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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退烧药 ...

  •   摸鱼是每个社畜的基本技能,我来的这一年基本上点满了这项技能。我看着窗外的落雪,纯白的雪粒浮在我们的窗上,只一瞬便化掉了,我盯着窗户的落雪,这一过便是一下午。

      下午六点一到,我就准时开始收拾东西,张倩还是在旁边一脸敬畏的对我竖着大拇指“佘云啊,有女朋友后就能走的这么坦荡了。”

      我穿上大衣,无视了张倩话里的女朋友。想起宋芸说的房水电全包,拍了拍大衣“只是恰巧水电房租被别人包了。”无视张倩的苦叫,顶着办公室所有人带着怨念的目光走向了大门。

      这个时代太喜欢压榨我们了,在这个寸金寸土的兰市,月薪竟然只给三千五,昨天熬夜到十二点回家的我今天也能正常下班了?落差感有点大,感到幸福的我搓了搓手想赶紧回家。

      坐过公交车,慢慢的晃回了家,可是当我脑子里一晃过去了宋芸的脸,手就开始止不住的抖了起来,溺水感渐渐控制了身体,恐惧,心悸一涌而上。我尝试深呼吸恢复状态,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灵魂的重量全部灌输到脚上,无法抬动走路。在五官被绞获,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费力的抬头盯着亮着的窗户,那是厨房,窗户上有个纤弱的人影动来动去,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寒风实在是太大了,等缓过神的时候动下嘴巴也格外痛苦。

      宋芸,阿芸,你为何如此?

      手已经被冻得不能动弹,想从包里掏出烟盒也变得尤为困难,只好乖乖认命回家,刚抬起脚,温柔中带着急颤的嗓音在面前响起

      “小云,你怎么站着不回家?”宋芸拿着垃圾袋从电梯出来,明明是雪天她却还是穿着单薄的白色吊带睡裙,外面只罩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衫。看见我站在雪地里她的脸上露出慌张的模样,眼眶泛着红润。我看着宋芸这副样子有些好笑,但还是觉得装模作样的她也别有一番可爱。

      “没有,我才刚回来。”我搓了搓手打算进电梯,她快速扔了垃圾跟上我的脚步,进电梯后我不打算跟她多说什么。

      看着上升的楼层,忽地想起昨晚的宋芸,那时的她把重量全压在我身上,还扯起一个勉强的不能再勉强却带着骄傲的笑“七楼,小云你家在七楼是不是?”

      昨晚加班到十二点本来就浑身酸痛,脑袋里只想赶紧回家瘫在床上,这是上班这一年来无数个日夜所做的普通且痛苦的事,但是那抹坐在电梯口前的白色身影打破了一切。

      我太熟悉那个身影了,以至于就算她卷缩着身子把脸埋进了膝盖,我还是认出了她。在我这里看去只能看见薄削的身影再仔细一点就能看到凸起的脊骨,我本想着直接上楼,但走过她身边时,她似有感应一般抬了头。

      我并不惊讶,这张脸在我生活中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在地铁,公交车,大屏,还有我的手机或电视上。宋芸是文艺片导演的偏爱,明明这么年轻,却凭借文艺片手拿多个国际奖项。我经常在闲暇时刻点开她的作品,我不会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笑的,哭的,痛苦的,特别是被杀时的恐惧以及在别人身下时的狂欲,我会放慢观看这两个极端的表情,血从腹中渗透衣服时她不敢置信的嘶哑,还有在到达巅峰时她张开嘴无声的哭着。

      我会在此刻放大这个屏幕,我只是想看看她的眼睛,看看眼睛里的春蝶是怎么样碎掉的,是如何扇动着脆弱的翅膀,如何从那样无底的深渊里飞出来。

      因为在我每日每夜的梦里,其实也不仅仅是在梦里,每次在窒息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它,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明明翅膀上有很多绚丽的颜色而我却觉得她是黑色的,带着鳞粉的翅膀上会慢慢勾勒出那张脸。

      蝴蝶让我窒息,让我如同在深海里那般恐惧,可翅膀上她的脸却让我在每次浮沉中能抓到那道横木。

      在每一次崩溃到极致的时候,我就想再见见她,想再抱抱她,想对她做一些事,最想的是,让她治好我的病。

      此时那张熟悉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檀口微张溢出痛苦的喘息,在见到我之后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双似水的眸子里渐渐有了焦距,她止住深且厚重的呼吸,像是路边没有家的小猫发出最柔软的声音

      “小云,我发烧了。”

      我直直的盯着她瘦弱的脊骨,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着,某种情绪吞噬着我的大脑,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我看见她看见我眼神后的身体颤抖更为强烈,我知道,我此时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好。

      我蹲下身来把她的手搭在身上,她实在太轻了,就算整个人完全压在我身上也太轻了,我扶着她准备进入电梯,她此时却突然停住,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睛忽地盯着我“小云,可以吗?”

      我低头看着如此矛盾的她,我知道她在问什么,比如我可以插进你的生活吗?再比如我可以打乱你现在的生活吗?思及至此,我又忍不住的笑了笑,不知道宋芸是真傻还是装傻,早就从我们遇见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就相交纠缠,已经回不到最开始了。

      但是宋芸,你都已经蹲在这里了,你竟然还有一丝纠结吗?是分开的太久,你变善良了吗?太多太多的未知让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挖开,我抚摸着她嶙峋突出的脊骨,用无谓的语气说“收留你一晚上,当然可以。”

      听见收留这个词,宋芸搭在我身上的手愣怔一刻,对,可能宋芸这一辈子都想不到,还有我对她说收留这个词的时候,到了家里,我把她扶到卧室,随即就去客厅里找药。

      我一边听着她在床上的声响,一边翻寻着药,看着手上的退烧药,我慢慢的想起来了一些我们刚认识的的事。

      -

      我的出生是场意外,反正黎曼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就是因为我的出生她才不得不被拴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我的童年就是听着她无尽的抱怨长大的。

      六岁时,父亲从工地上摔下来当场就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还不及作出其他反应,脑袋传来尖锐的刺痛,眼前一片白光,就晕倒了,当醒来时已经来了很多亲戚,他们交钱时黎曼甚至不掩饰脸上的笑容,有的亲戚当面愤怒质问黎曼是不是人,黎曼那张冷媚的脸上只带着阵阵嘲意,媚笑着说“没办法啊,小云读书要用钱啊。”

      “我不去上学。”那是我第一次反抗她,我不要用父亲的这些钱去读书,我宁愿出去当街上要饭的也不要黎曼那样收来的钱。我觉得黎曼太没有良心了,她甚至没为父亲掉过一滴眼泪,这几天来她还是像平时一样,坐在窗边不停的抽着烟。

      听见我不去上学,她抖了抖手上的烟灰站了起来,看我的表情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的愤怒只说了一声“随便你。”从我的身边走过,穿上那双掉了不少漆皮的黑色高跟鞋就出门了。

      我看着那扇生锈的铁门,慢慢的蹲坐在地上,我从未在这个家里获得过温暖,父亲常年在外做工,但他每个月回来都会给我带好东西,我说的吃的玩的,他都会买给我,当父亲走后这个家里对我最后的爱也没有了。

      我把书包放在地上,想了想这时候应该上第一节语文课,我坐到窗边,将语文课本在这满是烟灰的桌子上摊开而来。八点过的早晨,空气中带着微湿的晨露,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有些许昏昏沉沉的,连带着语文课本中的文字都漂浮了起来,明明是那么的熟悉组装起来我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只知道课文的标题是见春寺,在迷糊之间我看完了整篇文章,简而言之,这是个能把整个春天拥入怀中的寺庙,好想去看一看…爸爸也好黎曼也好,带我去看看春天的见春寺吧。

      怀揣这个小小的愿望,我进入了浮沉的世界,我脚下是泥泞的山路,一环接一环,远处的云山叠起,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终于到了红墙砖瓦,绿树围绕的寺庙前,我欣喜地抬头看向从木匾,在海棠花的掩映下,见春寺三个字赫然出现…

      梦里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声音实在太小了,我皱了皱眉,我知道那是梦可我想继续做下去,但随着不断的敲门声,我只得睁眼去开门,刚一站起来身体却又无力跌坐在地,我看向窗外已经天色渐暗了,难道我就在窗边这样睡了一天吗,缓了缓神,慢慢站起走向门口。

      我废力地打开大门,我知道不会是黎曼,因为她敲门从来不会如此小声,不过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我没有其他思考就开了门,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那张脸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精致的脸上是有着一双灵动的杏眼,她的眼睛很好看,因为尽管不是很喜欢她,但在我无数次路过她座位前,我依然会产生这个想法,“班长,怎么了?”

      宋芸的脸上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容,“佘云同学,老师说打你妈妈电话打不通让我来看看你。”我了然后,就抬头告诉她“我不去上学了,我妈妈也同意了。”

      宋芸的笑容并没有垮下去,也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说知道了然后走开,她从那个门缝挤了进来,还没反应过来,忽地凑了过来,她微凉的手便贴上了我的额头,那双好看的眼睛与我如此相近,她轻柔又带着担忧地说“佘云同学,你发烧了。”

      她微凉的手解着我难受的燥意,随着微寒的秋风给我带来了几丝清醒。我不由得用头蹭了蹭凉意的来源,应和着她“是有一点。”

      宋芸低头看了看我,可能因为不爱吃饭,我跟她比起来太过瘦弱,她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的眼底,像是要将我所有的难受吸纳,连一个陌生的同学都能这样对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能?

      我所有的委屈不安忽地喷涌而出,我憋着气堵着嘴想抑制眼泪,她却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拍拍我的背“没事的,我给你找药。”

      在这个微寒的初秋,在父亲去世的第八天,我跪坐这个不是太熟悉甚至有点讨厌的同学怀里,鼻腔里充斥着她佛手柑的气息,我终于崩溃的大哭出来。鼻涕混着眼泪,我哭的喘不上气,我抬头想看她是不是嫌弃我,却只见看见她的脸上只是有些许的不知所措,最后她还是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摸着我的头,一声接一声的“没关系,没关系。”,在这阵阵的安抚中,我的意识模糊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睡在床上,身上的睡衣已被冷汗浸透,坐起来身来,头上忽掉下一块浸湿的毛巾,我坐了半响,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事。

      脑海里浮现出在宋芸身上痛哭的模样,当回想起的那一刻恨不得掐死自己,简直是快要尴尬的爆炸了,我们在学校甚至不会打招呼。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我准备赶紧洗漱后关灯睡觉,却发现床头柜上有着一块蛋糕和一瓶牛奶以及压着的纸片。

      我拿起那块巧克力蛋糕,有了些许的记忆,因为每次和同学回家分别时,我都会在蛋糕店面前驻足片刻,是那时候吗?

      想起那一次可能是看太久了,因为最后的那一块巧克力蛋糕面前写着促销两个字,老板娘笑着说“小朋友天天都来看,回家就让你妈妈拿点钱给你买回去吃呀。”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尴尬或者窘迫,我并不喜欢吃甜食,我曾经存了三天的早饭钱来买这块蛋糕,碰巧在第四天遇上父亲回家,他送我上学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一边笑着说我小馋猫一边带我买了这块看起来很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入口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不爱吃,但由于心疼父亲的钱我还是舔了个干净。那天看见这块蛋糕不过是想起父亲带我买蛋糕时,它那时这么贵此刻却这么便宜,年幼的我不太懂这些,有点暗暗埋怨老板娘的抠门。

      我抬头对老板娘笑了笑“不用了阿姨,妈妈不让我吃甜食。”便决定以后再也不来看了,我转身却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正注视着我精致的洋娃娃。

      她乌黑的软发披散在肩上,微抬着下巴,睁着那双似水的眼睛看着我,明明脸上是温润亲和的礼貌微笑,虽然没有歧视嫌恶,但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矜。我无视了她的微笑,径直地走回家。

      我想,这个人真是做作。

      那时候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此刻出自她手的巧克力蛋糕却在我手上,我吃了一口,明明甜腻的要死,却慢慢的在我身体中孕育了一股奇怪的情绪,很陌生,很奇怪。这次的蛋糕也依旧吃完了,没有那些莫名的负罪感,只觉得一阵轻松与开心。

      我擦了擦嘴,又拿起了字条,“佘云同学,你家里没有药,我买了一盒放在你家客厅的抽屉。现在太晚了爸爸妈妈一直催我回家,你记得吃完早点睡觉喔,明天期待在学校看见你。”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我摩挲着笑脸的笔迹,想知道宋芸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画上去的。

      我转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些昏暗的黄光,慢慢消化刚刚的字条,算了,跟黎曼置气是没有结果的。认命似的起身收拾了书包,扔掉蛋糕的包装盒,慢慢拿起那张字条,思索再三,把它拿近闻了闻,佛手柑的味道悄然包围了自己的鼻腔。

      我想将它放在了日记本的正中,想让整个日记本都能染上这股带着力量的味道,虽然感觉这样的行为不是很好,但莫名的情绪推动着我的手,将这张轻薄的纸片郑重的放进了日记本中央。

      我那时候也不会知道这莫名的情绪竟会滋生出邪恶的火焰,在往后的几十年中,一日更比一日灼热的燃烧着,它狂暴的烈火炙烤着我和宋芸,几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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