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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没有我你能在这儿挣钱?!” ...

  •   王奇天天忙得头昏眼花。学院教师看她在于增逢这儿并不得宠,事情能推给她的也都推给她。王奇虽然生气,但她又怕这些事里蕴藏着什么机会,她如果不接,那岂不是损失?更万一,同事们有谁去找于增逢递递小话儿,那她在于增逢面前就雪上加霜。她马不停蹄地干,气呼呼地干,担惊受怕地干,昏头胀脑地干,想挑挑拣拣而不能地干。
      新的学期,刘青吾入学了。博士研究生开学第一天,她从于增逢办公室出来,看着外面的天空,感觉天旋地转。
      于增逢的下马威在王奇这儿奏效,在徐君铭这儿奏效,在穆凡这儿奏效,在崔冷这儿奏效,在刘青吾这儿也奏效。
      刘青吾站了一会儿,看看年轻的新生们兴高采烈的神情,心里一片沧桑。她也很羡慕。同样是开学,凭自己能力考上是一种心情,“买上”是另一种心情。
      于增逢收着礼物拿着红包抖着威风,一番太监式下马威,就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学生与家人几十年的天赋、能力、努力、培育完全否定,完全将这些学生与家人几十年的心血瞬间变成他的功劳与施恩,且永无还完的那天。
      于增逢站在自己办公室窗前,往下张望着站在楼前深呼吸的刘青吾,太监变身为土皇帝。他拿起茶杯,心满意足地咕咚一口,紧着嘴唇,自言自语:“哼,学院的是我的,学生的是我的,学生家里的是我的,都是我的!跟谁俩呢?他玛的拿两瓶假酒糊弄我,我早晚让你大吐血。”于增逢把茶叶呸回茶杯里,翘起肥猪腿,心里好不得意。
      张汝婧下楼,看着刘青吾,毕竟是教过的学生,她知道她在考于增逢的博士,但一直不知道考上了没有。刘青吾新学期又出现在校园里,这就说明考上了。张汝婧心想,这刘青吾读硕士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不会来事的学生,竟然能搞定于增逢,我还真小瞧了她,恐怕今后留校成为同事也说不准。她这么一想,话里就客气起来,故作纯真的惊喜叫了一声“青吾”。
      刘青吾转过头,看着她那假惺惺的亲热劲儿,感觉刚毕业的崔玮真的跟她挺投缘。刘青吾笑了笑,香味相投也好,臭味相投也罢,至少是个“投”,谁也不用痛苦。刘青吾此刻还有点儿羡慕张汝婧和崔玮,学问嘛是根本不会,但至少看上去师生关系很和谐。刘青吾掩饰住刚才在于增逢那儿领教过暴虐后无以言状的心情,伴着刚才的笑,礼貌地叫了一声“老师”。
      她又想起崔玮。
      崔玮不叫“老师”。崔玮看张汝婧高兴的时候叫她“美妈”,在一般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叫她“张老师”,在正式会议场合叫她“张院长”。毕业后,只是硕士研究生学历的崔玮没能留校,找工作找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崔玮给刘青吾打电话叫她“张汝婧”。崔玮叫自己的同学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当着同学的面的时候叫同学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叠字,背后叫大名全称。刘青吾不会这一招,只要是负责学生工作的人,尤其是为学生尽心尽责的人,在刘青吾眼里都是“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无论何时见到,都要尊敬。加上一个姓,就像平辈,她觉得在校学生那样叫老师,有一种逾越、分别心与对“老师”职责的弱化的意味,好像这“老师”只是一种寻常的称呼和工作。只有需要特别强调一种心情和平等的时候,她才会特意加上老师的姓。她也不会叫“院长”、“教授”,那是单位同事间为表尊敬叫的,学生的尊敬,都在一句“老师”里。崔玮的妈妈可以叫“张老师”,但崔玮也叫“张老师”就过于“亲昵”。至于同学,她更是连名加姓从不节省。
      语言上微妙的差别,是人思维的显现,人的思维,透视着她之前人生所有的经历。
      她一边和张汝婧寒暄,一边想着张汝婧的得意弟子崔玮。硕士期间,吉列语国际传播学院几乎所有师生包括张汝婧都以为刘青吾和崔玮“出双入对”,关系不是一般地好,尤其是毕业红毯上,刘青吾挽起长发穿着一身蓝灰西装,崔玮一身黑色长裙挎着她的胳膊一起出现的时候,真是“郎才女貌”,好不登对。
      艺科大学传统读书氛围没有多浓厚,性取向倒开放包容得很,女孩手挽手不算什么,男孩手挽手才是标志性风景。只是走出校园,青春好像也随之终结,同性之间的欢愉,仅是踏入婚姻前无处安放的情愫暂时的着陆。
      拿到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崔玮就和扎着小辫儿的男朋友分了手。当然,她可没敢告诉她的妈妈崔智明,如果崔智明知道她精心培养的女儿找了这么个吊儿郎当抽烟逃课敲架子鼓的男朋友,非得杀进学校来不可。当然,张汝婧也不可能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乖乖女崔玮会那么“大胆”。
      刘青吾看到张汝婧,想起刚结束的硕士生活,那些同学,短暂地相识,又很快离分,有些人,或许今生再也不会相见。张汝婧没有提崔玮,但青吾看到张汝婧,就会想到崔玮,就像张汝婧看到刘青吾,就会想到于增逢。只是人对他人,其实知之甚少。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中,可能完全判若两人。
      刘青吾带着笑意,想起当时宿舍的夜谈会。
      刚入学的时候,崔玮已经从吴佩兴那儿看过班里学生的籍贯,她知道刘青吾是农村户口,又和她一个宿舍,张口就是一句FARMER。她很快发现,刘青吾并没有她印象里的那种邋遢,反而清爽干净,宿舍的地总是亮晶晶的,但青吾从没抱怨过只有她做值日。当上班长,班里的同学对她颇多微词,因为没有经过竞选。有一个同学本来打算选刘青吾的,结果连投票都没有进行。这个同学叫朗文。崔玮提到这个名字,问刘青吾怎么认识的她的。刘青吾人与名字对不起来,崔玮一再提示她朗文的特征。刘青吾想起来,说,这个女孩在开课第一天就瘸着腿去上课,我自行车路过她身边,反正应该都在一个教学楼上课,就顺便载她一起去的。她没想到朗文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先认识的每一个同学,强烈建议同学们选刘青吾当班长。吴佩兴直接点任了崔玮,朗文老大不高兴。
      刘青吾做好事不留名,崔玮心头一热,但她还是问了另外的问题。她问青吾,没有当上班长,会恨她吗?刘青吾说,那有什么好恨的,谁有能力谁当呗。崔玮问,心里一点也没别扭?刘青吾诚挚地看着她,说,没有。
      崔玮就在那一刻,发现了刘青吾眼睛里闪烁的小星星。开学快一个月了,崔玮没有发现刘青吾任何缺点和弱点。她给崔智明打电话,说自己的新室友安静、爱读书、幽默,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学生。
      崔玮说她二十年以来,深信不疑的教导是“女孩子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化妆、学历、察言观色,都是为了这个最终目标,她觉得没有女孩子不是为了这个目标的。
      刘青吾听到崔玮这样诚实地讲出来,她心里感到悲伤。没有读过书的女孩只能嫁人,读了书的女孩也只能嫁人吗?读到硕士的学历的女孩,也只能嫁人吗?她还没有想过自己嫁不嫁人的问题,高中时候那个给她写了无数刻骨铭心的信的女孩,也说嫁人就嫁人了。她看着崔玮,这样漂亮的女孩,要嫁给什么人呢?红楼梦里,没有一个女孩是幸福的。
      说来也奇怪,刘青吾看小说看电影,从不觉得哪个女孩是自己,她听崔玮那样讲,也没有同是女孩的悲凉感,她的悲伤中有一种失望。为什么失望,青吾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她听到崔玮那样讲,好像明白,她心里最深的孤独是没有办法跟崔玮分享的。
      崔玮看刘青吾看着自己,她也看着青吾。崔玮眨一眨大大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看着刘青吾细长的带点内双的眼睛,感慨地说,人好不一样啊。两个人哈哈大笑。崔玮还没有听刘青吾的情感经历,二十多岁要是连恋爱都没有谈过,那多多少少还是有问题的。分手以后,崔玮对自己的性取向一直半信半疑,她打量着青吾瘦瘦高高的身材和五官,忽然觉得刘青吾身上有攻的气质,有时候看起来沉稳的刘青吾又有点痞气,比如现在,她哈哈笑起来的时候就有点儿没正形的感觉。崔玮不知道刘青吾有什么弱点,她甚至连她的喜好都很难把握。每次说半天,刘青吾都很少讲自己。崔玮不甘心,不掌握点儿别人的弱点,她总觉得不......安全。
      她试探过刘青吾好几次,打球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小女生递递水递递毛巾?但每次刘青吾都插科打诨,结论就是“没有”。可她去就去看了一次刘青吾比赛,就撞上有小女生跟她要刘青吾的联系方式。
      崔玮回到宿舍,高跟鞋还没有脱,掀起裙摆,妖娆地一跨步,坐到刘青吾腿上,双手环住刘青吾的脖子,跟刘青吾鼻子碰着鼻子,涂着鲜红口的嘴里发着气音,故作浪里浪气地审问刘青吾:“快说,背着我勾搭了多少小姑娘儿?”
      刘青吾双手撑住椅子,歪歪头,从崔玮的嘴巴沿着她高高的鼻梁看到她的眼睛,再从她的眼睛沿着鼻梁看到她的红嘴唇,再从嘴唇看回眼睛,啼笑皆非,故意调戏她:“我干嘛告诉你?”
      崔玮不罢休,把她的头摆正,又鼻子碰鼻子地问她:“今天有个小女生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那是谁呀?”
      刘青吾觉得她笨得可爱,低着眉眼笑着说:“你都说了,她来要联系方式,那说明我们不认识嘛。”
      崔玮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欺负我不聪明呢?”她掐一把刘青吾肚子,带着娇气的恨恨劲儿,说:“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刘青吾痒得大笑不止,站起身直接把崔玮抱起来。崔玮手腿并用,像娃娃背带一样挂在刘青吾脖子上。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笑了好一会儿,宿舍满是肆意青春的暧昧气息。
      崔玮挂在刘青吾身上,忽然眼睛带泪,委屈起来,说:“我都还在那儿呢,那个女生还不知道个死活的来要你电话,那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老受欢迎了?”
      刘青吾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这干醋吃的是为哪般?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崔玮像是认真的样子,于是也认真地回答她:“我真没注意。球场上光看球都来不及,哪有心思东瞅西望。再说,就算有女孩来要电话号码,你在那儿也不说明什么啊?这有什么关系呢?”
      崔玮气得跳下来捶了她一把,手从青吾耳朵摸过去,踮起脚,贴上嘴唇亲了她。
      刘青吾想起这些不为人知的事,忍不住笑了笑。不要说班里的同学老师,就是刘青吾后来认识了安楠,安楠见到崔玮,也觉得刘青吾和崔玮关系太好了。俩人在一个宿舍,崔玮又漂亮又千娇百媚,青吾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但刘青吾始终谨慎地保持着和崔玮的不同。这次见到张汝婧,她觉得张汝婧就是二十年后的崔玮,只不过,崔玮比她漂亮。
      张汝婧祝贺刘青吾考取博士研究生,她说以后就是“同学”,她的在职博士都读了四年了,说争取和刘青吾一起毕业。
      刘青吾缓冲了心情,和张汝婧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宿舍。她觉得张汝婧心里有万千孔眼儿,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王奇听张汝婧说见到了刘青吾,这才知道刘青吾正式成了她的师妹。等孙瑶和陈现虹出了国,她意识到自己将忙得空前绝后,就打着于增逢的名义,苦口婆心地劝刘青吾暂代陈现虹处理工作,也好为留校做准备。
      王奇说:“都是一个师门的,我会帮你的。”
      刘青吾百般不愿意,但是王奇又说,虽然咱们老师平常要求严格了点儿,但如果老师垮了台,那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刘青吾心里不想计较于增逢的前嫌,对学院发展有利那也是对自己有利,留不留校她没去想,既然师姐这么热络,自己再没办法拂了她面子,于是答应在办公室,暂时接替出了国的陈现虹的工作。
      王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上说着为了青吾好,为了让她早点成为不可代替的人,听起来简直为刘青吾这亲妹妹操碎了心。她把原本别人推给她的活儿,一股脑地推给了刘青吾。其实她心知肚明,于增逢没有任何能力留谁在校内工作,她留校才不是于增逢帮的忙,她拎着大包小包,能找的关系可都找尽了,光是李霖霁那儿她就花了十万吉列币。刚工作没多久她就摸透了,于增逢在校领导眼中如过街老鼠,不要说给谁安排工作,就连他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于增逢不走,她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但只要于增逢在这儿,自己在外人眼里,至少在这个学院,就还有大树可乘凉。
      “我也无可奈何啊。”王奇跟我解释道,“那么多工作,总不能都我一个人去做吧?张汝婧口蜜腹剑,别提有多坏了。都是老师的学生,都有义务替老师分忧。我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有什么办法呢?都是自求多福。”
      刘青吾不觉得工作有什么难,但她不愿意和于增逢打交道。学院的人知道她是于增逢的博士,以为于增逢特意安排她在学院历练,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反而更交代给青吾去汇报。
      刘青吾不仅接替了陈现虹的工作,连在国外的孙瑶都把事情交给了她。王国庆俨然成了她的顶头上司,需要于增逢签字的文件,他打印出来,随手挥给刘青吾,说一声“去吧”,刘青吾半天时间就没了。因为于增逢一见到她,就假借谈论文的名义大讲特讲,讲来将去都是那些。张汝婧见到她在学院办公室干得有模有样,已然把她当即将同事看待,尤其在于增逢面前,语气客气得仿佛刘青吾是于增逢的第二个女儿。
      刘青吾感到深切的痛苦,让她焦虑的是,一个礼拜七天,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于增逢随时有事找她,不是报销就是整理材料。学院新上了留学生项目,三个班留学生的课与各种统计数据、比赛等,都是刘青吾一个人忙前忙后,她甚至没办法拿出整个儿的一小时读书写文章。
      那天早上不到六点钟,于增逢给她打电话,说孙平晓要去医院,让刘青吾陪着去。刘青吾从睡梦中爬起来,走在冬天清晨寂静的校园里,打上车接孙平晓去了医院,陪她挂号问诊,再打车接她回来,中午请孙平晓吃了午饭,大半天就彻底过去了。刚去完医院没几天,孙平晓又要去家居商场买书橱,这次她自己直接给刘青吾打电话。刘青吾打上车接她去家居商场,陪她逛了整整一天,再打车把她送回家,请于增逢和孙平晓吃完晚饭,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刘青吾以为这样,于增逢在指导论文的时候会认真点儿。没想到,当她拿着不知道熬了多少通宵写出来的开题报告去找于增逢的时候,于增逢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关于选题的建议,并且,破天荒地只说了十分钟,没有等到刘青吾说“一起吃饭吧”,就快快地溜掉了。刘青吾当即明白,于增逢不仅不会在工作上对她有任何帮助,就算是他份内的论文指导,他也不会有真正的指导。时间花掉了,论文如果写不出来,他只会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刘青吾拿着开题报告愣在原地,她看着于增逢快快溜掉的背影,仿佛已经听到于增逢幸灾乐祸的那句“活该”。如果自己不能按时毕业,那于增逢永远有正当的理由,变着法儿地索要礼物,让她请吃饭,并支使她干杂活儿。孙平晓的病会三天两头长出来,那她就要拿出无数个半天一天给孙平晓打着车满京北跑。
      刘青吾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教授夫妇这开源节流的法子如此娴熟,那满口好话的王奇知道吗?
      刘青吾约着王奇吃午饭,王奇问,听说师母让你带她去医院了?
      刘青吾说,嗯。她要听听王奇怎么说。
      王奇骂一句“靠”,打开了话匣子:“我刚才第一年,新学期报到第一天,我高高兴兴地来找他,见见新导师,结果他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敢出门,就怕碰见他和师母。我都精神分裂!靠!咱们那位师母啊,他们两口子刚来京北没多久,说是水土不服,其实他们天天吵架,吵了架咱们那位师母要不就去医院要不就离家出走,她去医院每次都叫我陪她去,说是不认识路。靠!我也刚来京北好嘛!我们就打车去医院,最近的阳光医院她还不去,非得去京北圣康医院,打车到那儿一个来回就是三百多,我还得请她吃饭,他两口子吵架是家常便饭,我就天天陪着这位师母去医院。咱们这位导师呢,也不指导论文,就是谩骂,骂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哎,一到饭点咱们那位师母就打电话来吃饭,我就要请他们两口子吃饭。我们那时候读博士才几个补助啊,每个礼拜请他们夫妇到外面吃饭,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都精神分裂,觉也睡不着,我就问包霜蕊,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导师吗?结果,你猜咱们这位从北东跟着导师到京北的师姐说什么?靠!她说,就是要给我颜色瞧瞧,也不知道是她要给我颜色瞧瞧还是咱们这位导师要给我颜色瞧瞧。咱们这位导师夫人,院长夫人,那架势是以皇太后自居,特别爱占小便宜,总爱到学院来逛荡,有一次,她直接来问陈现虹借钱,就直接说借五百块钱,靠,陈现虹那时候也刚刚工作,我们那时候工资补助都少,她张口就借五百,谁能找她还啊?她撂下一句‘让你们于院长还你’就走了,靠!谁能找院长还啊?在学院卖丝袜卖钱包,几十块钱几百块钱,学院的人都不稀得要,直接转钱给她,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听说胖胖的,也不结婚,留一个特别夸张的发型,出国留学去机场,都是我给她打车拿行李,人家连句谢谢都不说,靠!就他们家的孩子金贵,我在家我妈都没舍得让我干那么重的活儿,靠!他家女儿那么胖,就让我给她搬行李,还创业,创业就是在社交圈发她女儿写的那几篇烂文章,写的那都是些什么啊,转到自己的社交平台都嫌丢人,一家三口还互相吹捧,觉得自己的女儿多有才华,我都假装没看到,不想转发,咱们那位爱女心切的师母还特意单独发给我,让我转,靠!我气得直接说我不用这个社交软件,一家三口简直就是有病!”
      刘青吾没有插话。她静静地听那娴熟的做法,心里已经知道于增逢就是纸老虎。
      王奇絮絮叨叨一中午,临了叮嘱刘青吾,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刚回到宿舍,于增逢发来消息,让刘青吾下午去财务,给他报销差旅费。
      刘青吾忍下巨大的恶心,下午找于增逢取报销材料。于增逢讪讪地笑笑,绝口不提开题报告的事。
      刘青吾走在去财务处的路上慢慢想明白了,于增逢要么是故意不教,要么就是根本不懂她的研究。他以前的滔滔不绝只是为了震慑学生,扯起大旗做虎皮,以便索要好处。那么按照他的秉性,自己的选题如果好,那他一定会两眼放光,恨不得抢了去,现在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个选题,那说明这个选题没有“油水”可捞。她看透了于增逢的鬼把戏,决心把这个没有油水可捞的选题做好。
      财务处排着蜿蜒的大S曲线,刘青吾排在队尾,排到她也快到下班时间,财务过时不候,一到四点五十,站起来就走人。刘青吾着实气恼,她刚要请窗口里的人帮帮忙看看材料,看看是否有需要补充修改的地方,她提前准备好,省得明天再浪费时间,对面窗口就激烈地吵起架来。
      刘青吾窗口的财务人员叹口气,重新坐下,翻了翻了材料,扔出来,没好气地说:“准备申请表不是登记表,另外要再加上差旅的那张总表和银行卡。”
      刘青吾听愣了,忙拿出笔,请她再说一遍。
      财务人员看她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放在旁边的开题报告,忽然温和地说:“这样的事以后让你老师自己来。他们都很清楚。”刘青吾为这温和感到鼻酸,她苦笑一下,收拾着一堆错误百出的材料,没有说话。窗口里的女孩看了看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于增逢,声音客气而严厉:“于院长吗?您好,我是财务处。是这样,您的材料需要重新整理,您是老教授,肯定都知道用哪些表格,报销的事以后请您尽量自己过来,如果您自己都不清楚,那学生半天的队就白排了。”
      刘青吾感激地谢过她,拿着材料回去给于增逢。
      刘青吾以为,于增逢应该听出财务的责备了,但没想到,于增逢一见到她,就扯着太监嗓儿说:“咹,这么点儿小事也做不好,情商这么低,以后怎么参加工作?”
      他抖抖索索从外套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张银行卡,又嘿嘿笑着,说:“喏,用这张卡吧,嘿嘿,本来想把钱报到我自己的账上,唉,男人难啊,那张卡我和你师母共用的,我给于蓝交学费、家里的大事都用那张卡。我不光学问好,还有经济头脑,哪像你们穷人,我大哥的女儿结婚,我在南云开会的时候用我攒下的小金库给她买了一整套银饰,亮晶晶的可漂亮了,嘿嘿,你师母都不知道,嘿嘿。”
      刘青吾眼睛冒火,她咬着牙保持着平和,恨不得给他一拳。
      于增逢毫不觉察,仍得意洋洋地说着:“男人有钱就变坏是有道理的,没有钱,哪里有女人肯跟?咹,你还总崇拜我,也是,像我这种又持家又有学问,对家庭负责的绝世好男人都绝种了......”
      刘青吾不知道他腹泻一般自恋自夸的话说了多久,她极力使自己冷静。她看着于增逢拿出银行卡,于增逢看她的眼神,她想起张一三,想起那个可怕的教体育的老头儿,她的头脑渐渐清晰:“这些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人贪财,有人贪色,有人既贪财又贪色。贪婪和吝啬是一体两面,贪婪的人也必是抠门的人。”

      刘青吾跟我说:“女性不要愤怒。愤怒确实可以产生超常的力量,但如果身处于一个无力改变、暂时无法逃离的世界,不要愤怒,愤怒会消耗自身能量,徒增对自己健康的伤害,只需要旁观,从旁观男人--‘人类’的表演中,开辟自己的世界。他们终有一天会自我毁灭,转而向女性示好乞怜。”

      第二天,刘青吾报完账,再一次找于增逢交材料,佟兰美拿着学院两个月的工资汇总表敲门进来找于增逢签字。她看看刘青吾,又看看于增逢,讨好地说:“于院长,青吾是您的亲学生,又是博士,这个岗位虽然是贫困生的勤学补助岗,但青吾每天要忙很多事,相当于全职工作,多了给不了,但提到每月一千五,学院是有这个权限的。”她想两面讨好,结果碰了个闷钉。
      刘青吾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岗位是贫困生的勤学补助岗,根本不是王奇说的来帮导师帮学院“分忧”。刘青吾并不歧视贫困生,上这么多年学,她甚至根本没有关注贫困生和其他学生有什么分别,她到这儿来也不是因为缺钱,纯粹是看在一个师门的份上,看在王奇曾经对她“推心置腹”过。如果要赚钱,随便做什么兼职都比在这个办公室一个月一千税后八百赚得多啊,怪不得于增逢一口一个“穷人”地说话!
      于增逢瘫坐在椅子上,往后一躺,把手机高举过头顶,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佟兰美的话。
      佟兰美尴尬地看看刘青吾,刘青吾也不说话,她又看看于增逢,见于增逢始终没有开口,讪讪地带着签完字的工资汇总表走了。
      于增逢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抬起眼皮,一反昨天被当场抓住错误时狡辩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凶狠相,瞪住刘青吾,拎起一边的嘴角,尖细着嗓音说:“没有我你能在这儿挣钱?!我堂堂大教授,给你上课,天天给你指导论文,我还得给你钱?!”
      刘青吾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惊中,光是孙平晓那几趟,她花掉的何止一千吉列币。她捋清楚了整整一个学期以来焦头烂额的起因。白天尽心尽力地忙着学院里留学生工作的各种事项,写材料报批跑财务做表格,为了弥补白天耽误的时间,晚上点灯熬油地看书写报告,不知道多少次从天黑看到天亮,竟然只是王奇一个轻飘飘的“分忧”。
      刘青吾看着咆哮的于增逢,看着那个起早贪黑的自己,忽然如释重负。王奇的“推心置腹”很有限,看在她的面子上,浪费了几乎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已经对得住她了。既然再无师门情义,那自己不必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分毫。
      刘青吾把办公室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于增逢的桌子上,笑了笑,说:“于教授,我不是来挣钱的,王奇师姐说办公室里人手太少,您是导师,又是院长,所以请我来帮忙的。这个学期的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了,您的差旅费也都报销完了,孙师母的病想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学业又很忙,这样下个学期我就不过来帮忙了。”
      刘青吾说完,没有再给于增逢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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