制在身下两人发生争执。可闵外皓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位杜桢岂是能轻易被钳制的人?无非是那天在场人中有他想要甘受屈辱都要拼尽全力维护的人罢了。
      杜桢幽幽的看了闵外皓一眼。
      “抱歉,邵总急坏了。”
      邵卫文知道此时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起冲突的时候。他看了床上的杨业一眼。杨业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来看自己一下,心中恼怒气愤,转身走出病房。
      闵外皓朝杜桢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邵卫文扶住电梯墙壁,腿软的差点跪了下去,闵外皓伸手扶住邵卫文的腰身,却发现他用手遮住眼睛,肩膀止不住抖动,很久之后,邵卫文哽着喉咙,“耗子,我没成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邵卫文一直在处理杨业母亲的后事,他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为杨业的父母换了块顶级公墓,把二人的骨灰安顿好。杨业母亲留下遗物他也亲自去取了回来,并在遗嘱分配事宜上请了业内的高级律师,为杨业争取了最后的利益。
      其间他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杨业。
      杨业拒绝了杜桢的好意,没有转院。
      邵卫文每日都会叫家里阿姨为杨业做好饭送去,邵卫文知道杨业吃得惯家里阿姨做的饭,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杨业总是对阿姨的手艺多有赞赏。
      邵卫文来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杨业都在睡着,他便一直坐着等他醒来。
      几天下来,邵卫文发现杨业的状态比住院的当天更出奇的平静,不哭不笑,不吵不闹。
      邵卫文与他说话他就说,问什么答什么,他会尽量配合着两人的对话话题做出该有的表情,但邵卫文看的出来,他的表情始终生硬,从来都不是发自内心的。
      带他去室外,他便跟着走,杨业体力不支,但他从未主动要求回去。有次邵卫文带他去医院的花园转转,走了一会便发现他面色苍白,额前细汗密布,带他回去后才发现贴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打透了。
      邵卫文喂饭他便吃,吃几口后就忍不住呕吐,他连呕吐的时候都是那样安静,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患上了厌食症。
      除此之外,他变成了一个彻底不会反抗的木偶。
      邵卫文召集了医院的专家和院长深谈了一次杨业的情况。专家们一致认为,他的问题不在身上,在心里。
      他听从了专家的建议,让杨业尽量呆在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接触,身边要一直有人陪伴,他的行动力十分迟缓,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实在太少。
      邵卫文把杨业接回了自己家里。
      他现在彻底变成了一个人,若还要留他在医院过年,就算所有人都陪在身边,也未免太过凄凉。
      邵卫文第一年没有回邵家过年。
      他休了假,公司的事情交给吴文和闵外皓打理。他每天只陪在杨业身边,叫人找来一些杨业过去爱看的书,地下一楼有间空了许久的房间,邵卫文也着人改造成健身室,并购入大量的健身器材。他吩咐白叔,找人在庭院中搭建一个玻璃房当花房,可以让杨业闲来无事时种种花,总归要比整天对着天花板发呆强。
      他把杨业的东西从他租的房子里全都搬了过来,还有他养的那盆金盏花。
      说来奇怪,邵卫文再回去那个房子替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唯有那盆金盏花还活的很好,想必他日日呵护浇灌。邵卫文伸手按住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口处用力击凿。被关在这间房子里的每一天,这盆金盏花好像成了他唯一的精神伙伴。
      年三十的当天,邵卫文一早便叫阿姨准备好了年夜饭的食材。海城禁止燃放烟花,邵卫文还是托人从北方邮寄过来一批。吃过早饭,杨业便窝在沙发里发呆,他目光始终盯着门的方向,空洞呆滞,毫无感情。
      邵卫文坐在杨业身边,语气轻柔,“想出去走走?”
      杨业缓缓抬头,用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陪你,想去哪?”
      杨业看了看邵卫文,过了一会儿,喃喃道,“算了。”
      邵卫文心中被前所未有失落感侵袭。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杨业。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抬着眼梢,眼中一汪春水一般动情的盯着自己看。也不会每日精心调理邵卫文的肠胃,变着花样的做他爱吃的菜,
      可是邵卫文心中太过急切。他想念过去那个杨业。
      杨业见邵卫文偶尔一个人躲在卫生间许久,出来之后眼眶总是通红。但在他的面前,邵卫文都会尽力的露出温柔的神情,那种感觉像是在哄骗讨好。
      邵卫文托起杨业的腰身,将人横抱在怀里,“我带你上楼睡一会,好不好?今天年夜,晚上我们晚一点吃饭,白天你就多休息。”
      杨业不出声,闭着眼将头抵在邵卫文怀里。只有这种时候,邵卫文才会感到那个熟悉的杨业好像回来了。
      邵卫文喂了杨业吃药。早餐的时候杨业吃了几口,但也没有再呕吐。邵卫文心中惊喜,他知道杨业是需要自己的,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慢慢被治愈。
      杨业不肯进邵卫文卧房,邵卫文便一直陪杨业住在客卧。他把杨业放进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贴在脸上,坐在床边哄他睡觉。
      他本就皮肤白皙,这一阵下来,他的皮肤更透着一些病态的苍白,快要透明了一般。尽管人无比消瘦,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依旧动人俊朗,看的邵卫文心头一热。
      邵卫文指尖扶上杨业的唇。他的唇色偏粉,亮晶晶的,连唇纹都长的恰到好处。这是他曾经日日亲吻含在嘴里的唇,现在就在眼前,他却连用手指碰一碰都要等人睡下才行。
      邵卫文这阵的状态时刻紧绷警觉,晚上睡觉时杨业只要微微一动他都要惊醒。
      此刻他终于放松下来好好看看眼前的人。几日的折腾下来,邵卫文身心俱惫,他开始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来把杨业禁足在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起先他是气杨业的。在邵卫文的内心里,一直容不得任何的背叛和反抗。他看见有其他男人围在杨业身边转,便会不自觉的怒火中烧。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被拒绝,从小到大只有他拒绝别人的道理。
      他自知萧珩在这两个人身边作梗,但这种事情他在生意场上经历的太多,无非就是一些利益上的机关算尽,他看的开,想的透,从不放在心上。但事情一涉及到杨业,他便控制不住,总是将事态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内心时刻注意克制的那条防线总是被轻易击溃。
      不回杨业家的那段日子,他内心没有一刻停止焦灼。
      从前他始终有自信杨业是只属于自己的,杨业太需要一段像样的感情,在他最迷茫无助的时候,自己就是那棵救他命的稻草,他只能牢牢抓住自己才能苟延残喘的得以生存。所以他习惯了杨业对自己唯命是从,百般照顾,杨业对他也温顺乖觉,从不生事,他便更断定杨业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他始终明白,杨业原本有很多选择。出现在这种想法的时候邵卫文内心动容过,但他身边从不缺人,争着抢着想要爱他的人实在太多,没有杨业,还会有别人,杨业同理,只是杨业与他在一起后,眼里从未有过旁人,只肯为他一人活,他坚定的选择自己,从未想过改变。在这件事情上邵卫文从未有危机感。
      可后来他发现杨业好像不是非他不可。
      他可以选择更好的人,选择到底要不要爱他,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选择生活里有没有他。徐圣希手机里的那段录音就像是摧毁他意志的炸弹,回海城时看到杜桢在家里的那一刻,更是将他的势在必得的自信与苦苦维护的自尊一并击溃了。
      当晚他叫人找来了沈天。沈天是他除了杨业以外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可以睡在一起的人。没有杨业之前,他从不在这些中意自己的男孩身上大做文章,甚至想都不会想起。除了沈天,也没有人敢对他表示过好感。
      其实邵卫文在那之前从来没与沈天联系过。只是不知道怎么,在被杨业拒绝的时候,他脑海里竟想不起那些同样可以使杨业伤心气绝的女孩们。他觉得只有男人才是最能让让杨业嫉妒吃醋的。
      沈天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邵卫文看着沈天的眼神,便知道就是这么久过去了,沈天依旧抗拒不了自己。他急需一个乖顺的人来填补他当时心里的空虚焦躁,沈天便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久别重逢的床伴儿那样,不声不响的脱光了衣服进了浴室。
      即便两个人只有一面之缘。
      沈天长的白净可爱,有着大多数男孩没有的柔弱气质。他从浴室出来,浑身散发着清甜的果味,他和杨业不同,杨业灵动骄纵,多多少少带着点小刁蛮,而沈天的骨子里散发着强烈的顺从感,看起来十分好用。
      邵卫文坐在床上抽烟,沈天晃动着纤细的腰身跪在他腿间。尽管邵卫文不是他第一个经历过的男人,但他依旧会红着脸,娇柔的抬起眼睛冲他笑。他伸手去解邵卫文浴袍的袍带,邵卫文把烟按灭在烟缸里,冷声冷气,“你起来吧。”
      沈天不多言,按指令办事。俨然一副合格床伴儿的姿态,他越是乖觉,邵卫文心里于是怒火中烧,想着杨业离经叛道的样子,他想杨业要是能像沈天这样该有多好。
      那个时候他发现,他对杨业的在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
      两人在酒店面对面的沉默了一个小时,邵卫文派人送沈天回去。走前,是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邵卫文一眼。
      邵卫文心中生恼,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发现自己现在所有的欲望,都要对着杨业那张脸才能得以释放。
      他用工作填补生活空缺,拿下几个公司的案子。人人见他恢复到曾经疏离严苛的的模样,都觉得他已经释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生活像是被硬生生的拆掉了一半。
      他的冷落太过残忍与刻意,禁足杨业那段时间,他当着杨业的面带女孩回去过,拿了些东西便走了,头也没回。但他始终记得杨业当时看着那个站在门口风姿绰约的女孩的眼神。无助,凄残,让人更想不择手段的欺负摧毁。
      另有次席间,同桌一个公子哥为了讨好邵卫文,刻意挑选了高品质女伴儿,目的就是往他的床上塞人。邵卫文没有拒绝,这样的情况在和杨业在一起的是时候便屡见不鲜,当时不想生事,怕杨业知道还要自己万般讨好去哄,他嫌麻烦,便主动拒绝。而现在已经和杨业分手,他自是再没有拒绝的道理。
      酒席结束,邵卫文跟吴文报了杨业家地址,吴文微怔,把车开到杨业家楼下。
      邵卫文怀抱着女伴儿上楼,进了屋连灯都没开便同人一起走进客房。门落了锁,邵卫文注意着客厅窸窣的响动,在门里惩罚一般的和人翻云覆雨。
      就连去溪川与辛老用过餐的当天,他都报复似的接受了艾丁给自己找的床伴儿。
      他切断了杨业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把他彻底塑造成了那个只配臣服于自己的人。
      杨业家里的事情邵卫文调查过,因为知道杨业在干什么,知道他为父亲治病的钱是如何来的,他的母亲断绝了一切与杨业的联系,在他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立即改嫁,像是要与杨业断绝关系一般,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杨业也寻过多次,换来的只有无边的讥讽谩骂,称他丢了杨家祖宗的脸,败了杨家家风。
      邵卫文不曾想过杨业会对他母亲有太多的念想,更多的或许是隔阂。但他也知道,尽管再多的痛苦与纠缠,这层血缘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闵外皓告诉他,杨业母亲走前没有提过杨业一句,告诉床边的人要是想让她闭上眼睛,就不要让这个儿子站在自己床前送终。最后还是杨业继父打听到了杨业下落,几经托人才告知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
      可这件事在恐怕杨业那早已破碎的心里再度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圈禁杨业,切断他与外界联系的自己。
      邵卫文闭上眼睛,眼角潮湿,心中汹涌翻腾。他抓着杨业的手不自觉的用了点力道,垂着头轻声自言自语,“我到底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杨业手背攥的发痛,迷茫的支起上半身,邵卫文感觉到动静,抬头时目光与杨业对视。
      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杨业不知道邵卫文怎么了,他好像看到邵卫文眼角在逐渐湿润。他睡得轻,邵卫文粗重的叹息和手上的力气他都感知的到。
      邵卫文往前凑了凑,语气担心却温柔,“我吵醒你了?”
      “你哭了?”邵卫文才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泪痕。
      杨业伸手想要触他眼角,手抬起一半便停住,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邵卫文见杨业的动作,心中千刀万剐般难受,他把杨业的那只手也握在掌心里,忍不住上前吻住杨业冰凉的唇,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安静深沉的吻。
      杨业没躲,但也没有回应。邵卫文离开杨业的嘴唇,看到杨业目光里的淡漠,心随之抽痛几下。
      “要做吗?”杨业看着邵卫文,语气里有些无奈。
      见邵卫文没有出声,便伸手去解自己衣服的纽扣。
      邵卫文失措的低下头,他被杨业的动作刺痛了双眼。
      “不做。”邵卫文慌忙阻止杨业手上的动作,他麻木的像是一个只懂得条件反射的机器。身体的潜意识里在判断着邵卫文的每个表情和行为该需要他去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回海城那天,他当着杜桢的面要强来,结束后吴文依旧站在客厅等着自己。还有后来每次回杨业那里时,不管杨业愿不愿意便扯他衣服,结束后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抓起衣服便走……对于杨业这样人来说,那种行为和那些肮脏不堪的话语无异于是将他尊严切碎了不够,还要扔在沼气池里践踏。他不敢想象当时的杨业该有多么绝望无助。杨业应该是恨死自己了。
      “好,那你想做了再叫我。”杨业扯着嘴角苦笑,又躺进被子里。
      邵卫文意志轰然坍塌。
      他明白,在杨业的心里,他已经把自己与邵卫文身边的那些人归属一类了。一个可以随意贱凌,只为了发泄欲望的工具。
      他把人捞起来,用力嵌进怀里,他想告诉杨业不是他想的那样,但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邵卫文声音颤抖,“杨业……你给我快点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我带你去看海,你不是想出国旅行吗?带你去加州老城看枫叶,带你去悉尼看日落巡游,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邵卫文等着杨业在他怀里轻声笑,像以前的任何时候那样对他说“那可不要让自己等的太久”,他等着杨业还像之前那样相信他所有或是真心或是随口说出的承诺,他等着杨业依旧对他事事回应。
      可这次邵卫文什么声音都没等到。
      邵卫文茫然的觉得他现在伸出手都已经抓不住眼前的人。心中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他哑着嗓子抱紧杨业,“杨业,你重新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除了我你不能爱别人的。我不同意。”
      等来的又是一片无声。
      邵卫文闹够了,便拥着杨业躺在他身边。杨业缩在邵卫文的怀里,他心中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他那一刻终于知道,原来自己要不要爱,要去爱谁,都是被规定好,容不得一丝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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