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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


  •   从真如海的帐中出来,弦月高挂,夜色已深。

      青杳了无睡意,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肝胆惧寒,凉意彻骨。

      有孤愤的琵琶曲传来,被朔风撕扯,更显峥嵘。

      是那曲《破阵子》啊。

      大氅被风吹得呜呜鼓动,青杳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琵琶声而去,果然在离使团营地不远的一处小山坡看到了杨骎。

      青杳迎风而立,等着他把这曲弾完。

      琵琶声声,催人肠断。

      曲终收拨,杨骎抬起头来:“我俩的事,真如海都告诉你了?”

      青杳正想开口,却被猎猎罡风吹得“吭”打了个大喷嚏。

      杨骎走过来,随手从她身后扯过了大氅兜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头脸,然后拨着她的肩膀拨到了自己身侧。

      “迎风而立,也不怕被吹个鼻斜嘴歪?”

      青杳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咱们俩去城外扫墓的事?”

      青杳摸出手帕擤鼻涕,一边擤一边点头:“那天咱俩吵架来着,你发好大的火,我都差点以为你要动手揍我了。”

      杨骎轻笑了一声:“揍你还用得着动手?一根指头就能给你戳个跟头,一点劲儿都不用使。”

      青杳很不服气地“切”了一声:“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发火吗?”

      “因为我骗你,被你当场拆穿了。”

      杨骎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你骗我你有个双胞胎姐姐。”

      青杳一偏脑袋,不解地朝他一望。

      杨骎仰头望朗月疏星,呼出一口白气:“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我的人生可是再也经不住一次爱错人了……”

      青杳心旌一颤,知他想起了他兄弟和真如海的往事,在那段被长安城传为“佳话”的年少风荡中,他是局外人、是被欺骗和盗用了身份的人、是承担恶果、收拾残局的人。

      “还好,你就是你,你只是你。”

      杨骎大步迈出去,那么高的个子,背影居然有些伶仃。

      青杳抬脚追上去,想随便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我才知道咱们仨都是龙德三年十月初八那天成的婚。”

      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不是宫里精挑细选的大吉之日吗?怎么会闹到最后,孤的孤、寡的寡、散的散?”

      杨骎一摇头,是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弟那个混账东西呢?”

      杨骎伸出一只食指在唇前比划了一下:“这里没有我的弟弟,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叫高昌济,是个高丽人,投效在突厥可汗的大王子摩思力帐前的。”

      青杳在心底不屑地哼了一声,腹诽真是好一只缩头乌龟,用个假身份完美地隐身,还有好哥哥给他瞒着,真如海的十年等待、十年忍辱到今天……

      “真如海的情绪怎么样?她在我面前总是要故作坚强不肯掉眼泪的,你们女孩家看着,她……还行吗?”

      青杳想了想,斟酌着说了句:“惟今的局面,早看破早解脱。她说要去赴约,我觉得……把话说开也好。”

      杨骎低头拨了一下琵琶弦,低声说:“她不是去见骙郎的,她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本想成全他们两个,但现下看来……”他抬眼看看青杳,“是个死生不复相见的结果了。”

      青杳脑海里有许多思绪在碰撞,撞得她忍不住开口问杨骎:“真如海说‘计划有变’,你们的新计划是什么?”

      杨骎浑若没有听见,逆风而行。

      青杳小步快跑追上去:“请让我加入你们的计划。”

      杨骎把琵琶抱在怀中,拢紧了大氅:“与你无关,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

      青杳并不放弃,伸展双臂拦在了杨骎的面前:“你们的计划,是傅介子计斩楼兰王还是玄武门事变夺大位?”

      杨骎顿住脚步,夜色暗,夜色中他的脸色更暗。

      “我想立功,”青杳现在对杨骎已经不再藏私,“回长安后我和罗戟准备完婚,我想以一个功臣的身份向皇后请求赐婚,所以我需要这个机会,请让我加入您的计划。”

      杨骎重复了一遍:“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

      然后迈动大步往营帐走去,青杳向来颇有些不止不休的执拗劲儿,紧紧追上去,伸手一把满攥了杨骎大氅的边缘,勒着他的领子把他勒住了。

      “先生不是说我有出息,您面上也有光吗?”

      杨骎转过身来,臂托琵琶,居高临下审视了顾青杳,是个金刚罗汉的煞气架势。

      “会说两句异邦话,就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是吧?”

      顾青杳被这句话给噎住了。

      “我不需要你的那点光来给我装点门面。”

      说完又要走。

      “等一等,”青杳叫住他,然后手滑向腰间,“那这个东西,就请您收回去吧。”

      杨骎手里一凉,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那把刀鞘上镶了宝石的匕首,顾青杳把它塞回了自己手中。

      父亲南下交趾前送给他的匕首,骙郎满心惦记着的、却没有得到的匕首。

      青杳觉得有些生硬,便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补理由:“我在使团里,也没什么危险,这东西贵重,我……怕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可不得了,还是……还是完璧归赵比较好。”

      杨骎觉得多说无益,虽然自己有那个心思,但是人家有别的心思,自己也说了不会再存让人家为难的心思……这把匕首,确实有些自作多情而又多此一举了。

      于是把匕首往腰间一别,什么都没回应,径自回帐中了。

      顾青杳立于风中。

      她想,杨骎现在待她和从前是很不一样了。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

      无法回应、无以为报。

      难道这辈子都这么别扭下去?

      有时候、或者说时时刻刻她都拿不准和杨骎相处的分寸感,似乎是疏离也不对、僭越也不对,怎么都不对。

      也许等自己和罗戟完婚后,寻个机会外放了,离远些不见面就好了,有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什么尴尬也都俱忘了。

      青杳转过身子,往真如海的帐子走去。

      回到帐中,青杳就跟真如海告了杨骎一状。

      “公主,你能不能帮我说句话?”

      青杳将自己那一招无往而不利的绝学“小狗歪头”使在了真如海身上,然后眨巴眨巴眼。

      真如海无奈:“其实,关于要不要把你拉进这个计划里来,我和杨骎一直有分歧。”

      青杳趁热打铁地握住了真如海的胳膊轻轻地摇:“让我加入吧,让我帮你,我想帮你!”

      真如海微微扬起嘴角:“但我能理解他的决定,这事有危险,而且和你没什么关系,他是想保护你。”

      青杳低下头拔指尖的倒刺:“我不用他保护。”

      “是啊,”真如海一声叹息,“男人总以为能保护我们,实际上伤害我们最多的就是他们。”

      青杳知道真如海又想起了伤心事,就很识相地没有说话。

      “不说我了,”真如海振作精神,拉着青杳坐下,“所以,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我把你带来这一路,本想玉成好事,可是你们俩怎么怪怪的,我问他,他也不说,你总该告诉我吧?”

      叹气的人换成了青杳。

      她把自己和罗戟的事据实以告,还说了想要借此事立功的想法,真如海听完,樱口微张了好一会儿。

      “那……他呢?”真如海深感意外,“他和我提过,你们……不也……颇多羁绊吗?”

      青杳知道真如海所说这个“他”是杨骎,所谓羁绊什么的……倒也不假……只是……只是……

      “我对他……只有感激,还有……想要报答他的提携之恩……”

      这话,青杳只说了半句,剩下半句卡在了心里,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也不应对任何人讲。

      她对杨骎还有一些畏惧,一些源于对他未知的、无法掌控的畏惧。

      “你倒也不欠他什么,”真如海宽慰青杳,“要是没有你把他从河里捞起来,他早咽气了,要报答也该是他报答你。什么提携之恩,他给你什么你都拿着、收着,想要什么就问他要,别跟他客气,也别觉得是自己占了他便宜,听见没有?”

      听真如海这么说,青杳突然没忍住,笑了一下,真如海就像她从未拥有过的姐姐,出嫁前很是不放心,因此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妹子被男人骗。

      “真想不到,他竟也是个求不得的可怜人,我和他,终究同病相怜了。”

      大约是真如海真的出面帮青杳说了话,次日,杨骎把青杳叫到他的帐子里去,冷口冷面的、公事公办地表示“既然是公主的意思,那你就听从调遣”。

      然后把那把刀鞘上镶着昂贵宝石的匕首“啪”地拍在案上:“这次任务危险,你必须拿着这个。”

      青杳硬着头皮,心想这人不收礼咋还带强按头硬送的。

      见顾青杳没有要听话收下的意思,杨骎飞刀似的目光旋过去,想威慑她一下。

      以前这招对顾青杳是很好用的,但是现在杨骎意识到自己在她那里失了体面,啥眼神也不好使了。

      青杳看看匕首,又看看杨骎,心里想起阿闼婆那个令人心悸的预言,就没有要收下的意愿。

      “你当这是在玩吗?”杨骎站起来,想要和顾青杳平视,但他确乎又高了点,总带了居高临下压迫的意思,“这是命令。”

      “我……”青杳准备好了拒绝的理由,因此显得理直气壮,“我可以申请配别的武器,这是大人的私物,我拿着不合规矩。”

      杨骎在心里不屑地一哂,却没有露在面上。

      “不仅是武器,还是信物,有需要出示它取信对方的时候。”

      青杳听杨骎这么说,似乎一时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她目光瞥向那华丽的匕首,心想,不吉利呀,不吉利,怎么竟死活推不出去呢?

      杨骎并不会读心术,单纯地以为顾青杳的拒绝是在避嫌,而他非常高明地以至高无上的理由逼迫她不得不接受。

      青杳没辙了,真的没辙了,将这似乎背负着厄运的匕首又不情不愿地揣进了怀里,向杨骎行了个叉手礼,准备告退。

      “回来!”

      青杳转过身子,那表情不比一个急于下学去吃饭却被老师留堂的顽童更颓丧。

      “会用吗?”

      “会用。”

      “不是让你削水果用的。”

      青杳蹙眉:“我知道。我跟公孙大娘特意学过几招的。”

      杨骎不信:“那……你使两下我看看。”

      青杳莫名其妙:“对谁使?对你使?”

      杨骎叉腰:“那不然呢?”

      顾青杳只好意意思思地比划了一下:“这样、这样、这样,差不多就这样。”

      杨骎的太阳穴蹦了一下,招式是没错的,一下一下挺像样;力度是没有的,都不用是个特别强壮的男人,就能一下把小鸡崽子似的顾青杳掀翻在地。

      他出手,当然只使了三分力气,已经足够快到让顾青杳猝不及防。

      杨骎揪着顾青杳的领子就把她拎起来双脚离地了。他很有分寸地控制着力道,但见她还是变了脸色。

      “来,用你的匕首攻击我。”

      “你干嘛!”青杳急赤白脸地双脚在半空中扑腾,“你干嘛呀!”

      杨骎无奈地又把顾青杳放在地上:“这里随便抓一个男子都有这样的力气,你没受过训练,我不放心!”

      青杳抚平领口,带了点气哼哼的语气:“我知道我拼力道拼不过,所以我有技巧的!”

      “来,给我瞧瞧你的技巧,来啊!”

      杨骎如来影般突然迫近,这回直接把青杳摁在了地上。

      “你的技巧呢?!”

      青杳这回真的生气了。

      她一扬手,一把红色的药粉甩进了杨骎的眼睛里,杨骎登时就疼得鼻斜嘴歪起来,青杳顺势把他推到一边去。

      杨骎已经捂住左眼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这是你逼我的!”青杳没想到阿闼婆留给她的药粉这么好用,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随身带着,“这可是你自找的!你活该!”

      杨骎似乎觉得打滚儿有些不堪,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给我撒的什么玩意儿!解药呢?!”

      青杳本来已经跑到帐子门口,但尤不忍心杨骎这个狼狈样子。

      “拿醋兑了盐水多洗几遍!”她跑出去,又折回来,似乎是想证明自己似的大喊一声,“我都说了我是有技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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