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星河》那片白桦林

2、芳华旧

　　“日前，江南地区一处大型建筑工地挖出三代文物遗存。当地文物部门要求建设工地停工以后，已组成考古队进行考古勘探。”
　　“该墓葬距三代时期隅宋仁宗让陵仅一千米之遥，初步推测为仁宗子女陪葬陵，进一步详情仍待考古挖掘进程。”
　　......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为首的教授伸出戴着棉线手套的手，缓缓推动门前刻有花，莲，凤鸟，祥兽等精美纹饰的石门门扇。
　　门扇发出沉默摩擦的沙沙声，缓慢向后退去，渐渐铺开一个黢黑的空洞来。
　　扑面而来的是较为重的湿气，与难以言说的霉气味，俱是古墓特有的腐旧气息。
　　被隔绝千年之久的冥界似在前方，静静的，默默无语般，候着后人去深入探究。
　　坟墓，向来是无声，却处处刻满描绘叙说这一个个故事言语的地方。
　　教授打好矿灯，身后的考古队队员们打起精神举起手中的手电，向里照去。
　　一行人在心中初步估算，墓道长约30米，坡度约为20度。
　　为首的教授心中已有些许猜测。
　　大抵是隅宋仁宗年间，皇亲国戚的陪葬墓吧。
　　一群人猫着身子踏入了墓道。
　　这是一处空荡荡的墓室，亦如同常见的墓室规格一般
　　教授深谙想窥得其中奥妙，与墓主人隔着千年时空对话，还需从载有墓主人生平的石刻入手。
　　未见明显碑刻，他便提脚步向左处的墓壁走去，将矿灯抬起照过去。
　　他微微愣住，不禁擞动肩膀，手中矿灯晦暗不明，却也映出几个渐被磨平的浅薄字来。
　　隅宋故泰安公主墓志铭
　　随行人仿若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起一波躁动，手电筒光上下不停晃动，安静的空间顿起不停的叽叽喳喳声。
　　“是那隅宋年间的传奇公主！”
　　这倒是近些年来考古最大的发现了。
　　当口口相传的传奇人物真正以真实存在的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些未曾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小年轻们难免兴奋不已。
　　久经沙场的教授倒是临危不乱，将手中的矿灯缓缓下移着，继续观摩那少许残留的刻文
　　xxx奉勅撰
　　臣闻绛河南澳，天女悬于景纬；湘巌北渚，帝子结于芳云。是以彼莪者隅宋，赞肃雍之礼；坎其击鼓，殷作配之仪。则王姬之宠灵光赫，其所由来者尚矣。
　　公主讳月霁，字秾染，神文神武帝之玄孙，肃武帝之曾孙，烈武皇帝之孙，皇上之长女也.....
　　........
　　自兵燹祸起，雁门拱手，良辰昙花，浴火芳华，付于狄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笏板呼义，帝嘉与众。
　　柏舟空泛，姬孤幼闺，明珠毁日，呜呼哀哉！以偏安二十七年三月三薨，年二十有四........
　　刻文浑厚有力而悲戚
　　众人扫读罢，心中长憾久久难以平息。
　　唯有葳葳灯尘无声上下浮动
　　这短短几百字的志文便记载完了这三代时与众不同公主的一生。
　　亦如同史书所载，她于偏安二十七年和亲北辽日，自焚于栖凰殿
　　这九五至尊的掌中宝，是难得未曾被那世道覆上尘芥的明珠。
　　她并不似寻常公主般，是只知女红，三从四德的隅宋女儿。
　　有言道，女儿亦可万古生香，说的便是这般人物。
　　只可惜也不得不沦为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只是，老师你说，这般女子为何也逃脱不开那命运既定般的宿命呢？”
　　随行的一名女学生，似是不解道。
　　教授闻罢，只是长叹一声，轻轻走至右边墓道旁
　　“兴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亦有一代人的无奈与割舍吧。”
　　“逆水行舟，也终有力竭一日，到这时也不得不泊舟。”
　　他隔着空，用手轻轻抚过那一个个已脱落到近乎悬挂的铭文，呢喃最后四句道
　　“河山初雪....翩跹白头.....无人之约.......空寻谁赴。”
　　学生们不禁反复咂巴，兴奋道
　　这泰安公主思的是谁，念的是谁？无人之约是什么？
　　这些可是正史汗青未曾记载过的“劲爆大瓜”
　　只是可惜单凭这昔年公主未出口之问，更难觅这人芳踪
　　“老师，你看！这儿好像有字”
　　又是方才那感慨万千的女学生，此时正弯着腰，小心用手中手电给铭文较为右下方的一处打着光
　　教授听罢，剎的蹲下，小心翼翼凑过去，缓缓将上面较铭文更为细小的字拼出话来。
　　是两行对照端正，却并不相连的诗。
　　“贪封蓟北书。 ”
　　“惟怅久离居。”
　　是时期更为考前的上官婕妤之诗。
　　教授不禁深锁住眉头....
　　闺怨诗....究竟意指何人。
　　仍旧是方才那女孩，挠了挠下巴，似是恍然大悟般掏出平板来，切出一张壁画截图，放大说道
　　“前日xxx大的教授也发布了一张仁宗附近陪葬将军陵的墓道壁画图，恰好就在此墓北边，好似它的墓志铭结构与泰安公主的都有点相似。”
　　教授蓦地回首，边端过平板，欲细细端详放大处，边说道
　　“可我记得，那是三代难得的....”
　　“女将军。”
　　众人渐渐看清放大处的两行字来
　　“欲奏江南曲”
　　“书中无别意”
　　恰在石壁左下方，可真是...太巧了。
　　众人不禁倒吸气
　　良久有人弱弱说道
　　可我记得，那是三代最早的女将军之一啊.....
　　征北将军，冠军侯，杨清晏的坟寝。
　　一个女子
　　教授似恍然大悟般，将照片前划一张，俨然是冠军侯的志文，放大，赫然是
　　“天合命衰....山空江竭....冬雷空震....梅夏雨雪.....方与卿绝”
　　这方大字，也恰好位于下一张照片内容的右上侧。
　　而杨清晏，恰是墓志铭中，雁门关失前，以身殉国的最高隅宋将领
　　石壁有灰洒落，似有千年前的清风拂起，悄落平板上，将彻古的轻柔一吻送至那人脸颊
　　尽管那人到底失约于她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原来真正封闭的是
　　他们现代人。
　　......
　　那一夜，雪飞扬，埋葬过往。
　　“还请，杨将军....给我一个理由...”
　　“我...”
　　“我不想你去。”
　　“也不用你去....”
　　“将军..你...是我什么人呢？”
　　“再者，这天下太平，盛世安宁，不是你一个人之责...不敢忘忧国，这是我的晏姐姐幼时教导我的，我身为天家女，也是我应当为百姓做的，也是我该做的。”
　　“我是公主殿下的太子长兄表姊妹，于陛下于殿下，都有资格阻你往火海里跳！”
　　“而那千千万万风沙身满的杨家军战士，至今仍奋飞不辍，共护河山....她们存在的意义何在？”
　　“莫，寒了她们的心啊.....”
　　“.......”
　　“你就当真....没有半分私心嘛？”
　　那斑驳的岁月中，年少总倥偬，哪里还剩一丁点不知归处的无忧乐？
　　多的不过是暑往秋来更添几笔波澜的转折。“这不是公主殿下应当忧虑的。”
　　她仗长枪护山河，护的自始至终便不是她一人
　　好似不管如何选，不过都是
　　各白首一方，终老一方的离殇
　　罢了，乱世难安，唯请黎民偿愿....
　　唯请她能顺遂平安，只要能好好活着
　　各安天涯一侧，也能尽数咽入胸中了
　　“拜请将军.....凯旋。”
　　......
　　接着往下走去，过第一过洞口，两侧色彩鲜艳的壁画隐隐映入眼帘，仿佛进入那绘画艺术的殿堂。
　　灯光打向东侧，东侧的壁画大致仍是那象征着公主的灵魂飞入天宫的云中车马图，以及拱卫在后的十五位铠甲武士，或腰佩长剑，或手执红旗，车马两侧各绘有拱手或拄杖给使，拱手执笏宦官等，俱栩栩如生
　　“教授，你看那边”
　　又是哪位女学生，指了指西侧的壁画，那是一副镶金镀玉的彩绘浮雕壁画，惊道。
　　东侧壁画已有些掉落，破损，需及时抢救
　　而这西侧的壁画耗资金玉，珍贵矿石颜料，保存较东壁完整许多
　　向来是墓主人并不想
　　它被遗忘。
　　那描绘的是一场金碧辉煌的皇族宴饮，画中有四位人物所占区域较大，其余皆是的官宦，侍从，宫女的比例则较小。
　　左侧两位人物，一位身着冕服，冠金色十二旒冕，高坐台上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仍见俊朗的男子，威严略带慈爱的瞧着壁画的右侧，在他怀中躺坐着一位着金色绣龙对襟短衫的冰雪玲珑，乖巧可爱的十二芳龄少女。
　　见她目视前方，不双唇微开，双目小瞠
　　视线终处，是两位英姿勃发，微染酒气的少年人，一男一女，尚是青涩的十三四岁年纪，手执鼓锤，交步击鼓踏歌，身侧簇拥着模仿成战车，展开两翼作打仗态势的穿甲持剑三十人，再远处，亦有编钟，笙箫，号角相辅
　　左侧那男子戴金冠，束高马尾，上半身身着明黄箭袍，腰侧垂扎着黄裳外裳，欲转身举锤击另一面鼓。
　　右侧那女子挺拔如竹，将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用白玉冠固定，身穿月牙色箭袍，同样是在腰侧垂扎着玄红外裳，亦是转身与那男子交汇，锤棒相交。
　　好似能听见那旷古的相击声，隔着浩浩星河，将那千年前的军舞，那荡气回肠的画卷，一点点铺开在世人的面前。
　　深埋进青史书篇的
　　心头血，画中颜，那时少年。
　　那一夜，明月皎皎，将相思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