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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万事开头难(下) ...

  •   醉仙楼离住处隔着一条街,是附近一家有名的酒楼,其中馃子做得极佳。此刻午时日头太毒,马车过去正正好。

      到达后,柳言在车内吩咐了几样大家素日爱吃的馃子就让小董进去采买,可悦儿却闹着要和柳言下车亲自挑选。柳言已感悦儿至此是别有用心,不想有意逼问,却又不敢下车。

      平日里柳言非应召是极少出行的,一则有事可差遣下人去办,二则身为名妓不可轻易抛头露面,恐生纷扰。可当下悦儿行事反常柳言又爱女心切,不得已携女下车入楼。

      一进醉仙楼,果真引得满堂宾客侧目,偏巧又没戴帷帽,柳言只得硬生生扛着众人目光站定堂内。跑堂的一个伙计眼尖,招呼着他们坐下,奉了茶水记下果品名字便到后厨准备去了。堂内宾客的注目和细语并没有惹得柳言不快,他早已习惯这些,心里只担心女儿是否受扰,但见悦儿竟是兴高采烈,牵着柳言的手,脸上藏不住笑。

      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伙计就捧着个四层的食盒回来。付完钱柳言起身正要离开,忽见伙计向门外跑去,并高声喝道:“总督来了!总督里边儿请!”

      柳严转身一看,只见伙计迎着位身穿藏青色圆领袍的公子入内,那公子身形伟岸衣着干练,腰上佩刀,正是总督严信,身后的侍卫仍是昨晚的那个。严信昨夜喝得那般酩酊大醉,柳言以为他至少要睡上一天方能醒酒,不想此刻竟能正常外出,不愧是武将出身。

      严信将马鞭缠好挂在腰带上,对着伙计道:“认得我?”

      伙计点头哈腰,笑道:“小的不识人也要认得总督腰上的挂牌不是?”

      “刚挂上不久,我倒忘了。”严信病愈,这几天正忙着筹备陪护御史巡查一事。昨晚虽喝了不少酒,后半夜起身吐光倒也清醒了,于是早起便带上逸枫到城外北原军驻扎处巡营练兵。延州夏季炎热,二人骑马回府实在口渴,便到醉仙楼买茶吃。

      柳言拉着悦儿坐回位置,背对着严信,打算等他入座后再悄悄离开。他今日穿戴与昨晚不同,料想严信只靠背影无法认出,刚好免了一场寒暄。

      悦儿抬头问道:“爹爹,小董哥哥在外面等着了,爹爹怎么坐下来了?”柳言对她比出嘘声的手势。

      “悦儿?”严信惊讶道。

      柳言猛地抬头,见严信已站在桌前。还未起身行礼先听得悦儿喊道:“叔叔?”眼前的场景让柳言一头雾水,他呆坐在椅子上望着严信。

      严信亦是神色讶异:“先生?”柳言回过神来,起身行礼。他今日穿着一身浅绿色长衫,竖起发冠,与昨晚白衣长发的模样不同,严信先认出悦儿才认出了他。

      悦儿再见严信十分欣喜,站起来就要向前,被柳言一把拉住带回身后,喝道“不可无礼”。

      严信疑惑:“先生这是......?”

      “拜见总督,这是小女柳悦。大人认得?”柳言虽语气柔和,眼底却透着警戒。

      严信自知唐突,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前几日见她跌倒在大街上,扶了一把。她不认得我身份,先生不必怪罪。”柳言听闻,转头看向悦儿,悦儿点头回应。

      柳言见状,把悦儿带至身前,让她行礼答谢。悦儿行礼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蓝色手帕,双手奉上道:“悦儿多谢大人。这是大人遗落的帕子。”

      严信收回帕子,见柳言神色惶恐不安,便道:“小事一桩,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又好奇问,“先生年轻,竟已有家室了?”

      柳言拉着女儿的手,浅笑道:“在下福薄,孩子母亲去得早,如今只剩我们父女二人。总督搭救小女之恩,改日定登门答谢,眼下有事,便先告辞了。”说罢再行一礼,带着悦儿匆匆离去。

      回去一路上柳言面色阴沉,一字不讲。悦儿心想是自己惹祸了,于是自责不已,不敢吱声。到家后,悦儿实在憋不住,哭出声来央求原谅。

      柳言忙安慰道:“悦儿何错之有?怎么哭了?”一边替悦儿擦拭眼泪,才意识到是自己脸色不好让女儿害怕了,忙向她解释,“是爹爹不好,爹爹摆脸色让悦儿误会了。爹爹没有在怪罪悦儿,爹爹只是在担心悦儿,悦儿没有错,不哭了不哭了。”悦儿这才安定下来。

      马车上柳言不过是在思考,并非迁怒女儿,他独自思考时容易面色严肃陷入沉默,与平日里温和的面目比起稍显凶狠。

      柳言愧疚地亲吻女儿的脸颊,哄着她求原谅,悦儿也捧着柳言的脸道:“爹爹也没有错,不用悦儿原谅。”父女俩互相抱歉的模样惹得康嬷嬷禁不住笑出声来。

      几人就着茶享用了买来的点心,又一起吃过午饭。到了酉时,柳言便要起身回霖香阁。

      临走前柳言给了康嬷嬷一袋银子,又将带来的包袱一一拆开展示,皆是些首饰、滋补品,还有几匹做工精美的绣布,他交代康嬷嬷为自己和悦儿做几身新衣裳,又嘱咐了些保重身体多加餐食之类的话,就上了马车。

      悦儿很舍不得,站在车窗处对严信道:“爹爹要保重身体,悦儿的布老虎会驱赶梦魇,爹爹不要害怕......有空常来看看悦儿好吗?”

      柳言日程安排紧凑,父女俩只能三五天抽出空来短暂的见上一面,或是一等半月,等到柳言放几天长假才能回私宅。虽说庄红梅允许悦儿去霖香阁见他,但柳言却不愿意女儿常去。

      “好,爹爹一定多来看悦儿。悦儿乖乖的,听嬷嬷的话,在私塾有什么委屈就要说,知道了吗?”柳言说罢,让若玉跟着马车送他出了巷子。

      马车慢行至巷口拐弯入了大街,在离巷口不远处停了下来。柳言掀开车帘,递出一张银票,面值三百两。

      若玉接过银票收进怀中,笑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柳言沉声道:“这三百两,麻烦老杨亲自走一趟,拿出二百散给私塾里的先生和学生家长,不必动粗,只告诫几句即可。剩下的一百请他喝酒。”

      若玉咯咯笑道:“嘿嘿,先生终于开窍了。就是要吓一吓才好让他们安分守己嘛。”

      柳言笑道:“你倒学会用成语了。”

      “先生教得好。这一百我拿走四十,先生别和我爹讲哦~”小玉又露出野猫似的狡猾,柳言笑着放下车帘:“随你。”

      若玉离开后,柳言回想着醉仙楼的场景,不禁长叹。

      在醉仙楼时,掌柜处有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一直盯着他和悦儿,悦儿也有意无意回看过去。这一反常举动柳言看在眼里却只字不提。那孩子想来是私塾里的孩子,且极可能是欺负悦儿的那一个,悦儿带柳言进醉仙楼,无非是有意告诉他自己父亲尚在,以作警告。

      柳言苦恼自己身为人父,女儿竟需要设法自保,还因为父亲“生气”而自责痛哭,当街受辱竟只有严信出手相助,事后对父亲也全盘隐瞒......他愧疚不已,只觉得对女儿亏欠太多,复又忆起悦儿生母,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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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霖香阁。

      柳言回来便往寝室去,准备梳洗装扮,却见庄红梅正躺在榻上,倚着矮桌翻看柳言抄写的佛经。

      庄红梅一见柳言回来便起身笑道:“回来啦乖乖,悦儿过得如何啊,可长高长胖啦?”她一身艳红长袍,广袖铺盖在榻上,垂到地下,起身时动作缓慢,满身珠翠哗啦作响,常年享受富贵的身子早已变得丰盈肥硕,笑起来五官挤在一起像个油光焕彩的发面馒头。

      柳言知道庄红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求于他,便轻笑道:“什么事?”

      庄红梅摇着团扇笑道:“不着急,你且先打扮打扮。”

      柳言走近,入坐榻上,又问:“见谁?”

      庄红梅举起团扇半遮面,笑道:“姜大人要见你,五郎在后院备好车等着了。”

      柳言侧目盯着庄红梅,心想伯府欠下的这个人情,这么快便要还上了,真是着急。庄红梅见柳言眼神不悦,轻叹一声:“这书上有句话我觉得极妙:一念离真,皆为妄想。我儿,眼看当下吧。”

      说罢,她挪动笨重的身子,拖着长裙由小佟扶着走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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