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字回时》源川丸子

5、十年活祭品

　　霍川闻言眉梢微微挑起，随即淡色双眸看向裴泷，道：“那个法术如何施展？”裴泷自然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此刻眼下关乎霍川武器的下落，还是不情不愿道：“我就给你看一遍，没学会也不关我的事。”
　　裴泷单手掐诀，两指翻动，刹那间指尖灵光大现，手中长弓竟凭空消失；片刻后，他反手结印、默念武器之名，周围散发出点点星光———那银色长弓又回到他手中！一旁的游岁竹微微瞪大双眸，似乎在回想裴泷刚刚的动作，但他手速太快，不知霍川是否有看清。
　　归玉背在身后的双手偷偷学习着裴泷施展的法术，注入灵光之时格外显眼，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召器诀施展，归玉背上流予化作一串萤火消散，他本人似乎也有些惊讶。
　　游岁竹道：“哇！小归玉你简直是天才，居然看一遍就会了吗？这等法术我估计得学几个时辰呢。”他所言非虚，一旁的裴泷脸色发青。裴泷本想给霍川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光是打架厉害没什么用，在望鸣阁要学会运用法力、施展法术，才是大事，可没想到身旁这个不起眼的小孩居然一学就会，差点把裴泷给气吐血。
　　归玉一扬手，灵光一出，消失的流予便乖巧地回到了他手中。他重新将长剑背到背上，似是自己也有些惊讶，看着一旁弟子一众惊讶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只是试试…那个，霍川，你来吧。”
　　霍川点点头，抬手掐诀，口中默念“霜凝”二字，想必这就是他武器的名字。片刻后，星光闪动，掌心中出现一把漆黑长剑，剑身纤长、萦绕着淡淡黑气，但并不是鬼怪之气，而是自剑身为磁场散发出的灵气，虽颜色浓黑有些吓人，但其中灵气不可忽视。拿到了自己的剑之后霍川才松了口气，紧蹙的剑眉放松下来，他抬眸，琉璃一般浅淡的眸子中有些许波动，低声道了句谢。
　　裴泷道：“你还挺有礼貌。不过这可不是帮你，只是行使我作为一个师兄的职责。这算是第一课，教你们如何使用召唤诀，没学会的人要好好反思一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游岁竹一眼，这一眼看得游岁竹差点涨红了脸，略有些羞愧地低下脑袋。讲道理，游岁竹天赋也不差，只是并不算完全痴心武学，心有旁骛罢了，裴泷如此为难倒显得他气量不大。但遇上游岁竹这脾气好的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霍川提起剑，冷漠如冰的眸子扫向裴泷，正欲开口，一旁的归玉就先道：“裴师兄今年十四吧，那么裴师兄应当是八岁便问道望鸣阁了？”提起此事，裴泷似是露出了骄傲的笑意，他虽不是竹宗实力最强的弟子，但却是进入内宗最早的弟子，相较于归玉而言还要小了两岁。裴泷并未察觉归玉话语中深层的含义，只当他是在夸自己，遂道：“是啊，你们十四五岁才进望鸣阁的实在有些晚了，我八岁就进来了呢。”
　　归玉道：“望鸣阁灵气充沛、地灵人秀，这六年来，你既有师父教导，又有望鸣阁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藏书经文相助，居然还无法压过一个新入门的师弟？裴师兄，你这六年当真有在认真习武吗。”他年纪虽小，但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仰着头看着裴泷愈发难看的脸色也丝毫不退却，一旁的游岁竹知道归玉在帮自己说话，登时感动得要红了眼，不过情势所逼还是拉了拉归玉的袖口，暗道：“小归玉，别和裴师兄起冲突为好，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你说谁是地头蛇呢？！不要用那种难听的词汇来形容我！！”裴泷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握紧，圆润双眸盛满怒意。他身为山下的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到哪不是被尊称一句'景王爷'，到了这望鸣阁来竟然被无知小儿称为'地头蛇'？！裴泷刚想发作就被一阵竹影摇晃吸引，竹叶簌簌掉落，飘落在刚被霜凝拦腰折断的木桩上。裴泷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完蛋了。”
　　还不等他进行补救，相流间的身影便翩翩而至。
　　相流间目光扫过被折断的竹木，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抬手施法，灵光附着在那木桩边缘飘动，不一会儿便消散。他皮笑肉不笑道：“谁刚刚在这里打架了？打架就算了，弄坏了我的树，什么意思？”
　　霍川道：“我。”随即站了出来，他没有一瞬犹豫，垂着眸子并不看相流间的眼睛，似乎是真的在认错。而裴泷也不情不愿站了出来，将手中长弓收起来之后双手背在身后止不住地抠来抠去，似乎是紧张极了。
　　相流间道：“很好。裴泷，那么紧张做什么，我会吃了你？既然你们弄坏了我的树，那相应的，就去帮我办事偿还这些损失吧。”
　　霍川点头道：“好，什么事情？”裴泷却狠狠拍了下额头，心道霍川这个死一根筋，这下完了，师父交代的事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只是断了一棵树而已，若是师父要他们去哪斩妖除魔，那可是要耽误小半月的。
　　相流间道：“你们可知'霍家庄内妖魔出，夜伴三庚请退避；妇孺幼儿入是人，出则只余骨与发。'”
　　霍川与游岁竹皆是摇了摇头，裴泷似乎也有些疑惑，只有归玉一人有些反应，抬眸之后只盯着相流间，但也并没有说话。相流间并不意外这四人的反应，反而是负过手去淡声道：“这乃是东风国之霍家庄的传闻，那庄内供奉着一只□□鬼。□□鬼初生只是评级为'平'的妖魔，但这种鬼怪跟寄生虫似的，一开始没打死他就会吸食人精血、慢慢变强，并且它还有能够实现人类愿望的念力，收集的精血越纯粹———实现的愿望就越大。”
　　他一挥手，众人眼前出现画卷一般水墨画的场景：一对夫妻前来霍家庄前祈求，张牙舞爪、血眸黑身的鬼怪漂浮在空中，张狂地大笑———那墨汁被晕染开了一般，融成一团极黑的影子，随之便是另一幅场景。那对夫妻双手捧着一个极小的婴儿，献宝似的递给鬼怪，而鬼怪伸出极长极长、冒着黑烟的黑色舌尖，直接将那婴儿拆吞入腹！
　　水墨画消散，众人皆是惊疑不定，相流间道：“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先提出来。”
　　归玉问：“师父，评级是什么？”
　　相流间道：“望鸣阁制定的对于鬼怪实力的评级，最低为'无害'，其次是'平'、'害'、'上凶'、'极害'和最强的'厉'级。虽然很多实力强劲的鬼怪被称为厉鬼，但顶多就是个'害'级，想要达到真正的'厉'级得是修炼上千年的妖魔了。”
　　裴泷问：“师父，这地方叫霍家庄，跟这家伙是不是有关系？”他抬手指着霍川，语气中是满满的不怀好意。据相流间而说，凡人居然主动献祭婴儿给妖魔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霍家庄定是充满鬼气的地方。若霍川出自此处，那么他就根本没有资格待在望鸣阁，望鸣阁的弟子虽不要求四根清净、心无杂念，但至少不能是与鬼怪同流合污的人。
　　相流间目光移向霍川，似乎在等待后者自己回答，但霍川只是平淡地摇了摇头，道：“我虽是东风国霍氏，但出自京城霍府，并不是所谓的霍家庄。我…没听过这个地方。”
　　“呵，你怎么能确定你和这地方没有关系？霍乃是东风国大姓，而霍家庄既然能够以此名伫立在东风国，肯定与霍府有关啊。”裴泷道。
　　游岁竹忍不住摇开羽扇，抬手将描绘着竹纹的羽扇挡在两人中间，道：“你们别吵了！这好像不是重点吧，先看看师父怎么说。”霍川本就无意和裴泷争吵，裴泷见状也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相流间并未回答裴泷的问题，自顾自道：“□□鬼需求的活祭品年份需要逐年递进，第一年是刚出生的婴儿，第二年便是一岁的幼儿。到了今年，便是第十年了，只不过今年并没有让□□鬼吃到活祭品。”
　　游岁竹问：“啊？为什么。”
　　无人回答他这个问题，相流间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的目光移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归玉，归玉这才出声道：“因为我就是这一年的活祭品。师父把我救下来了。”
　　这个答案似乎太过于出乎意料，游岁竹惊呼一声，裴泷瞪大双眸，就连一向毫无波澜的霍川此刻也有些凝噎，充满探求的目光射向归玉，似乎有无数问题想问。也许是因为归玉言行举止都太过成熟，以至于让旁人忘记了他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小儿，这些因果串在一起之后便可以解释归玉为何会出现在望鸣阁了。
　　霍川忍不住问：“你怎会与献祭扯上关系，难道不是…”他并未说完后半句话，而是留下了耐人寻味的遐想空间，似乎只有他和归玉才能懂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归玉面无表情：“哦，你爹娘骗你的吧。”
　　归玉这一句话则就更耐人寻味了，他既是作为'活祭品'的身份，又提到了霍川的爹娘骗了他，那么其中一定有所关联。相流间刚刚展示出来的水墨画中，主动献祭活祭品的正是一对夫妻，十有八九便是霍川的父母。但霍川此人并不知道此事，又十分奇怪，不仅是不知道归玉作为活祭品的事，而是连整个霍家庄的存在都不知道。
　　相流间道：“我下山路过霍家庄之时，献祭已经开始，按道理来说是无法打断的，我本想等着守株待兔，将这妖魔拔除，但发现归玉身上有灵光护体，那妖魔无法奈他何，妖气反噬正欲发狂———我便将玉儿带回来收为弟子了。现在，我需要你们下山去霍家庄探查一下情况，这个是唤灵珠，若是遇到危险，捏爆这颗珠子。”他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交到裴泷手上，裴泷珍重地收入袖口，十分乖巧地对着师父点了点头。
　　他没有深究霍川与霍家庄的联系，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相流间拎着剑吊儿郎当地潇洒离开，居然真的将此重任完全交给了几个还未入世的新弟子，自己当甩头掌柜，裴泷作为唯一一个有经验的弟子感觉压力山大。
　　一行人遂回弟子居收拾收拾准备下山。霍川坐在榻边垂眸仔细擦拭着他的佩剑，那把剑虽通体漆黑，但却起了个'霜凝'的名字，仿若黑气结冰、有若实质，若不是知晓霍川是名门之子，也许真的会误会他拿了把鬼刀。裴泷双手环胸靠在墙边等着他整装待发，不怀好意道：“怎么，心虚了？不敢下山了？怕这霍家庄真的与你有关？哈，看你在这擦半柱香了。”
　　霍川没搭理他，归玉背着流予乖乖站在一旁，片刻后霍川起身，道：“走吧。”
　　他们并未耽搁，刚走出殿外便被一道身影拦下。
　　“我也想去…！虽然师父没有点我，但是，我也想帮你们。”蹦出来的少年正是游岁竹。他已然换上了一身望鸣阁弟子服，这身衣服与他绝配，衬得他本就清俊的脸蛋更加明亮。他一手拿着羽扇敲击着另一手的掌心，似乎是有些急。
　　裴泷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去只会拖后腿。”
　　游岁竹：“我会乖乖听从指挥，绝不对你说三道四…哦不，绝不与你背道而驰！”
　　一旁的归玉有些忍俊不禁，捂着下半张脸偏过头去；霍川也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
　　归玉：“游兄，此去凶险，那□□鬼至少是'害'级别的妖魔，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取走性命的。”
　　裴泷：“人家小孩子都比你懂事…诶不是，你这小屁孩跟过来做什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了，还要再回去找死吗？”他似乎才发觉归玉站在一旁跟着他们，长眉高高挑起，似乎是惊讶极了。
　　归玉：“…裴师兄，你到底为什么怨气这么重，见到人就咬一口？”
　　裴泷怒吼：“你说谁是狗呢？！！！”他作势要抬手取弓，但双眸看到归玉那小身板之后还是深吸一口气熄了火，垂下手去恶狠狠道：“妈的，不和你们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