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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樱记得父亲去世那天,母亲并没有像女儿期待的那样拉开纸门,安慰还有些难以准确理解死亡的孩子。

      穿着丧服的小孩子在门外站了许久,久到门上绘制的樱花开了又谢,她的发上落满了雪片一样洁白柔软的樱花,然而这次没有人会从她身后走过,轻轻地拂去落花,再把她抱起来了。

      女孩松开被自己揪得有些变形的衣角,第一次有了模糊但是确实存在的,想要寻找、得到什么的冲动。

      她慢慢向院子外面走去。

      作为准特级咒术师,五条辉的丧事足以让五条家上下都动了起来,兵荒马乱的争执扯皮问责顶罪还有瓜分遗体以及遗产期间,樱的游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她走过一间又一间别无二致的院落,穿过一条条石径,踏过一模一样的落花,拨开斜生的嫩竹和过长的垂柳,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凭着本能来到了最安静的地方。

      这里和她见过的院落都不一样,黑红色的门墙和密密麻麻刻在建筑上的家纹让樱以为自己走到了宗祠神社一类的地方,沿着依坡体修建的石道向上望去,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独自坐在黑洞洞的门扉前,仿佛要被身后恶兽的巨口吞掉一般。

      那是一个穿着蜻蜓纹和服的男孩,他的头发和皮肤皆是雪白,一双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突然出现的樱。

      啊,那样美丽而冰冷的、六眼——五条家的神子,是被长老们重复过无数次的,命定杀死自己的人。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乌黑的长发和丧服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报丧鸟。

      樱能感受到六眼冰冷刺骨的咒力一遍一遍扫过她的身体,然而她依旧站到了神子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血缘上是自己堂弟的男孩,像是要把他完完整整印在脑海中一样看过去。她最后才对上五条悟的眼睛,这样目光相触对于樱来说是太亲密的接触与交流,以至于她罕见地产生了一点情绪波动,似乎,这就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死亡。

      樱记得自己最后在五条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抬起手摸了摸男孩柔软的脸蛋,然后一头栽倒、昏了过去。她不算专注地回忆着六眼的模样,靠着黑衣人肩头在人群里寻找应当很显眼的白发——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也许五条家终于觉得非要让神子来处理她这种劣等品实在是奢侈的浪费吧。

      樱再次被黑衣人抱着斜斜躲过一发攻击,鬓边几根柔软的胎毛碎发来不及落下,被咒力削断,消失在风中。黑衣人的状态并不能称之为好,已经从一开始每次远程攻击的术式都能被差之毫厘地躲过,再到侧身格挡,变成现在如果不是冲着樱来的攻击就不管不顾、甚至靠着击打的力道前冲的状态。

      和直面母亲死亡一样的血腥味再次缠上樱,她细微的颤抖隐藏在黑衣人愈发剧烈的喘息中,手心里因为一直紧紧蜷缩而不曾干涸的黏腻血液让她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金簪,似乎不止是一开始的那些,从伤口里一直淌出的鲜血沿着她的手腕一直淌进了袖管里,被雪白的里衣吸收,带着一点温凉地贴在手臂上。

      冲过拐角后迎面一阵沁凉的夜风吹散了血气,送来了一股海腥味儿。身后追兵立即骚动起来,他们意识到叛徒打算从海港逃走。辉夫人——浅野萩子,这个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她也曾身为年青一代中的“最强”,风头无两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在五条家严密的看守监禁中为女儿谋划了这样一条出逃之路。

      黑衣人大步跑上了码头,嘬口成哨,嘹亮清越如同鸟鸣,那艘已经鸣过汽笛缓缓驶入海域的货轮尾骤然亮起一点雪亮的手电光,闪烁几下回应呼哨。樱盯着看似缓慢的货轮距离码头越来越远,忍不住怀疑他们赶不上船次,然而黑衣人显然胸有成竹,长腿一迈,蹬离码头,高高跃起,旋身将樱抛向船尾,自己被反冲力推回岸边,赶到的追兵距她只有五步之遥。

      樱晕头转向地落到夹板上,厚厚的宽袍广袖充作降落伞和保护垫,让身轻骨软的女孩除了有点腿软并无他恙。揿亮手电筒的接应人等在一旁,直到樱自己站起身才低沉地说:“跟我来。”

      樱跟着接应人穿过几排集装箱,最后停在一个绿色集装箱前,男人掏出打开箱门,对樱点了点头:“进去吧,三天后到横滨,我会来开锁。”

      进入集装箱的下一秒,冰冷的铁门就在五条樱身后落锁,她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樱靠着集装箱粗糙的侧壁缓缓坐下去,她似乎应该思考,可是又实在茫然。离开了五条家应当是一件好事,她不用在天亮后去面对陌生的男子将他当做后半生的依靠,为他一个接一个地生育出注定会是优秀咒术师的孩子,可这件好事的代价似乎是母亲的生命,又似乎其实已经过早地赔付上了父亲的生命,便又不那么好了。五条樱想,如果逃走的代价必须是亲人死亡,她更希望他们将自己全权交给长老们处置,然后重新生一个正常的孩子。

      可她的希望之舟已经驶向咒术界鞭长莫及的城市了,而她的父母也尽数死在了那座深不见底的腐朽宅院之中,她是唯一一个逃狱成功的囚徒。

      可之后呢?
      她不知道。

      五条樱来到这世上十年,没有听说过御三家之外的世界,就连关于她的夫家津岛有关的一切,都是在套上婚服的前一天匆匆灌进她脑子里的。她像是在笼子里养大的鸟,虽然本能地渴望着蓝天,但当这只美丽的小鸟真的被扔出去后,应当很快就会饿死,或者病死、冻死,甚至于被吓死。

      然而这都不是现在的樱能够意识到的,她还只是个初逢大变的十岁女孩儿,超过22个小时没有合眼让她有些精力不济地打了个呵欠,迅速地陷入了深眠。
      ————————

      太宰治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溜溜达达地前行,目光掠过了鹤见川粼粼水面,突然顿住脚步。

      桥头无人打理的荆棘上挂着一截闪闪发亮的金线,在风中瑟瑟飘摇。

      他为一些倏忽划过心头的思绪走了过去捏起那截线头捻了捻,有些意外地端详了一会儿。

      这种纯手工纺织出来的金线只有那些重视繁文缛节的老古董家族才会用,而横滨这座被划为租界的港口城市绝对没有剩下一个能够称得上家族的存在。

      太宰治收起那截金线,沿着地上那行凌乱的脚印向前走去。

      足迹不出意外地没入波涛,滩涂上尚未被河水彻底抹除的挣扎痕迹和卡在石缝中的白草履清楚地告诉追踪者,它的主人慌不择路地跌进了河里。

      太宰治站在河边,有些摸不清自己是打算捡起那只小得简直像玩偶穿的鞋子还是将手中已经染上体温的金线扔掉。

      好心的鹤见川帮忙做出了选择,她掀起温柔的浪涛,卷走了那只本就摇摇欲坠的小鞋。一点灰白在水波中晃了晃便再无痕迹,那截金线便也飘飘乎随风落到河中去了。

      “さようなら。”(再见。)

      说起来他本是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入水的,此时想到河里也许有另一具尸体反倒失去了自杀的兴致,但也没打算就直接离开千辛万苦跋涉而至的河畔,便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

      这段河道往下是一段水面开阔的缓滩,岸边蓊郁树影下隐隐透着一抹殷红,仿佛是一层带血的蝉蜕。

      太宰拨开树丛走了过去。

      湿透的色打褂上鹊鸟依旧栩栩如生,精工细作的津岛家纹称得上证据确凿。

      联系到几天前就传过来的消息,是谁针对那艘终点是横滨的走私船发布的一系列地下悬赏就一清二楚了。

      对于横滨这块三不管之地,无论是政商纵横的津岛家还是眼高于顶的咒术界都无法真的把手伸进来,只能遮遮掩掩地试图将他们逃走的金丝雀追回来挽救那桩不可言说的交易。

      难得他们想起来这些不入流的途径,恐怕也是狗急跳墙了。

      太宰治站起身,轻轻嗤笑。

      亏得他以为是那些老蠹虫过了这么久终于查找到了他的踪迹,才聚在横滨外围蠢蠢欲动。

      再往前走,水势逐渐和缓的浅滩上果然有一团湿哒哒的小新娘,像是一片薄薄的影子,落在浅褐色的河滩上。

      太宰治像是拎死猫一样将女孩儿提起来,稍作检查后就把她放到自己膝头做一个不算很急的急救。

      两根修长的手指侵入女孩儿被强行掐开的牙关,清理干净糊在喉咙的污泥和水草,她出自本能的挣扎反抗也在少年稳定的手掌中显得虚软无力。

      太宰治紧紧压住她的舌面僵持片刻,灌入腹中的河水随着膝盖的挤压终于被悉数呕了出来,再去看她的脸色,总算不是刚才那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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