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叁 ...
-
[叁]
那天，直到开学典礼结束，湛瑾仍是一声也不吭。
古色古香的建筑，在夜幕下多了几分肃穆，月亮藏在朦胧的云烟里，星星有些稀疏，三三两两的，代替着月亮，闪着柔和的光。
树叶沙沙的响，起风了。
她沉默的踏进这个曾经给她亲情，给她温暖的家，虽然现在已经消失了，不过，斯络仍能感受到奶奶慈祥的面容，将她拥起来，来自心底的感动，在她的唇角展开，她微笑了。
“斯络……”似乎刚回家的样子，妈妈看到方斯络，一天的疲倦马上灰飞烟灭，她急忙跑过去，一下子抱住她，抱的好紧，好紧。
“妈……”她果真还是个孩子，母亲的拥抱，是最亲切的依靠。
思宸在一旁站着，依旧是一袭蓝衣，这样的温馨才对，不是吗？
方行修从里屋走出来，定定的看着斯络，往日的威严早已不复存在，满眼尽是对女儿的思念和惊喜。
“斯络……”他颤抖着双唇，看着自己日夜挂念的女儿。
斯络放开母亲，看了眼方行修，面无表情，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方行修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又淹没在喜悦中，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斯络，一把抱住她，斯络不躲，也不闪，任凭他抱着。
许久，她挣脱出来，眼中满是寒意，她看看父亲，突然笑了，笑的冷冽。
她走进自己原来的屋子里，摆设没有变，依旧是一尘不染，她换了另一件灰色的衣服，刚刚，有着方行修气息的衣服，她双手捧着，可慢慢，原本展开的手掌，慢慢合成拳头，她死死握紧这件衣服，像是要掐碎什么东西，她意味深长的看看窗外，走到跟前，手一甩，淡紫色的衣服被狠狠地掷了出去。
在夏夜的风中，飘荡着，那么单薄，那么孤单，那么无依无靠。
接着，那件衣服，消失在了斯络的视线里。
应该是落在地上了吧，会不会，被车碾碎呢？
斯络冰冷的笑着，转过身去，她看见方思宸含泪的双眼。
“妹……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思宸笑的那样无助，那样悲伤，她哽住了，她不忍心再说下去，她的妹妹，太让她失望了。
“很失望吗？”斯络看着白墙，她不看她的样子，她要避开她的目光，不然，她会感到罪恶。
思宸不说话，她沉默着。
房间里鸦雀无声，父母在客厅，严肃的坐着，他们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斯络眼中，竟出现了瞬间的悲哀。
她走到思宸身边，“走。”
她拽着思宸的手腕，她不动。
思宸执拗的站着，她不动。
斯络哼笑一声，用了下力，思宸的身体被拽了过去。
父母看着两个孩子的离去，谁也不说话。
时间的沙漏一次又一次的翻转着，方行修开口了：“斯络，那个孩子，她真的恨我啊……”
方夫人想了想，温柔的笑笑。“她，会理解的。”
一路无言，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斯络停下脚步，说：“到了。”
思宸仰起头，高大的大楼，最顶端，是个红色的十字标志。
这里，是医院。
病房的门被推开，斯络默默地把灯打开，白光突然亮的刺眼，思宸眯起眼睛，随后，又睁开，看着周围雪白的墙壁，倏忽有一种苍苍冷冷的感觉弥漫全身。
思宸的目光转到唯一的病床上，面目苍白的少年，安详美丽的他。
似乎仍旧保持着16岁的模样，可是谁曾知，已经两年过去了。他，就这么睡。
不曾醒来，不曾听到，总有一个女孩，在他床边哭泣。
“左……”思宸不敢相信的叫着这个伤人的名字。
“左楠。”斯络的声音很沉重，她告诉她。
思宸只知道，爸爸把他安置在医院里，给他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她一直以为他出院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场景下见到他。
“不敢相信这个情景，对吗？”斯络冷笑。“知道吗？左楠出车祸的第二天，他爸就疯了，她妈失踪了，后来，他爸杀了人，他是在神经不正常的状态下杀的，法院没判罪，结果，第二天，他爸爸自己自杀了。”
思宸微微张着嘴，她不敢听这残酷的事实。
“你一直以为他出院了，过着幸福的生活。”斯络摇摇头，突然开始大笑起来。笑的，那么让人心碎。“多幸福啊，哈哈，多幸福的生活，只是没有出院而已。”
她声音不大，却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
方思宸看着妹妹，问：“你认为是爸爸肇的事？”
方斯络冷笑：“还需要解释吗？”
“不会的，如果是父亲，警察会来啊……”思宸努力辩解着。
“那是你没有看到。警察来了，不过赔偿了一两万就解决了，因为方行修说，左楠是轻伤，医生也说不严重。医生，说不严重啊……”斯络声音如雪山般寒冷。
思宸定在原地，像一只失去灵魂的洋娃娃，眼神空洞的可怕。
“知道为什么，医生，警察都撒谎吗？”斯络似乎看穿了姐姐的心思，她声音如刃，冰冷的彻骨。“因为，你伟大的父亲大人，他用权利，他用金钱，他用官位买通了这些人，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正是验证了这句话。”
方思宸颤抖这声音，她慌乱的摇头，“不是，不是爸爸肇的事。”
“不是他？不是他是谁？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要抢着妈妈去报案？如果不是他，他干嘛要半夜把警官，主治大夫约出来？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一听到肇事司机，就那么慌张？如果不是他，他干嘛要主动承担楠的医疗费？如果……”
“够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思宸捂住耳朵，冲出了病房。
斯络看着被颓然关上的病房门，晶莹的液体从眼眶中滑下，她痛苦的闭上眼，拿出手机，翻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湛瑾
“……可以，出来一下吗？”
她的手插在裤兜里，像是在想事情，她低着头走着。
他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脑袋里很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刚刚，电话里，她的声音颤抖，好像碰到了什么伤心地事情，此时的她，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他疼惜的望着她棕色的发被夜风扬起，看着路边的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头顶上，看着石灰的路面，把她的脸映的如此苍白脆弱。
她是无力的孩子，她一步，踏出一个脚印，一步，留下一滴泪水。
她哭了。
从眼眶中，一滴一滴的落下，划过绯红的面颊，从下巴滴下来，落在地面上，散开来。
他看着地面上的点点水渍，于心不忍。他停住脚步，拉住了她灰色的衣角。
她也站住了，仍旧低着头，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流泪的事实。
云雾从天的那边飘到这边，遮住了星，遮住了月，大地上一片寂静，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用手捧起她的脸，他们站在灯光下，她的脸脏兮兮的，满是乱乱的泪痕。
他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庞，手接触着她的肌肤，一下，一下。
“吻我。”她突然开口，这句话，不仅又引出了他孩童般的羞涩。
但他不拒绝，也不答应。他的面凑近她的脸，瞬间，女孩子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男孩子的脸上，出现一丝腼腆。
不过，他吻下去了。
他的吻很轻，他抱住她的头，认真的吻，她认真的接受。
她的唇柔软却那么冰凉，他的唇柔软而透着温暖。
渐渐地，两个人都不满足于仅此，他用力，她也用力，他们互相吮取着对方的美好。
接着，他放开了。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脸红的那么彻底。斯络微笑的看着他，嘴角翘起，伴着柔柔的和风，她的脸上多了两记绯红，云雾散开了，星辰又出现在夜空中，这时，两人的眼中，也都闪烁着这样的光。
美丽而纯洁。
她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哭的伤心却又幸福。他也抱住她，把鼻子凑近她的额前的发梢，闻着那扑鼻的香气。
她的泪水，浸到他的衣服里，湿了大片。
她抬起身，走到他身旁，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旁边。
湛瑾低头看看，傻乎乎的看着她，孩子般的傻气让斯络又好气又好笑。
他思考半晌，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好意思的向她点点头，吐吐舌头，害羞的拉起她，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
她嘴角含笑，幸福而又甜蜜。
“去哪儿？”两个人这么走着，他突然问。
斯络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不知道，你带我走。”
湛瑾松开了她的手，面向她，踌躇阵阵，他说：“我饿了。”
斯络明白了他的意思，挽回他的手，说：“走啊，你找地方。”
湛瑾开心而稚嫩的笑了，孩子的稚气，孩子的笑容。
繁弦急管的声音，红灯绿酒的城市，思宸一路奔跑，她哭着，风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心里。
慢慢地，她放缓步子，停在了一家茶馆前，如墨茶馆。
一开始，只是被这家店的装潢吸引，便在这家店里打工，时间久了，居然离不开了。
也许，这家店里，有她的寄托。
她默默走进去。
一名男生优雅的走过来，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关门了。”、
她抬起头，柔弱的笑着。“翊。”
他惊讶的看着她，她的笑容如此勉强，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扶她进来，“思宸，怎么了？”
“有茶吗？”她不回答，就这样问他。
他点点头，进到了煮茶的地方。
许久，他端着茶杯和茶壶走出来，给她倒上。
她双手捧杯，轻轻抿了一口，她看着他，笑笑：“茉莉。”
他不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思宸看着他的样子，平静的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皇甫翊点点头，起身说：“喝完就回去吧，要关门了。”
他背过身，走得很慢，多希望她能叫住自己，可是，她没有。
默默喝完剩下的茶，站起身看着四周，她一直这么站着，思忖了一会儿，她走了出去。
茉莉的清香弥漫全身。
她看着天际高高挂着月亮，意味深长的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回到家，方思宸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可是仍能看出，她在强颜欢笑。
走进家门，妈妈第一个迎上来，思宸向她行礼，然后绕过母亲，站到父亲面前。
她行了个礼，说：“父亲，我先回去睡了。”
方行修看到了女儿的异样，问：“你怎么了？斯络呢？”
她恭敬地说：“不知父亲问女儿的是什么意思，斯络她，应该会回来，如果不回来，可能就是回学校了。”
方行修皱紧眉头，对她说：“你去睡吧。”
“是。”
方夫人走过来，关切的说：“行修，晚了，你也睡吧，斯络……会回来的。”
方行修点点头，扶着沙发的边，站起来，短短的时间，他眉心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明天还有会议吗？”方夫人扶着他，问。
“嗯。”
热闹的火锅店，与夜晚的寂静不成正比。
人们兴奋地大声谈论着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的人脸喝得红红的，还不停的扯着破锣嗓子叫嚷，每个桌子和中间都摆着一个火锅，火锅里，汤的热气徐徐上升，被生锈的老式抽油烟机吸进去，桌面上，立着的啤酒瓶，歪着的啤酒瓶，倒着的啤酒瓶，还有吃得到处都是的汤汁，虽然并不文明，不过，却让斯络久久的驻足停留。
这样的温馨热闹，才是她渴望的吧，她的冷淡，她的漠然，都是为了掩饰她内心对幸福的爱恋，是这样的吧。
湛瑾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嘴角牵起一丝笑容，说：“进去吧。”
斯络转头望着他，眼里盛满不解，思索一会儿，她换上笑容，点点头。
拉着他的手，向马路那边跑去。
浓烟滚滚，两个人吃的是大汗淋漓，不过，斯络的脸上，从头到尾，一直洋溢着很开心的笑，有的时候，竟然笑得很大声，她和他开玩笑，大口的吃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还不停的说，说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这样的斯络，湛瑾从没有见过，可是，这样的斯络，才是真正的她。
湛瑾一直不说话，她说笑话，他就笑，她讲事情，他就听，她喝酒，他就拦着。
他小口小口的吃，细嚼慢咽的样子又显露出年少的羞涩。
吃完饭，走在夜路上，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路无言，直到海边。
吹着夜晚的海风，海水的气息好像一下子被灌到鼻子里面。
斯络大力的吸着，时不时舞动下手臂，湛瑾看着远处的海平线，看着天空，山水融为一体，他平静的开口，“其实，潮起潮落，都有他的故事，每一个浪花，代表一个愿望，每一次翻滚，都代表一个祝福，最后，这些祝福和愿望，都会随着风，飘到海的那边，山的远处。”
她挽过他的手臂，看着远处的山水交融，天地的界限，就是那么近。
“其实，你的家人，是爱你的。”湛瑾突然说出这句话，斯络眉心一紧，松开他的手，把头别过去。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我还是要说，今天中午，你姐姐找我，她和我说，你小时候的样子，说你小时候，脾气就很坏，欺负别的同学，连大孩子你也不怕，你还会保护姐姐呢。对吧。”
湛瑾拨弄着她斜斜的发梢，手指很轻柔。
斯络转过身来，压下他的手，说：“不要说这个了。”
湛瑾咬咬牙，孩子般的倔强浮在脸上。“为什么？你应该试着接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没必要再想它们，好好的过现在的生活啊！”他的脸涨得红红的，只是在夜晚的笼罩下看不清楚。
“除非他能让左楠醒过来！”斯络愤怒的大吼。
“除非他能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湛瑾不再说话了，他曾天真的以为，可以和她说清楚，可以让她跟家人和好，可是……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说服这个恨了13年的女孩子，她和自己一样大，可是，思想不一样，自己，也没经历过那么多。“我还是不够理解你啊……”
说罢，连他自己都惊奇了，这句话，本来是在心里想的，可是，为什么会说出来……她，不会……
斯络倒是没有惊讶，她脸色平静得出奇，转过身，只听她声音从空中飘然而至到他的耳畔边。“你，的确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
她慢慢向远处走去，他去追，可是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定定的看着她消失，不禁懊丧的捶头。
一个周的时间，他躲着她，她也不见他。
上课时的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起，可是心并不在一起，讨论也只是草草了事，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吧。
他依旧在他的本上写着秘密，她不好奇，对他不管不问。
但老天爷，既然牵了两个人的缘分，那就解不开。
仍是一个下午，想起斯络对自己的冷淡，湛瑾的心凉了一半。
“你，的确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
耳边又响起她的话，自己，真的不理解她吗？
抱着书走在校间小路，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彭！”一声，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下巴很痛，嘴巴很痛。
正值思考期被打断，湛瑾不高兴的垂下眼，看了看这名罪魁祸首。那个女生也抬起眼。
校服已经发了下来，按常理说，应该穿着的，可是，这个女生不仅不穿，还穿着一身黑色，T恤衫，牛仔裤，鞋子，手表全都是黑色的，就连扎起马尾的头绳都是黑色的。
皮肤也是古铜的颜色，眼睛黑溜溜的，头发乌黑的，手上涂的黑色指甲油，还带着黑宝石的戒指。
黑妹。
湛瑾的脑海里当即浮现这个词。
“喂！走路不看道啊！”女生不高兴的看着他。
你不是也不看嘛……心里这么想的，嘴里却没说。“对不起。”
“看着你，怎么眼熟啊？”女生的笑容可掬，可是语气中……湛瑾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好像多了些邪恶的意味。
湛瑾看她几秒钟，努力地在记忆里翻，没有啊……
湛瑾一脸疑惑，女生有些不高兴，“喂，我就这么不值得记住啊，你忘了，上次在餐厅……”
湛瑾一下子想起来了，哦……那你就是个打酱油的，怎么可能记住啦……
他朝她礼貌性的一笑，想从别的地方绕过去。
走到远处，就听见那个女生大喊：“喂！我叫祁珏，英文系一年级，别忘了！”
他皱着眉头，上次见面没这么黑啊……
奇怪。
转眼，思绪一转，突然想到了斯络，她……一眼就记住了。
再也没有忘。
她是很容易让人铭记的女孩子啊，一想到斯络拽拽的神情，湛瑾又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
“欸！”
如怒火中烧，如千年寒冰，矛盾的两样东西放在一起，这种声音……
湛瑾兴奋地转身，一眼就锁定了她骄傲的笑容。
“喘气吗？小孩子？”她还是拽得要命，语气却带些俏皮。
湛瑾恨不得蹦起来，发出很少发出的大声：“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