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废话稿》春水十三度

20、没钱

　　明亮宽敞的大厅就三个人—沉默的爸爸，心里怒吼的芊芊，嘟嘟打电话的妈妈。

　　秋风还是那么凉。芊芊想家里的客厅还是太大了，不然怎么会总感觉风呼呼地刮进来，让人这么透心凉。好似冬天冲了个凉水澡，刺骨冰寒，水似刀子一般一刀刀划破嫩滑的皮肤。

　　母亲用着芊芊从未听过低身下气的语气，请求女儿打钱，嘴里呜呜哭着，像半开未开的烧水声。“你先借钱给我，救妈这一会，我替外婆谢谢你。妈是真的很急用钱。”

　　芊芊听到母亲很坚定地说，“2万。”

　　电话那头姐姐不知道在说什么。母亲一脸严肃，眼睛睁大，不可置信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厉声尖叫，“你太无情了，亏我对你这么好？现在我有难只肯给1万？你赚这么多年钱，你的钱呢？”

　　气氛压抑。空气厚厚地粘成一团，像浓稠的蜂蜜缓慢流动堵住了芊芊的鼻孔，让她呼吸不了。

　　实在闷得慌，她猛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这才侵入她的鼻腔，让她的大脑恢复清明。

　　和这种疯狂的人在一起脑袋总会时不时短路，让不理智牵着走。芊芊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是非不分又让自己陷入可怜境地的人。

　　尖叫之后，大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芊芊听到母亲妥协的口吻，“好吧，一万就一万。那你现在转给我，我等你！”

　　挂完电话的母亲目光呆滞，单手抹泪。这场戏终于散场。

　　姐姐打电话给芊芊问是怎么回事。芊芊如实相告。

　　姐姐大呼，“上当了，本来是一分都不给，我就知道有诈。”忽而又悲哀地叹口气无奈道，“谁让她是我们的妈呢？芊芊，我给了钱，你就别给了，你在家里要保护好自己。”

　　芊芊点点头，互相嘱咐，“嗯，我会保重，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她从来都不叫她叫姐姐，一直都是直呼名字。

　　两个人只相差1岁半，在芊芊的成长岁月里，在芊芊无依无靠被母亲排斥的时光里，她不仅是姐姐，也充当着芊芊母亲的角色。

　　被人欺负为芊芊出头，为她辅导作业，教她使用卫生棉。高中生活费不够从她的奖学金里扣出一部分给芊芊。过年买新衣服，妈妈说穿旧的没关系，也是她掏钱买。

　　被母亲贬低时姐姐总会在旁边鼓励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心里我永远偏向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她称呼四舅为人渣，嘱咐芊芊别去管他们的事，人渣不值得谁去救。

　　是啊，是个人渣，不是人渣怎么做得出来猥亵外甥女这种龌龊事。要不是三舅半夜打牌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这件事情发生很久了，久到芊芊只记得四舅高兴地让芊芊和姐姐一人躺一边陪他睡，他好大一个爷们睡中间。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手伸进她的裤子里，不知过了多久，三舅回来打开灯光，那双手瞬间停止乱动，从芊芊裤子里拿走。

　　姐姐也感觉不对劲，四舅睡向她那边时，总拿着她的手往他下面蹭，察觉到不对劲后她立马躺到芊芊旁边，替她穿起裤子。

　　这件事芊芊和姐姐没有和任何人说，又能和谁说呢？告诉母亲，母亲肯定会说两个小孩子睡迷糊了在做梦。

　　这是她和姐姐的秘密。两个人总在母亲谈论起舅舅时眼神对视，想起这件事都感觉恶心。长大之后上生理课则感觉到庆幸，庆幸没有下一步。

　　人渣就是人渣。现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姐姐们还如此包容，这家人都挺人渣的。一群窝囊废。

　　千千问玉英，“不能找到舅舅让舅舅去要回那些钱吗？”

　　母亲听闻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她，似乎在责怪芊芊怎么能在这种关头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那些都是赌博徒，到他们口袋的钱哪里有吐出来的？要钱可以，一个手指头去换。”

　　而后玉英又呜呜呜地哭起来，吐露出弟弟的处境：“我这个弟弟特别老实，差不多40岁才讨老婆。现在又妻离子散，我们不帮他他没活路啊。”

　　说得那个凄凉，不知道的还以为弟弟是她爹呢？

　　“是啊，就你弟弟苦，我们各个都活得轻松，没忧愁没烦恼。”芊芊很淡很淡地吐出这句话，她想她再不说就会憋死。

　　一边抱怨母亲不让她读书，重男轻女，又和母亲一起纵容自己的弟弟为非作歹，这算什么事？难道重男轻女也会遗传？

　　是，毋庸置疑自己的妈比自己生的女儿重要，芊芊能理解。难道女儿连弟弟也比不上？

　　标榜自己多么多么聪明，聪明到哪里去？投胎成为你的女儿简直就是打入了不见天日的牢房，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归途。

　　玉英这么多年其实也发现了，他在大女儿面前唯唯诺诺，还保佑一丝母亲的怜悯，只有在小女儿面前张牙舞爪，做真实的自己。不必在乎小女儿怎么想自己，反正坏人做到底。

　　听见小女讲这句话，她甚至讥笑一声，“我供你们读这么多的书，又有工作，当然要比你舅舅他们种田赚钱来的轻松。你们又没有成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轻松自在。”

　　眼泪从她眼里慢慢往下落，在脸上爬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真是神奇，芊芊最不喜欢哭的时候流眼泪，偏偏和她一样一点伤心事眼泪不值钱地流。看见女儿流泪她甚至于嘲讽，“肚里没料，眼泪当尿。”

　　你最不喜欢她的样子你都有，简直是基因遗传天大的讽刺。

　　芊芊敢说这要是她犯错，大的不说就说如果不去相亲，那必定是一个巴掌天旋地转，不知此处是何地。

　　如果是这种错误，恐怕她真的会被玉英碎尸万段。骂她最狠的时候玉英曾咬牙切齿说，“如果你是只鸡是只狗，我直接一刀砍死。”别人是杀鸡杀鸭直至杀夫，她是杀女

　　被爱的有恃无恐。芊芊明明知道她是这种冷酷无情的人，却还是不死心。还想着从她身上得到一点关爱，哪怕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都行。

　　心情好时随意一句温柔的称呼芊芊“妹子”，她能高兴一个礼拜。童年时对她哼唱的‘月亮在表莲华般的云朵里穿行......’她记到现在，怎么也忘不了。妈妈高兴时的神情，甜美的嗓音。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

　　什么时候开始......都是痛苦的回忆呢？或是一直这么痛苦，只是选择性地去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

　　犯一点小错就心惊胆战，脑海里总是浮现母亲板着面孔拿起鞭子的神情。只有在“碎碎平安”，打破瓷碗时。

　　母亲看见地上的碎片会漫不经心说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是个好兆头。”听到这句话，芊芊紧绷的身体会忽然之间放松，在心里默念‘碎碎平安’。

　　最是温柔不过一句，“碎碎平安。”其余都是例外。

　　她的成长道路上铺满了荆棘，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母亲。直到现在她都没办法跨越，可能这辈子也不跨不过去了。

　　没有得到过爱，更不知爱为何物？仅有关于爱的知识要么是高中老师教的，要么是看电视剧看的。

　　“不知爱为何物但我曾看到过，我知道怎么去爱人。”她曾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只要能得到爱，我永不退缩。”

　　在遇见廖诗斌之后，她在日记本里写下：为什么会喜欢？本来我是处在黑暗的世界，突然门打开，一道光斜射进来，当然要往光明的方向奔跑。为了光明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代价，哪怕门前是悬崖，是刀山、是火海，我都会奋不顾身往下跳。

　　我知道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有勇气往上爬。下一次遇到光还是如此，只要能找到爱，得到爱，所有的一切都值得，勇气我一直都有！

　　写下这段话时，她在心里默念：请为我带来光明，让阳光也照耀进来。请喜欢我，请爱上我。我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

　　玉英想了一整天，哭了一整天，脑汁绞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跑去敲门，小女儿在房间时总是锁起门。脸上漏出早已准备好的谄媚笑容。

　　芊芊当然知道母亲这时候来找，必定是有事情。打开一道小缝隙，“妈，有什么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你让我进去说。”玉英坐在床旁，示意女儿也一起坐。站着总让她有种压迫感，特别是这种求人的时刻。

　　谄媚的笑容一直在，让芊芊起鸡皮疙瘩。长这么大还分不清有意刻意，那自己真是被她逗得团团转的大笨蛋了。

　　母亲的含蓄笑容，让芊芊坐立难安，对她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喝来喝去，何时饶这么大的圈子？于是不耐烦道，“妈，有事就说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何必不好意思呢？”

　　玉英咳了咳，开启话题，“妹子，妈实在是凑不出钱了，你有的话给妈应应急。”

　　“我没有！我真的一份都没有！你自己看看我哪里有一分钱。”说着打开支付宝给妈妈看，就剩几千块了，再薅真的光溜溜了。

　　就剩几千块也解不了渴，要来也没什么意思。

　　玉英鬼鬼祟祟斜瞄芊芊的手机，突然开窍了一样，“上次那个相亲对象，不是在大公司吗？他肯定有钱，而且他喜欢你，你去问，保管他会借。”似有一番得意洋洋。

　　芊芊端坐在床头，捂住脸哭笑不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把？那么小气的人会借钱给我？钱和女人，男人可是分的一清二楚，你是想把我卖给他？”

　　只要她敢说是，芊芊下一秒就一把火把这房子烧了去，大家都别活。

　　玉英想想，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各个都是人精，钱和不熟悉的人当然选钱了。

　　“那你问问你朋友？”

　　芊芊是真的怒火中烧，感情是下了狠心一定要在她这拿到钱。“我朋友都是月光族，像你说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存钱。还有我没有朋友。”

　　芊芊就纳闷了，“你问什么不找其他几个舅舅？自己的老娘，就只能出这一万块？难不成看着自己老娘死？”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几个舅舅的秉性，这一万块估计都是从哪里借来的，哪里还有钱给。再叫他们掏钱，那你外婆就不用治了，直接回家等死。”

　　芊芊在心里嘀咕：不治就不治吧，反正不是我娘。要是你以后这样，我估计我也没什么心思去治。老娘赶紧睁开眼多替你的女儿考虑考虑吧，我们真的不是印钞机。

　　各自陷入沉默，无声的battle。

　　怎么问我都是没钱 VS 怎么你也要出点钱

　　最后玉英盯着玩手机的芊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你下个月伙食费要交2千给我。

　　两千，交两千，那我直接喝西北风呗。刚准备开口拒绝，一转头看见玉英已经切换成了黑山老妖面孔，心一软害怕，“行！”

　　玉英又赢了，轻飘飘仰头走了。

　　过几日看群消息才知道，少的那一万块，大舅妈掏出钱来补上了，至于四舅这个人渣至今毫无音讯，潇洒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