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星河》那片白桦林

1、芳华旧（杨清晏前传）

　　“药王谷的花很美”
　　“万里荒漠亦能抖擞出花朵。”
　　“但药王谷的花同雁门关的花终究不同”
　　“止步吧，南昼姑娘。”
　　“.......”
　　“杨将军，我再不来雁门关”
　　.....
　　隅宋年间，天下三分，北有强敌辽国虎视眈眈，西有西夏国趁火打劫，唯有隅宋积贫积弱。国外战火不断，年年岁贡不止，国内民生凋敝，有志者，不堪其忧。
　　药王谷主南素，膝下有两女，长女名晴，许当朝三皇子宋佶为妻，次女名昼，许杨家子征。
　　宣和二十三年，帝殁，未立嗣，京都卫将杨征及百官举佶承社稷，后允之，是为仁宗，年号偏安。
　　杨征者，抗辽望族杨家后也，自小志，北望抗辽，西击夏，收复万里河山，搏一海清河晏，呼曰：“辽夏未灭，无以为家。”
　　偏安一年，帝始基，封征征北大将军，爵宁国侯，领杨家丹心军，以为北戍雁门后力。
　　那年三月，文德殿中，宋佶高坐御座上，眉眼带笑，右手卷着诏令，不住轻敲着左手掌，向阶下 端正跪着的人诱道
　　“娶了昼儿，这个就是你的了。”
　　跪着的人仍旧目不转睛，死盯着一处，直着背，无出一眼。
　　宋佶见状，又是淡笑，不急不慢地起身，晃着手中的诏令，递给后侧的宦官道
　　“阿征，你我自小相伴相互，一同长大，寡人实不想以强力勉你。”
　　他缓缓步下阶，身后躬着腰的宦官亦步亦趋
　　“今日，你若是应了这门婚事，你心中的话宏愿，朕自会应你，毕竟那也是寡人之愿。”
　　他沉步走至杨征身前，睥睨着眼前人，声容忽凛冽道
　　“你若是不应，那么寡人绑，也要绑着你去洞房。”
　　猛得拿起那黄色诏令，甩至杨征眼前，他仍身形不动。
　　“而这杨家军旗上的杨字，别的字亦可替换！”
　　身后宦官唰的一下扑地，劝呼陛下息怒。
　　良久，殿内唯余劝呼声。
　　刹时，沉重的嘶哑声响起
　　“陛下.....究竟是何苦呢？”
　　杨征抬起头，那下颌处布满了拉碴的青色胡须，满眼疲惫。
　　宋佶见他如此，也是不忍，稍微柔和着声线道
　　“阿征，若没有南家姊妹，你我早已命丧黄泉，恰好昼儿心悦于你，而你看她的眼神也并不清白，于情，你应当娶她。再者...”
　　他缓缓蹲下，目视着杨征，嘴唇开合。
　　“若要让这偌大朝堂放心，你想一领北部几十万兵马，也只有娶了昼儿，才能做到。于理，你也逃脱不开”
　　言毕，他起身背对着他，闭上眼说
　　“阿征，于情于理，你我都别无他法。”
　　杨征肩膀抖动，低下头，涩声道
　　“陛下，便是成为无来日之人，也无法使朝堂安心嘛？”
　　“难。”
　　“...臣，领旨谢恩。”
　　.......
　　同岁，五月，宁国侯奉旨迎官家妹昼。
　　洞房花烛夜，结发鬓雪，斟良辰，意同盏，合馀年皆安。
　　“杨将军，我算什么呢？”
　　她半掀开红盖头，仍旧是明眸善睐，雪肤皓齿的模样，却总因那强颜欢笑败去几分天真活泼的意味。
　　而眼前的他似有千言万语，又似几年前那般无言否决自己炽热爱意的模样。
　　南昼只觉心无言抽疼。
　　他想说，她是他的夙愿之一，是他的求而不得。
　　可他偏偏只能轻轻拥住这个散发着幽香的姑娘，在心中叹道歉意，言语仍是无心的冰冷刺骨
　　“为让群臣安心我为国为义，以身护河山”
　　闻罢，她轻浅凄笑，原来竟是如此。
　　她顺从的回揽着少年将军，将床帘勾下。
　　一夜红烛翻飞，结出应结的果子。
　　婚后，两人人前虽还似如胶似漆般的新婚夫妇，但却总好似多了些许相敬如宾的意味。
　　除却那夜，两人竟再无更亲密之举。
　　南昼当几日如镜花水月，而杨征于暗处悄望她的成痴相思，手中那尚未雕刻完功的碧玉簪子，又有何人能说出这世间三千事中的处处相思呢？
　　七日匆逝，他护她归宁途中，北部烽烟骤起，国不安宁，来不及好好道别，他掀开车窗纱帘，将装着那枚碧玉簪子的盒子，递到她身上，深深的望着她半柱香，不舍的放下帘子，便领着被他任命为杨家军副帅的师弟赵冰，匆匆策马北去。
　　南昼久久未回过神来，良久，才打开手中的盒子，静静凝视着盒中的碧玉簪子，那青葱玉指缓缓拂过簪头的昼字。
　　回到药王谷后的几日，正值酷夏，春意早已完去，但满谷仍盛开着一大片照眼的繁花。
　　而她身着那青黛素裙，戴着那枚碧玉簪子，静立花海，目视着北方。
　　而老谷主则默默地坐在不远的亭下，怜爱的看着女儿。
　　良久，长出一口浊气，低头浅饮一杯茶水
　　这乱世，多的是身不由己。
　　南昼好似与只着常服的少年杨征醉在这片花海，做着一场不复醒的好梦。
　　再醒来时，只见榻边的父亲笑着如同儿时般抚过她的头，笑着说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又要做外祖了。
　　又？两年前，阿姊诞下了与皇帝姐夫的长子构，离京时，也并未传好讯。
　　良久，她才缓缓抚上腹部。
　　她又想起那日他赠簪子的样子。
　　她突然很想问他。
　　大漠长烟孤雁，江南泼墨黛墙，她们一家人去看，可好？
　　回信未叫人久等。
　　只道：女清晏，男烽休，他已成功拒戎狄于关外，士气正高，帝令他重整兵马，一图收复幽云十六洲河山，待此仗得胜，天下海清河晏，烽火休，干戈止，他便解甲归田，带她们母子逍遥江湖，厮守一生。
　　她终明封侯非他意，但愿海波平。
　　只可惜，他向来是个天衣无缝的骗子，能骗过她一次又一次。
　　他并未言明边疆战事的吃紧，险胜，而她向来不涉庙堂之高，又怎知朝堂上关于主战复河山与主和求偏安的派系之争，暗流涌动？
　　更可惜，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大抵都想要现在的和平，而不是长久的太平。
　　人性本自私。
　　关外血泼如墨，岂知归期何期，有些诺言，唯待来生，再赴一约。
　　他于掩护大军撤退时，率军力断后，被辽夏合围，誓死不降，精疲力竭，被万箭穿心，与几千名战士同殉河山。
　　收复燕云十六州大败，所幸在掩护下，赵冰率领余下杨家军战士成功退守雁门关，加固边防，恰好两族心生嫌隙，联盟瓦解，杨家军得以喘过气来，成功阻辽夏于关外。
　　朝堂上多数人终得偿夙愿，与辽夏和谈，以求偏安一隅的当世太平。
　　噩耗传来时，南昼无多言，不多时，血气崩，娇儿置于这身不由己的天地。
　　她如他所愿，为女名清晏，愿如他意，海清河晏天下平，女儿得享安乐生。
　　而这场残酷的战事终在他的副帅师弟来信中得知全貌。
　　她不顾产后的虚弱，执意返还京城，带了几名亲信入了宫。
　　无人知晓，那几日发生了什么，据宫人言，只知杨夫人几日未出皇后殿下的宫殿，待得几日出时，怀中已无尚出生不足月的侯府遗女。
　　随南昼一同入宫的亦有印有北境副帅赵冰火漆的亲笔信一封。
　　不多时，文宗下令封宁国侯女为世女，袭征北将军位，养于大内，待成人及笄时，再出宫开府。
　　此言一出，朝野虽惊，然因不可说因不敢上谏，故行之畅。
　　而出宫之夜，那高不可攀的一国之母，怀抱着那襁褓，目送胞妹的身影渐行渐远，让风轻送低语道
　　“昼儿，你要去哪？”
　　那抹背影倔强而消瘦
　　她没回头，冷声道
　　“他走的太快了，我后悔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他，而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说一声再会。而我也不忘...”
　　言至此，她停了下来，释怀笑道
　　“我仍是一名医者，我要去雁门关找他。在这途中，我亦要用这双手，去照顾万千需要我的边疆军民们。”
　　“这是他在乎的，亦是我的夙愿。”
　　她终是回眸浅笑
　　“珍重，我的晏儿....还有阿姐。”
　　言罢，转身，再无回头。
　　南晴缓缓垂眸，用目光轻抚过那襁褓中的几封信与几本世代赵家人总结出的枪法功册，在心中回复胞妹道
　　我定会告诉晏儿，她的父母是盖世的英雄。
　　远方的故人后来未曾有过一封书信，一年有月后，在漫天大雪日，终是等来报信的药王谷弟子。
　　她说：二师姐本就血气大亏的身子，在日以夜继的治病救人劳累中，油尽灯枯，已于数月前阖眼长逝，死前同杨家军副帅嘱托道，想死后与前征北大将军合葬于英魂坡，不必抚柩回药王谷了，以及望清晏能在大师姐庇护下平安长大成人。
　　“算了，他就葬在这儿......那我就一直........等在这吧。”
　　“想再和他......还有晏儿.....我们一家人....再游一次临安冬至。”
　　“你说....好不好？杨将军”
　　是时，孤女杨清晏，一岁有半。
　　而大内中，始加封贵妃的左丞相蔡侯女，也是十月过，瓜熟蒂落，为帝诞下长公主月霁。
　　那一战的尾声已在时光中久远。
　　上一辈随时光流沙掩去的过往已渐行渐远。
　　兴许于星转斗移间，时光荏苒中，在当年人的讲述中，在年幼的孤女心中种出了
　　身后家国，魂兮归来的花来。
　　京都花开花谢，几度春去秋来，又有谁信离别苦？
　　只道人间浮生若梦，芳华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