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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山河故人 ...


  •   吃过中饭,关致波兴致不错地开口:“慕容丫头,你去送送那小子。”

      正说着,又把晏蘅拉到身边轻声道:“我告诉你啊,他可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便是能跟他学得一点皮毛,也足够你用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好机会,要抓紧。”

      他看起来像是在说习武之事,可眼中却别有深意。

      晏蘅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跟着奚秋一同出了关府。

      “秋大哥,不如你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吧。”

      “好啊。”

      两人并肩走着,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兄妹一般。回想那日雪林之中的艰险,却恍若梦中。

      奚秋不愿叫这气氛冷下来,便闲谈道:“我这次来春河镇,原是为了挑战。”

      晏蘅被这话头挑起了一些兴味,“挑战?”

      奚秋点点头,“不错。西山派剑法,以不断磨砺自身来达到更高境界。所以师父此前便给我定下了计划,这一次,我要同春河镇年轻一代的剑客进行对战,借此获得更加深刻的领悟。”

      他说完以后望向奚秋,却见她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那呆愣的模样可爱极了,他心中也不禁柔了柔,“慕容姑娘,我不知在你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但是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我很欣慰。”

      “欣慰?”晏蘅不解道。

      “其实,在我年少时,曾经历了同家人生离死别。那时我年岁尚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见他们失去了心跳、呼吸、温度,以为他们只是睡熟了。后来,身旁长者告诉我他们去世了。我才明白,原来所谓去世,就是再不会睁开眼睛看我,就是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葬在泥土里。失去,是痛苦、难捱的。可逝者,也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他们而失却了生活的勇气。”

      她心头一酸,继续道:“那你为他们报仇了吗?”

      奚秋摇摇头,“没有。”

      她有些惊诧,“为何?你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武功,想来若要报仇并不难。”

      “不错。”他平静道:“可是,慕容姑娘,这江湖之上冤冤相报何时了。父母走前的遗愿,便是让我歇了报仇的心思。”

      “嗯。”她短促地答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奚秋以为是自己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忙道:“慕容姑娘,过去已然过去,总要朝前看。”

      她再抬起头时,已然戴起自己的面具,“好的,秋大哥。”

      风过,落叶飘飘,晏蘅这才发觉他们已然行至竹林外。竹叶簌簌的声音,仿佛奏起一支极轻缓的曲子,在这方天地淡淡地响着。

      晏蘅吸了一口气,鼻翼尽是竹叶的清香,她这才想起,她已经许久不曾为一朵花、一片叶停留了。

      可她在心里厌恶此刻的自己,这样贪恋着这一瞬宁静的自己。

      “我们快些走吧,秋大哥。”

      奚秋应了声,却也看透了她身上的沉郁、寂寥。

      她行在前面,衣角被风吹起,那背影却孤独得紧,奚秋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就这样想着,一座枯寂的古庙已出现在眼前。入门处柱子上的绿漆早在岁岁的风吹日晒中磨去了痕迹,只留下斑驳的朽木勉力支撑着。

      奚秋在山神庙偏殿的角落里用稻草搭起一个小小床铺,虽显寒酸,却也足以裹身。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慕容姑娘。”

      晏蘅不以为怪,“修武之人,本该如此。秋大哥坦坦荡荡,亦有武者的修养同能力,谁能耻笑于你?”

      他一双眼都盈了光亮,“原来慕容姑娘也是性情中人!”

      晏蘅随手将那偏殿内的陈设重新调整了一下,“秋大哥,这样看着是不是好上许多。”

      奚秋挠挠头,“姑娘灵巧,我成了粗人了。这样看来,苦中作乐、乱中求序这样的小事中也藏着大智慧。只我往日看不懂,倒要感谢点拨。”

      他并不轻佻,也不浮浪,从始至终坦坦荡荡、真实诚恳。晏蘅想,“可惜相识过晚,若能早些相遇,我们定然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奚秋不知她在想什么,热忱地跟她介绍道:“我只晚上在这将就一下,虽然潦草,却也足够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山神庙的一桩好处所在。”

      他说着轻拍她肩头,“你瞧,这一大片空地,就是我的练武场。而且这里远离市井,鲜有人来,便不会受到打扰,其实同我在林中的生活是一样的。”

      晏蘅笑道:“我原以为秋大哥是嗜茶如命的‘茶奴’,不想在这里倒也过得惯。”

      “其实那屋中种种茶具,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他说到此处,不好意思道:“我这人饮茶如同饮水,咂摸不出什么味道来。你不晓得,之前也有一位好友,以为我对茶道深有造诣,硬要与我坐而论道,我心中慌张极了,生怕露馅。于是每品一种茶,我就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尚可’,想不到他竟也被我这样唬了过去。”

      晏蘅会心一笑,“想来,这所谓的茶道也只是人们编织出的‘一家之言’罢了。不如,化繁为简,做个‘自然’之人。”

      “看来慕容姑娘是玲珑心窍,事事皆有回应。”

      她却掩住面上种种情绪道:“从心而论罢了。秋大哥,我先回去了。”

      她情绪转变得突然,奚秋一时也不知是哪一句让她恼了,有些无措道:“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无妨。”可眼底的落寞与伤怀是藏不住的,“秋大哥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奚秋觉得晏蘅就像是一个谜,谜底藏在她自己心里,不许旁人窥伺。可她偶然流露出的那些孩子气,那些同他心意相通的“自然”之论,实在又像是将那谜底掀开一角来,令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探寻。

      晏蘅一个人行在乡间山道上,看山花烂漫,看林间青葱,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可也只有一刻。

      她回到闹市中,就下意识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面具里。

      “阿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骤然回头,见到了那日在雪中大开杀戒的少年。

      那时只是见到一个背影,看不清轮廓。直至今日,隔着层叠的人群,那张脸同她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

      “苡仁。”她嘴角动了动,却未发出声音。

      他并没有看见她,只是极认真地同那个守候在旁的侍从说着什么。

      她下意识想逃,却又想,“怕什么呢?他又识不得我。”

      可只要看见那一张脸,她总忍不住想起那年在宫宴上初见时的情景。

      恍若隔世。

      她想。

      晏蘅转过身去,朝前继续走着。似乎这样,便将那少年和那段岁月彻彻底底地甩在身后了。

      “苡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真的,要很用力,才能抑制住杀你的冲动。现在,我还没有能力。但请你和你的父亲等着,总有一日,晏蘅的名字,会让你们彻夜难眠。”

      苡仁回过头去,望望远处的人群,却什么也没见到。

      他明明感觉,有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曾落在自己身上。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绝不会认错的。

      “阿若,你去查一查,是不是有些不知死活的尾巴跟着来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道:“果真是,阴魂不散呐。”

      另一边,晏蘅机械地回到关府,在关致波异样的目光中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这丫头,今天中邪了?”小老头嘴里骂骂咧咧,却也没再跟上去讨个没趣。

      晏蘅躺在床上,望着那木质的横梁发呆。

      即便她远离京都,即使她到了春河,该来的总会来。

      过去的一切再度出现在脑海,她才发现她险些溺在这段时间的美好和温暖中,“晏蘅,你不能。从你逃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你的生命便不再属于你。那些会让你心软、会让你由衷欢笑的人和事物,都暗藏杀机。它们正在一点点消磨你的意志,让你失去复仇的勇气。”

      她不会放弃,也不该被消磨。

      晏蘅推开门,“师父,我歇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快要忘记招式了。”

      关致波诧异道:“怎么的?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加练的。你这丫头,真以为我不敢练你是吧?”

      “不,师父。”她哀伤道:“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关致波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也一改平日里说说笑笑的懒态,正色道:“晏丫头,凡事都是一张一弛,有紧有松。不要把你自己逼到绝路上,你还小,还有很多时间,你的生命里除了复仇,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你去发现和探索。”

      晏蘅沉默了一阵,接着道:“请师父教我。”

      关致波知道多说无益,她身上的担子太重,可她的肩太过瘦弱,所以唯有拉紧了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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