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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客栈遇凶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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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磕碎残阳眉目,流霞衔金、桑榆暮景。
四道纤细的少年人影走在望鸣山的山道上,黄昏摇晃,拉下四条长长的影子,交错相融、影影绰绰。
裴泷最终还是让游岁竹跟了上来,只不过与他约法三章:绝对不允许游岁竹单独行动、绝对不允许游岁竹不听指挥、绝对不允许游岁竹瞒伤不报,游岁竹自然是欣喜应允,并且主动承担了为三人拎杂物的事情。
四人基本每人只带了一套衣服下山,武器用法术收起来,所以看上去便是两手空空———除了游岁竹。他尚未学会召器诀,又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行囊,下山路上磕磕绊绊,摇着羽扇不断拂去额角深处的汗珠。
归玉忍不住道:“游兄…我帮你拿会吧,你看起来…嗯,还挺累的。”他说罢便走到游岁竹身边要帮他解下包裹,游岁竹似乎是真的累得喘不上气儿了,便没有反抗归玉的动作,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苦着脸道谢。
自望鸣阁下山的路道阻且长,山头危峰伫立、高耸入云,下山之路自然也陡峭险峻,稍有不慎便会踩空阶梯摔翻下去。换做平常,裴泷自然可以使用御剑之术轻松下山,但他法力不够御能够站下四个人的剑,更不可能丢下这三个人自己先飞到山下,于是只能臭着一张脸走在最前方。
四人之间气氛略有些沉默,还是游岁竹先开口缓解尴尬:“裴师兄,这问英大会何时结束啊?那些普通人下山,怕是要走五六个时辰吧。”他们三人虽然不会御剑,但法力仗身,自然不用一步一个阶梯地下,三步并作一步倒也没那么漫长,只是苦了那些爬上山来又要下山的普通人。
裴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太想回答游岁竹的问题,但他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望鸣阁有专门的步辇送普通人下山,若是让他们自己下,怕是每届问英大会都少不了几桩血案了。”
游岁竹恍然大悟,似是放宽了心:“那便好。我还怕我父亲下山会有困难呢,望鸣阁果真是财大气粗。”
这下,裴泷是真的冷笑一声后不再说话,也不知道是游岁竹说的哪个字触到了他的逆鳞,他的脸色一下子更臭了。不过按现在的状况看来,让他带着三个小师弟跑去拔除妖魔便已经是在他的逆鳞上反复蹦迪了。
刚下山时尚是戍时,临近山脚却已接近傍晚,日暮黄昏被山川吞没,长空泼上浓墨,只余一轮明月与星星点点在淡淡发光。霍家庄所处的东风国是邻近望鸣阁的国度之一,所以过去只需要三日的车马左右,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并不适合继续赶路,几人便找了山脚下村庄中一处小客栈落脚。
裴泷虽比起游岁竹还要小上一岁,但无论资历还是辈分都是在场四人中最高的,于是他便作为代表去找小二开了两间房以供歇息。
“怎么分配房间呢?”游岁竹目光看向裴泷手上两把木质锁匙,问道。
裴泷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们三个一间房,我一个人一间房啊。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他如此理直气壮倒让其余三人哑口无言,也许是从小被娇宠惯了就连在望鸣阁上都没吃多少苦,所以并不喜欢与其他人共住一间房。
游岁竹道:“不然…多开两间?不过我是无所谓啦,几个人住都可以,怕霍兄和小归玉不习惯。”
归玉道:“我不介意。”
霍川也道:“没事。”
于是四人就这么分为了两个房间,裴泷单独一间,其余三人一间。归玉等人已经习惯了裴泷的大少爷性子,若是与他逆着来他便会愤怒翻脸、阴阳怪气,若是顺着他来倒还能相安无事,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三人决定小事就迁就着裴泷来。
客栈房间中规中矩,一张木质床勉强能够容纳三个人,归玉身材要瘦小一些,于是就被游岁竹和霍川二人夹在中间。夜晚时光漫漫,但躺在这张床上连翻身都是难事,所以只能干躺着与红木为顶的横梁干瞪眼。
维持了半个时辰的诡异寂静,游岁竹突然轻声开口:“咳,那个,都睡了吗?”
归玉和霍川异口同声答:“没有。”
游岁竹喜道:“哈哈,那便好。反正大家都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归玉:“聊些什么呢?”
游岁竹:“玉儿兄,我以后便这么叫你吧,虽然你是弟弟,但是在辈分上得叫你师兄。”
归玉笑道:“这样我该如何叫你呀,岁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还是称你为游兄吧。”
游岁竹:“虽然感觉很不亲密,但是这么叫也可以。那个,霍兄?你还在吗?”他想起身刚刚霍川是否还醒着,还未直起身子就得到了回答。
霍川:“在。”他声音冷凝,似有些许沙哑,不知是累得还是困得。
不过也能理解,霍川为了问英大会前几日便从东风国驱车赶到望鸣山脚下,一日之内又是登了望鸣山,又是与两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拳脚相见,又施展了不少法术———基本每时每秒都处于紧绷状态,此刻好不容易躺下了,累一点是正常的。
“诶?霍兄,你可以给我讲讲你和玉儿兄的故事吗?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啦。”游岁竹兴致勃勃道,狭长的碧色双眸燃起八卦的火焰。若不是此刻躺着,他怕是要抽出羽扇来摇来摇去。
霍川闻言偏头看了一眼归玉,见他似乎并未避嫌之意,便道:“此事…很长,归玉五岁就进我家了。”
游岁竹惊道:“进你家??是我理解的那个进你家吗??你是有妹妹吗?”
霍川禁不住黑了脸,若不是此刻伸手不见五指,怕是能看到那张冷脸上明显的情绪变化。归玉被游岁竹这一番话逗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不是,你想象力太丰富啦。我是五岁就进霍府做杂役了,霍府给的工钱多,还管吃和住,霍川是霍府的独生子,我和他算是一起长大的吧。”
游岁竹又来了兴致:“哇塞,那你们认识五年啦,真好,真羡慕,我都没有一起玩超过一年的朋友呢。那,今天师父说的那个,你是祭品的那事,是怎么回事啊?”他虽性情洒脱,但满打满算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有时说话会有些不经脑子,、不加修饰,不过幸好归玉并不在意。
归玉:“霍府从来不招我这样的杂役的。也许是五年前就计划了要把我当作祭品,所以才将我纳入府中,我不知霍川对此是否知情,但此事确是与他爹娘有关。”
游岁竹:“所以,霍家庄是真的跟霍府有关啊?还真的被裴师兄一语成谶了。霍兄,那你此次前去,会不会有点…”
霍川:“不会。若是我爹娘当真与妖魔勾结,我绝不姑息。”
游岁竹连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真不会说话。霍兄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也许是被裴泷整怕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就十分紧张。游岁竹一紧张,就忍不住地说很多话,疯狂地解释生怕霍川误会他,上来就给他一剑,整张床都在吱吱呀呀地抖动。
霍川:“…放心,我不是那谁,你不用这么紧张。”
三人聊得热火朝天,虽然大部分都是游岁竹一个人在'热火',霍川大部分时间都在'朝天',归玉大部分时候便充当中和在其中的身份,时不时附和游岁竹两句。没过一个时辰,客房木门外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游岁竹道:“谁啊?”
“我。”门外传来清脆的少年声音,回答的话虽简短,但却让人品出了四分高傲、三分不屑、两分懊悔和一分期盼,一听便知道是隔壁房间那位尊贵的小王爷。游岁竹拢了拢衣衫,趿拉着鞋履跑去给他开门,问道:“裴师兄,怎么了?”
拉开木门,门外的裴泷只着一件纯白单衣,平时用银色龙纹发冠束起的高马尾此刻散落在腰侧,倒显得这张高傲至极的脸稍微没那么讨人厌了些。他脸上有些别扭,随即慢吞吞道:“我有点无聊,要不你们来个人和我睡?”
此话一出,客房内的三人皆是惊掉了下巴。此刻近乎子时,天色已然黑到了极致,仿若泼墨,不知裴泷是怕黑还是怕孤单,居然主动来找他们求和。
游岁竹道:“呃…那个,裴师兄,你、你,呃…”他有些结巴,不知该如何回应裴泷这个要求,首先他自己是绝对宁愿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也不想和裴泷睡在一张床上的,霍川就更别说了,若是让他俩一张床,怕是下半夜整个客栈就被拆了,所以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人。游岁竹十分犹豫,心道要不然自己大义凛然献身算了,刚想开口就听到归玉道:“我和你睡吧,裴师兄。”
听到此话的裴泷似乎有一瞬的欣喜若狂,深色眸子中掀起明显的波澜。他清了清嗓子,道:“那走吧,我已经铺好被子了。”
归玉刚要起身下床,手腕便被身旁的霍川圈住,一根冰凉而纤细的手指在归玉脉搏上点了点。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眸躬身去点燃了床头的烛火,漆黑的房间登时被昏黄的烛光照亮,游岁竹还站在门口,转过头来道:“哎,玉儿兄,今日你陪裴师兄睡,明日换我。哈哈…”
“游兄,过来些。”归玉不动声色地朝着游岁竹使了个眼色,游岁竹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照做。门口的裴泷等得有些许不耐烦,有些焦躁地开始来回踱步,双手环胸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游岁竹回到了床边,问道:“玉儿兄,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我帮你找找。”
归玉不答,烛火摇曳之间可见他的面孔明明暗暗,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儿,但此刻的神情十分肃穆,分明像个成熟的青年。倏地,他抬手施展召器诀,点点灵光化作一柄通体雪白、纤长锋利的剑在他手中,他握剑的手极稳,没有丝毫犹豫便发力斩向门口那道身影———
砰地一声,兵器相见之音几乎要震耳欲聋,但裴泷抽出的并不是他惯用的银色长弓,而是直接伸出手来格挡。他的五指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五根弯曲的钢筋爪牙,糊着血和泥巴,看起来又脏又恶心,偏偏又能抵挡住流予的强攻。
游岁竹一瞬以为是归玉不想与裴泷共枕才突然大打出手,心想着归玉应当不是这种人,刚想出声阻止,目光便接触到了两人交战之处的地面。刹那间,福至心灵,游岁竹瞳孔猛地紧缩———裴泷竟然没有影子?!
若是房间漆黑倒还看不真切,归玉点燃烛火之后便能看清,那分明是两人站在一起,地上却只有一人的影子!游岁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从枕头下面抽出了那把能挥出剧烈罡风的羽扇,身侧蹿出一道黑影,已然是拔刀出鞘的霍川。
此刻的裴泷不是真正的裴泷,而是被不知什么妖魔鬼怪而替代了的裴泷!真正的裴泷神魂不知此刻身居何处,身体被妖魔夺舍,这令三人很是震惊。不过这也说明了,这妖魔实力至少在'害'以上,否则裴泷不可能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归玉挥动流予攻向妖魔头顶,而霍川踏着游岁竹挥出的风刃提刀斩向妖魔的腰侧,刹那间,刀光剑影相接,火树银花频频,几人缠斗的身影几乎形成了一团巨大黑影,只余下勉强能看清的几抹残影在移动。
半柱香后,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竟是霍川的武器霜凝与游岁竹的羽扇青寒一同掉落在了地上,剑落则战败,那妖魔一对三不仅丝毫不落下风,还能打掉二人的武器!此刻只余归玉一人在风暴中心对抗着妖魔化的裴泷,他一手掐诀一手振刀,挽剑花的手法丝毫不像刚刚习武的门外汉,甚至比霍川的手法还要漂亮得多。
一柱香后,裴泷的身体被流予剑击退数米,脊背狠狠砸在客房木柱上。客栈老板见两个办理入住时穿这望鸣阁弟子服的道长在打架根本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客栈不断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不过眼下似乎是终于打完了,老板这才松了口气。
一口漆黑浓烟自裴泷双唇之中缓缓飘出,归玉神色一凛,飞身上前去施法想要困住这团黑烟,但还是被黑烟迅速挣脱、飞出窗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烟融入了无边夜色之中,似乎再也找不出来。这时,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唤回了归玉的神智,他急忙收回流予剑,蹲下身去扶起裴泷疯狂咳嗽的身子,道:“裴师兄,你没事罢?”
裴泷便狂咳便疯狂控诉:“操!我操!我操!你不知道!我操!我被偷袭了———!我操!!!”他一边狂骂,一边又被妖魔入体的寒气折磨得眼冒泪光。一旁的游岁竹和霍川见状才默默凑了上来,看着恢复原状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的裴泷这才感觉到了一丝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