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玉食吴桃

7、第 7 章

　　偃师的内心摇摇欲坠，他开始怀疑自己，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如果偃师做出的傀儡只有杀戮，我这个偃师，也不该存在。”

　　偃师这般说道。

　　偃师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看到自己的傀儡为了欲望而肆意残害人命，这绝不是他想见到的。

　　普通的傀儡偃师尚能制服，可是面对承罪这个有自己的思想与欲望的傀儡，偃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承罪问偃师，说道：“所以，我的主人，你是想要自杀，还是杀了我？”

　　偃师说到：“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主人，那就跟我走，离开皇宫，自我了断。”

　　“主人说的什么我都会同意，可是主人，如果我死了，就无法和你在一起了啊！”

　　傀儡说，步步逼近偃师。

　　偃师心头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不自觉向后撤开一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主人，你不是一直在怀疑那些梦魇的时候是有人在搞鬼吗？”

　　承罪声音温和，却似千钧压下，“是我啊，是我一直陪在主人的身边，每当我看见主人的睡颜时，我总在想，主人的梦中有没有我呢，我是否有幸进入主人的梦中，和主人一起听雨赏雪，观星望月。我知道主人的欲望，我感受过主人身体的温度，我听见主人的喘息……”

　　“——住口，疯子！”

　　偃师怒骂了一句，他似乎终于明白傀儡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是权力，是他。

　　那些梦魇似的夜晚，那些假装温和的态度，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无一不在预示着一个答案，就是傀儡对他的执念。

　　“太可笑了，你一个傀儡，居然对自己的主人产生了感情。”

　　偃师摇摇头，他到现在也无法相信，傀儡会喜欢上自己。

　　只有人才会有感情，傀儡的所有做出的一切表现，都是听从偃师的命令做出来的假象。

　　偃师始终不肯相信，傀儡会爱上自己，这不仅像个笑话，更像是个怪谈。

　　傀儡挑眉，“主人，你不愿意自欺欺人，揭露我的身份，为何在我说出真相后，你却又不愿意相信呢，还是说你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即使这是真的又怎么样？”偃师喃喃道，“我是一个人，怎会爱上自己制作出的傀儡。”

　　承罪想过千万种可能，偃师的拒绝并没有出乎预料。

　　他静静地凝望着偃师，仿照太子制作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失望，“当真不可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你，权力，财富，美人，珍宝……只求你的心里有我一席之地，偃师，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偃师听罢，说道：“人的感情不能以交易来论，何况，没有人会爱上傀儡。”

　　“是吗，在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傀儡说，“明明我扮做太子的时候，你很喜欢我。”

　　偃师脸色一变，“那不过是看在你的皇帝身份上与你虚与委蛇罢了。”

　　他冷冷地说道：“你是傀儡，不管你扮做什么身份，是男是女，我都不会爱上你。”

　　偃师的眼睛中尽是冰冷，透出一种奇异的冷酷来。

　　这种冷酷的神色刺痛了傀儡的心，假如傀儡也有心的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主人产生感情，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会痛。

　　“我学着人做了那么多，原来还是不能打动你，你不会爱上我，是因为我是傀儡，如果我是人，你会爱我吗？”

　　偃师的态度冷漠强硬，“你不会变成人。”

　　“到了如今，主人连说句好听的话哄我都不愿意。”

　　偃师笑出声，“主人你可真是狠心啊！”

　　偃师撇开眼，似乎不愿再看他。

　　“无妨。”

　　承罪低声道：“你不喜欢傀儡，我便不做傀儡，你喜欢太子的性格，我可以一直扮做他，只要主人你还愿意见我。就像我们之前那样。”

　　偃师觉得傀儡在做梦，在得知傀儡的身份后，他怎么还能像原先一般相处，他杀不了傀儡，他也不会和一个怪物在一起。

　　像是知道偃师要说什么，傀儡抢先一步到：“主人，你不要再说让我不开心的话了，你忘了一件事。”

　　偃师狐疑，他忘记了什么？

　　傀儡一笑，“我不仅是你的傀儡，也是帝王。”

　　傀儡在太子身边，学得了不少阴谋诡计，权势，金钱，美色，感情，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如果爱不能留住偃师，那么权势也是一样的。

　　偃师吃了一惊，却见傀儡忽然上前，在他背后轻轻一碰，实际力道极重，他立刻眼前晕眩，倒在了傀儡的怀里。

　　傀儡吻着他的头发，稳稳地抱住偃师，说道：“讨厌也好，喜欢也好，你最后还是在我的怀里。”

　　立冬，小雪。

　　偃师神情专注，长长的木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都是些精致的关节腿脚之类。

　　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都是制作傀儡之用。

　　只是这些手脚的关节都小了许多，不过尺寸之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在偃师的手下诞生。

　　这人偶眉目精致，墨发如云，头上插戴着素簪，着一身青莲色宫裝，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偶。

　　偃师在人偶的后颈上按了一下，那人偶的眼睛动了动，先是对偃师屈膝一礼，然后直起身来。

　　偃师把人偶放到地上，那人偶便跑到殿门前，恰巧此时殿门大开，那人偶不及躲闪，跌了个踉跄。

　　一只手捏着人偶的腰，无视人偶的挣扎，将她送回桌上，来人对偃师说道：“主人，你还想着逃跑吗，就凭这些个小东西？”

　　偃师一言不发。

　　小人偶被承罪放在桌子上后，模样呆呆地，没有偃师的吩咐，她就是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物件。

　　来人展开双臂，抱住偃师的身躯，在偃师的耳畔说道：“你想离开，随时都能离开，只要你愿意带上我。我现在是这世上权力最大的人，你的愿望我都能达成。”

　　偃师讽刺一笑，“可惜我让你去死，你却不愿意。”

　　承罪更紧地抱住了偃师，“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心之前，我怎么舍得去死，何况我死了，这世间就没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三年前傀儡将偃师打晕带回了皇宫，然后将他囚禁于皇宫中。

　　在皇宫中，偃师数次试图逃脱，可惜均已失败告终，直到现在，偃师也试图让自己的制作的傀儡帮助自己逃跑，但是都没能成功。

　　偃师闻到傀儡身上龙涎香的气息和白雪的冷意，恍惚了一瞬，“为什么同样是傀儡，只有你会产生对人的执念？”

　　他所造傀儡不少，只有承罪一个生出了对人的欲望和执念，其他的那些傀儡就如同他想的那样，没有思想，只会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譬如这去开门的小人偶，不让她去开门后，她便会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被承罪囚禁后，家中的那些傀儡想来也是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只有承罪一个，借着皇帝的身份，欺骗了天下人，还能自得其乐，沉浸其中。

　　“主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吗？”

　　承罪道，“我也不知，我诞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傀儡，身体不能动弹，是主人的声音陪伴我度过了日日夜夜，我听见主人和陈姑娘的交谈，直到主人不喜欢被人威胁，所以我想帮助主人，杀了他们。”

　　偃师心中一凛，原来从自己制作出承罪开始，陈姑娘死亡的命运就已经被敲定了。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呢，他也忘记了，大概是想快点离开京城，远离陈姑娘。

　　世事难料，如果当时的自己离开了……

　　承罪似乎猜到了偃师在想什么，对偃师说道：“主人又在想逃跑的事情吗，主人，你我的缘分从我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即使你逃得再远，我也会找到你，带你回来。”

　　偃师闭上眼睛，始终不懂，然而承罪不会给他答案，他自己被囚禁于宫中，也无从得知了。

　　门外雪渐止，偃师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躺在了承罪的怀中，他的怀中暖意融融，像是真正的人一般，偃师心中却明白，那不是来自人体的温度，是因为承罪在怀中放了手炉。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离开皇宫。”

　　偃师闭着眼睛说道。

　　承罪则是应了声，“好啊，我等着主人杀了我的那天。”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偃师的头发，眼睛略过桌上制作傀儡的零件，无言地想道：假如真的有那一天，他会让主人陪自己一起死。

　　怨生魂，情生识，傀儡虽为人造，亦可为人。

　　——《傀儡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