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玉食吴桃

6、第 6 章

　　恰巧此时，傀儡们已经将坟墓中的棺材撅了出来，果不其然，棺盖推开，其中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偃师走到棺材的旁边，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晃了一下，他淡淡道：“坟前不设供，棺椁不上钉，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案吗，陛下？”

　　皇帝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表情，“是你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我才给你的，我不懂，人不是最喜欢自欺欺人的吗，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真相呢？”

　　偃师摇摇头，“你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喜欢被欺瞒的。”

　　“更何况，你是我亲手制作出来的傀儡——承罪。”

　　惨淡的月光从中透出，照亮墓碑上的“承罪”二字。

　　“现在想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被我忽略了。”

　　傀儡成为皇帝这件事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他曾想过会不会是皇帝历经帝位之争而性格大变，可真相远比他想的还要离奇。

　　傀儡有形无心，怎么能代替真人呢？

　　偃师不懂。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迷茫，“你明明只是个傀儡…… ”

　　傀儡走近他，说道：“我是你亲手制作出来的，你所有的愿望，我都会帮你达成。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有意识起，听见的是你的声音，看见的是的你的脸庞。主人，你不该抛弃我。”

　　偃师闻言满脸愕然，这充满占有欲的话语，哪里是什么傀儡，分明是个生出了自我意识的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你不是我制作的傀儡！”

　　偃师惊得退了两步，手上的灯笼晃了一晃，却见傀儡扔下手中的灯笼，脱去半身衣裳，赤着上半身，身上犹有他修复傀儡时留下的痕迹。

　　“我是你亲手制作的，为什么你现在不肯认我呢？”

　　傀儡头微微一歪，“他们都觉得我是神，能为他们解惑答疑，能满足他们的愿望，我的主人，你才是最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偃师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陈姑娘和她的夫婿，是怎么死的，还有太子，你代替他当了太子，太子去哪了？”

　　傀儡却笑起来，笑容诡异而邪气，“我当时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身不能动，只是他们都爱上了我这具虚假的傀儡，所以自相残杀。至于太子——”

　　傀儡道：“是他自己选择将身份赠与我。”

　　“为什么？”

　　偃师不敢置信，难道太子糊涂了吗，太子的身份可不是孩子手中的玩具，能够随便送出，更何况送出的对象是一个傀儡。

　　夜风飒飒，傀儡毫不意外，“这都是因为主人你啊！你制作傀儡的技艺绝世无双，害的他把我当做了一个能够倾吐烦恼的对象，一个不会吐露秘密的朋友，一个只听从于他的傀儡。”

　　回想起杀死太子的场景，傀儡脸上没有一丝愧疚的神色。

　　傀儡能够和太子如真正的人一般交谈，傀儡的刻意模仿，几乎没有人能发现他们之间的区别，太子甚至把傀儡当做真正的人对待，还经常让傀儡装作自己出现在宫中，号令众人。

　　太子有替身傀儡的事情只有几个极为亲信的人知道，而这几位亲信后来却发现连他们也发现不了太子和傀儡的区别，当傀儡和太子站在一起时，若非太子主动说出，他们竟然无法分辨出来。

　　当傀儡代替太子上朝，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就连太子的亲信也无法发现他是假的。

　　傀儡没有心，没有太子那些优柔寡断的情绪，行事也是雷厉风行，太子不止一次的听人讲，说太子殿下变了，愈来愈有王者之风。

　　这些只是不经意的言语让太子开始怀疑自己，他开始想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个太子，一个傀儡却比他这个真正的太子做的还要好，难道他不如一堆木块皮革吗？

　　一个月夜，太子将自己的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而诉说的对象，正是傀儡。

　　听罢太子的讲述，与太子分外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太子脸上绝不会出现的诡异笑容，“殿下。”

　　傀儡这样称呼太子，说道：“我并非是普通的傀儡，我诞生于怨气之中，当我不能看不能动时，任人宰割，我的前一任主人死的时候，她和她夫婿的血溅到我的脸上，她的夫家之人将我的身体分解，她的堂兄将我从乱葬岗上送回，偃师修好了我，却又让我作为殿下的替身挡避灾祸。殿下，你有选择的能力，我只是按照偃师和您的吩咐行事而已。”

　　太子不曾想傀儡竟然还有这样复杂的过去，不禁为傀儡感到唏嘘起来，他本就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听罢后，便深深地感叹了一回，对傀儡的态度也越发温厚起来。

　　只是傀儡比太子更具有王者之风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

　　太子死的那天是个雨夜，他的兄弟让人在宫殿内放了一场大火，因为大雨，许多宫人都躲在屋内，而宫中的另一边，皇帝在为宠妃庆祝诞辰。

　　屋里被浇了火油，傀儡就这样看着那个潜进来的宫人先用迷香迷晕了宫里的侍女与寺人，又将火油沿着帷幔倒下，火苗腾的一下燃起，灼灼火光映亮了照在屏风后傀儡的影子。

　　那宫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晚太子还没有睡，正想逃跑，看见床上的人又是一惊，那人分明有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会有两个太子？

　　太子藏了傀儡的事只有偃师以及太子的亲信等清楚，他人只当是太子最近的性格有变，没有一个人想到太子居然让一个傀儡来扮演自己。

　　傀儡伸出手，抓住想要逃跑的宫人，拧断了他的脖子。

　　宫人的身体软绵绵倒地，而傀儡却不曾唤醒太子，只是看着火舌舔舐着帷幔顺势而上，满屋熊熊火光映亮了雨夜，直到浓烟将昏睡中的太子呛醒，傀儡才对太子说道：“宫殿起火了。”

　　太子从床上跌下来，酸软无力的身体让他跪倒在地，傀儡扶着他走了一段路，然而因为吸入了过多的迷香，太子不仅身体无力，连话也几乎说不出来。

　　傀儡搀扶着太子往外走，只是烧断的房梁不仅砸断了太子的腿，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太子能听到外面的不断来来回回救火的声音，甚至还有人想闯入火场救人，但是火势太大，他们无法进来，更别提救人。

　　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太子苦笑道：“难道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傀儡看向门外，脸上没一丝动容的表情，说道：“或许，但是我会陪你一起死。”

　　傀儡在太子的面前向来是少言寡语，太子听罢，叹道：“我是不能出去了，你虽然是傀儡，可是偃师还在，你可以想办法这里回到偃师的身边。”

　　“你甘心死在这里，太子的位置被被别人抢走？”

　　太子重重咳嗽了几声，浓烟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几乎要晕过去，他听着傀儡的话，心头虽然浮现出一丝不甘，但是他明白，他即使能侥幸逃出去，自己的腿恐怕也保不住了，一个残疾的太子如何能当上皇帝呢？

　　想到这里，太子越发不甘起来，愤恨不已，如果不是这场火……

　　他还不知道是谁放的火。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傀儡，说道：“如果你能逃出去，代替我，替我复仇。”

　　傀儡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太子脸上不会出现的诡异笑容，他的背后，火光耀耀，凶猛而热烈，“我答应你，代替你的身份，为你复仇。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给我件东西。”

　　“什么？”

　　不等太子再说话，只听“咔嚓”一声，地上的人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当然是让我来代替你的——身份。”

　　傀儡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还有头发，他的躯体都是人造，这头发也是，万一着了火，可就麻烦了。

　　地上的人大大地睁着眼睛，眼中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他至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被信任的傀儡杀死。

　　大火吞没了太子的躯体，这世上从此之后，只会有一个太子。

　　傀儡静静地说着自己的见闻与做过的事情，并无一丝愧疚之意。

　　偃师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他将这具傀儡送给太子的，本来是为了保护太子，最后居然成了杀死太子的催命符。

　　“我制作的傀儡居然杀了人……”

　　偃师苦笑，这世间的事千奇百怪，但是一个傀儡为了权力，去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犹记得曾经，一男子分外宠爱他做的一具歌舞傀儡，甚至为此冷落了家中的夫人。

　　夫人嫉妒没有感情的傀儡能够的刀丈夫的宠爱，便使用计策毁了那具傀儡。

　　他得知后虽然愤怒，可人是人，傀儡是傀儡，他却不会因为此生出复仇的想法。

　　如今自己的傀儡却因为权力，主动杀了人。

　　偃师只觉得荒谬。

　　他提着手中的灯笼，“我不过是个喜爱奇技淫巧的偃师，所做只为娱人，如今却成了刽子手。”

　　他眼神一冷，忽而道：“承罪，这名字确实是适合你，你是罪孽，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把你修补好。让你永远待在乱葬岗上。”

　　“……主人，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傀儡说道：“我即是你的罪，我的主人，你忘记了当初是为什么制造我吗？”

　　偃师忽然觉得浑身冰冷，他答应陈姑娘的交易，是为了掩盖自己害死人的事实。

　　那次是因为他的年少轻狂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而这次，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

　　若说傀儡是刀，那他就是拿刀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