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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发论文从不找关系。” ...

  •   吉列国为缓和国内矛盾,防止大量失业造成社会动D荡和政D权颠D覆,继续推进硕士博士扩招,同时要求博士生毕业除了完成十万字以上的毕业论文,还要至少发表两篇核心论文。这意味着硕士博士考上容易毕业难,尤其是博士。做学问,写文章,自古天经地义,学术界以外的人以为这会提高各专业领域研究人员的研究质量,但是写的文章需要按级别量化和评定,就带来巨大的问题。学术体系认定的核心刊物十分有限,但入校就读的硕士博士无穷。吉列国大学规定,博士就读的年限最长为八年,看起来时间非常充裕,但各行业就业年龄却默认为三十二岁。从吉列国教育各个阶段的学制数下来,按部就班,一年都不曾耽误的硕士毕业基本是二十五岁,博士生研究领域不同,平均就读年限在四年半左右,稍有延迟,即便顺利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也会遭遇年龄上的难堪。所谓“顺利”,亦需要有各方面幸运之神的眷顾。如果就读过程中遇到研究课题难以为继、恶劣导师、生病、家庭变故等任何问题,就足以造成延期。对这些学术初级选手来说,写一篇能够发表的论文如果尚且依赖个人的努力,但费尽心力写出来的论文能否发表,则几乎全然依靠导师人脉。这样以来,导师对一个学生的生杀大权就不止在于毕业论文这一关。在各个大学里的教授、副教授、青年教师,几乎所有待遇皆与发表的论文数量挂钩,当决定走学术之路时就要充分认识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教授、副教授、青年教师、在读硕士生博士生,同处一个战壕,齐向刊物进军,蔚为大观,世之繁景。
      《吉列文学宝藏》是吉列国文学研究领域的顶刊,光是教授们的文章都刊发不过来,遑论他人。一版难求的市场,发谁的文章不发谁的文章?怎么样的文章就是好的文章?主编刘进耀和副主编孙桦就在这众声讨论中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众学人为了在这个期刊上发论文,有关系的拼关系,无关系的砸钱,没有钱也没有关系的出卖肉身,还有大把想出卖肉身还没有机会的。王兆芹算是“幸运”的一个,她在文学社做田野调查时和副主编孙桦谈起了“恋爱”。孙桦家有娇妻,恋爱嘛多多益善,恋爱基金就是一个个版面,结婚就免谈。王兆芹手握十篇顶刊论文,顺利地评上了教授,但教授也要继续完成教授的考核指标,谈恋爱太琐碎,不如结婚一劳永逸。孙桦不缺这一个恋爱对象,两人谈崩,刘进耀却觉得自己吃了亏。他想,一个副主编能有什么能耐,文章能刊发,没有我主编发话,休想!他以近花甲之躯向王兆芹示好,王兆芹却拒绝了他。刘进耀大怒,断了王兆芹发文章的路子。王兆芹将刘进耀“示好”的短信宣之于众,三个人的故事就此流传开来。
      于增逢看到这则消息,在办公室跺起脚,深感自己吃了大亏。他也帮学生发表论文,但竟然没有一个女学生来“示好”,每篇文章他不过收钱两万,真是贱卖了自己的大名。他扒拉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充满怒气的目光停留在穆凡的名字上。穆凡即将毕业,毕业论文虽然写完了,但是要发表的文章还没有着落。她找定的工作单位要求她今年一定要按时毕业,过期不候。穆凡急得直打转。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她和她的丈夫都在读博士,经济收入几乎没有,孩子即将上一年级,她如果不能按时调入工作单位,那孩子的学籍就只能留在老家。她和丈夫迟忠信商量,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于增逢帮忙。
      穆凡甚是为难,她跟迟忠信说:“于增逢是收钱的,真不知道他要怎么狮子大开口。”
      迟忠信见识过于增逢的“口才”和人品,安慰妻子说:“能花钱办到的事都不是事,咱们就当投资了,有舍才有得。”话是这么说,但迟忠信担心的是,找于增逢办事,最后鸡飞蛋打,钱他吞掉,文章却发不出来。他没有说出来,穆凡却说出了同样的担心:“就怕于增逢拿了钱不办事啊。如果是这样,那怎么办?”
      迟忠信抱抱她,沉吟片刻说:“这样,你先去找他,不要流露出非他不可的迫切,看看他要多少钱。我再找找别的关系。”
      穆凡看着迟忠信为他自己论文熬红的眼睛,又心疼又自责,她暗暗下决心,无论于增逢说出多么难听的话,只要他答应帮忙,她尽量满足他要求的钱数。
      第二天一早,穆凡送儿子去了母亲家。回家的公交车上,她皱着眉头在手机上编辑着措辞。她一遍遍写,再一遍遍删掉,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跟于增逢开口。她看着车窗外急闪而过的树影和行人,心里烦躁而疲惫。她决定亲自去京北,当面请于增逢帮忙比较稳妥。
      迟忠信中午时分包了两碗牛肉馄饨,特意炒了一个穆凡爱吃的韭菜香干。妻子临近毕业的这段时间,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找工作又要和顶级难缠的导师打交道,他实在是心疼。虽然他自己也前途未卜,但好在他已经有了可以毕业的成果,只需要再给导师完成项目初稿,他导师就答应放他毕业。眼下,先让她从苦海中脱身最重要。
      穆凡回来,看着不到六十平米的出租屋桌子上香喷喷的饭菜,她的眼泪就盈满眼眶。两碗馄饨,一盘菜,看着简单,但她知道,这也是丈夫挤出来的宝贵时间完成的。他写项目写到凌晨四点半,她悄悄带孩子出门的时候,他才刚合眼,现在又准备了她爱吃的饭菜。
      迟忠信笑呵呵地,几天不刮就沧桑不已的络腮胡上还带着干了的睡涎,穆凡一看到,忍不住笑了。
      吃着饭,穆凡说:“忠信,我还是去一趟京北,要是不去,我怕于增逢借机发挥,说我‘支使’他干活儿,再给我扣上个态度问题,就麻烦了。我想了想,反正近期事情格外多,不如这次去把毕业的事能处理的先处理一下。”
      黄泥岛市离京北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来回车票的花费倒好说,就是去京北没有地方落脚。艺科大学给学生只提供三年的住宿,穆凡是延期毕业的学生,学校早就不让住宿舍了,住酒店一天就是几百块钱,还不知道要住多少时日,加上还要给于增逢带礼物、请他合孙平晓吃饭,去一趟,光是这些,一万块基本就干净了。
      迟忠信点点头,说:“也是。他那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不用担心,我刚发了补助,上个月兼职的钱明天就到账,加起来七七八八。我再找朋友借两万,你带上,空口难说话,于增逢见着钱了,你也好开口。”
      穆凡点点头,买上火车票,迟忠信收拾好碗筷,两给人一人一个电脑,继续为学术而忙。
      两个人没想到的是,穆凡还没有出发,就接到了于增逢的电话。
      照例,点开接听键,于增逢气急败坏的太监嗓就冲破了电网:“咹,你是不是不打算毕业了?!用不用我八抬大轿请你来啊?!”
      穆凡噎得心慌,马上说:“老师,我明天就到京北了,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
      电话那头的于增逢,“啪”,挂断了电话。
      迟忠信从电脑里抬起头,看着无助又气闷的穆凡,忍不住骂了一声“老毕灯”,接着伸手摸摸穆凡的头,宠溺地笑笑,起身和妻子一起收拾行李。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商场,给于增逢买了一个皮夹,给孙平晓买了一条金手链。
      穆凡在火车上定好酒店和餐厅,带着论文和礼物,深吸一口气,进了于增逢办公室。
      于增逢一见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呷上一口茶,把茶叶“呸”回茶杯里,就开了腔。
      “咹,你还知道来啊?!”于增逢阴阳怪气地说,“你毕业还是我毕业啊?咹?你论文写成这样,我脸都丢尽了!当初不让你考不让你考,你哭着喊着非要考,老师给了你机会,给了你这么宝贵的资源,你给我什么回报啊?论文论文写得差,情商情商你没有,咹,一天到晚光过夫妻生活啊,咹?”
      穆凡不敢说话,这种情形她从见于增逢第一次就开始了。开始的时候,她还能问一下究竟是什么问题,但随即招致于增逢变本加厉地怒骂。这一次,她决定尽情地做个鸵鸟。
      于增逢盯着她,余光扫着她的包。往常,这个穆凡还带束花,带着酒,这次,他玛的竟然空着手吗?他停顿着,捕捉到穆凡脸上一丝慌张,接着转转椅子,再出溜一口茶,哼,量她也不敢还没有毕业的时候这么张狂。
      “老师给你这个选题,那都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给你就是浪费!咹,你写成什么样?!”于增逢摔打着鼠标,鼠标底部的红光打了几个颤,才有稳定下来。“做学问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以为过日子吃饭呢?你还带着孩子天南海北地去旅游,心思在学问上吗?我这么大岁数了,对待学术对待学问都半点马虎不得,你倒逍遥自在!”
      于增逢狡猾得很,即便穆凡把这些话录下来,他也可以解释成是导师爱之深责之切,因为这些话,听起来都是由于穆凡论文的问题。批评学生论文算不得批评,反而还是负责任的表现呢!学生不反驳,至少证明他看过、指导过学生论文,学生如果反驳,他也可以说因为为学生着急,“多说了几句”。因此,这些话,不光不能说明于增逢的恶劣,反而能为他贴金。毕竟,录音,录不了表情、眼神,有哪个学生会明目张胆地录像呢?在录像面前,又有哪个教授不是学识渊博、风度翩翩呢?要还原于增逢的全貌,必须忠实记录他的言行,否则不仅有失小说的真实性,而且还是造了于教授的谣。于教授理性镇静,逻辑严谨,熟记吉列国法条,造谣,在吉列国是有罪的。
      于增逢见穆凡不说话,也不上供,刚才打了一棒,该给一颗甜枣了。他收起太监嗓,语气软下两分,继续说:“性格决定命运,有些事情到老了才明白。”
      穆凡没有见过他这么平和过,心里一酸。
      于增逢见她上钩了,狠狠地来一句:“咹,你这个无知的巨婴懂什么?这个世界一直盛行丛林法则,胜者为王,赢者通吃,你死我活!你们学生也是攀高踩低,不知道回报老师,只知道剥削!为了目的完全不计手段不讲任何道德,为了成功和胜利,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哪怕毫无底线和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咹。尤其是女孩子!”
      他观察着穆凡的反应,穆凡又像祥林嫂一样无措了,他知道穆凡的意识正被他捏在舌头上。
      他擦擦嘴角的口水,继续说:“女孩子还是有资本的呢,实在不行,还可以卖身。你结婚了,我也不用避讳。男盗女娼,自古一对。我历来理性,也能理解,男的在世界上都难活,女的就更难,女的比男的还会伪装,傍上胜利者,或成功之后,芸芸众生只佩服成功和胜利的辉煌,根本不知道不计较也不想知道和计较什么手段道德伦理等劳什子,底线规矩之类,那都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和呓语而已,谁遵守规矩谁失败出局。我一辈子遵守规矩,都是在猎户国受到的熏陶,你们懂什么呀?我怎么说你也不会懂!”
      穆凡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于增逢更没有给她机会开口说话。
      “咹,我又不好色,不用你们陪睡,你看你长得也不好看,胸也不够大,能给我什么回报啊,咹?操D尼玛的,收你们这些穷D逼,白白浪费我的资源!还不努力,还在那做春秋大梦,等靠要,别人十万二十万的上供,你给我什么呀?!”
      穆凡不知道此时要不要把礼物拿出来,她大脑被于增逢的话摔打得转不过弯来。她觉得愤怒,可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愤怒,她也觉得委屈,可是委屈好像又太多,根本不能一一讲清楚。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话,于增逢已经和其他女学生讲过多少次,她也不知道,于增逢在她走后,又在刘青吾面前一口一个“傻D逼”地骂了她多少次。刘青吾实在不忍心在她毕业之际告诉她,导师于增逢的话有多难听。
      穆凡觉得自己毫无做D爱的兴致,但身上的男人还在骂骂咧咧地耍着威风。她不敢告诉迟忠信她的这种体验,她为自己的这种体验感到羞愧。于增逢却像刚热完身,高D潮还遥遥无期呢。
      穆凡听不进去于增逢说什么,她已经身心俱疲。不知道过了多久,于增逢终于从她身上下来,收了声。
      穆凡回过神来,好像刚才不是在受罚,而是在进行谈话。她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满脸堆笑,说:“老师,这是给您和师母准备的礼物。”
      于增逢像是刚射过精的肥猪,瘫倚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两个盒子,鼻子里“嗯”了一声。
      穆凡强打起精神,终于开口说了想请于增逢帮忙发表论文。她咬着牙,即便于增逢马上要二次射D精,她也豁出去了。
      于增逢一拍桌子,声音响遏行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期刊是你家的?你想发就发?发个论文有多难你知道吗?!我发论文从不找关系,我给你找关系?你不光剥削我,占用我的资源,还消耗我的关系,咹?”
      穆凡竭力镇静,拿出一个信封。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怪不得古人说求人难,穆凡没想到会这么难。她想想儿子,再难今天也要把这件要紧的事办了。这么一想,她反而轻松了一下,就当作替儿子受苦吧,替儿子受苦,好过替自己受苦。
      她把信封放在于增逢桌前,说:“于老师,辛苦您了,我知道发论文不容易,自己发表等的时间太长,毕业恐怕来不及经历这个漫长的过程。请您费心帮帮忙。”
      于增逢又拍一下桌子,这次他的手拍在信封上,顺势一摸,那信封的厚度,那手感,心下立即颇感自在。但他嘴上依然怒气冲冲:“你这是干什么?我也不是万能的,能让你这么随便支使吗?你当老师是什么?”
      穆凡刚要再次恳求,办公室外有人敲了门。
      于增逢拿过一沓文稿,盖在信封上,装模做样地喊“请进”,穆凡长舒一口气。来人是王奇和张汝婧。蔡祥中批复的经费要请于院长过目签字。
      王奇见是穆凡来了,并没有表现出热情,她不敢在于增逢面前显露什么师门情谊,她从穆凡脸上觉察到刚才必定是硝烟弥漫。
      张汝婧新剪了短发,于增逢“呦”地一声,表示他的赞赏。
      张汝婧笑靥如花,说:“院长,真是抱歉,知道您日理万机,现在又是毕业季,但事情紧急,校长办公室等着回复,这些大事还得靠您把关。”
      于增逢笑了,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看了经费总金额,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说:“张院长做事我放心,最近院里事情多,不要总是一个人担着,王奇多上点心,年轻人,多跑跑腿。”
      王奇忙不迭地微笑点头。
      张汝婧看一下表,殷勤地提醒说:“院长,这都快饭点儿了,您也不要过于辛苦。”
      于增逢摁开手机,又“呦”一声,说:“我刚才给学生讲论文讲得太投入,都没有注意时间。学生不懂事,快毕业了,什么都等着我操心。”
      张汝婧拿着文件,说:“能者多劳,谁让您什么都懂呢,有您在,我们做起事来才有主心骨。”
      于增逢喜上眉梢,张汝婧几句话就扫去了他刚才的怒气。
      穆凡马上站起来,说:“老师,正好也到饭点儿了,不如叫上师母,刚好王奇师姐也在,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在庆山酒庄定了包间,边吃边聊,这么久没见您、师母、师姐,我们也好叙叙旧。”
      张汝婧笑着说:“还是于院长做老师做得好,学生心里都记挂着您和孙老师。那我先回去,等您忙完,校长那儿有什么消息,我再跟您汇报。”
      张汝婧走出了办公室,王奇留下了。穆凡偷偷拉拉王奇的手,像是一个蚁群的蚂蚁碰碰触角,算是打招呼。
      于增逢说:“你俩先走吧,我还有公务,一上午光给你上课了。吃饭的事改天再说。”
      穆凡得到暂时的赦免,和王奇一起走了。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于增逢马上捡起信封,撑开封口,尖起嘴,眯溜着眼睛朝里张望。掂量出大致金额,嘴里说一句“错不了”,然后把信封仔细地装进背包,再把两个礼物也塞进去,站到窗前,看到穆凡和王奇已经走远了,这才把信封挎到肩膀上,慢腾腾悠哉哉地下楼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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