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死在了那个冬天》六姨太太

33、下下策

　　从人民医院转入医科大学南方医院。

　　林知夏第一时间就去抽血配型，沈皆乐跟在身后。然后是郑思允跟周野。最后是林父轮流着去抽血。结果一天后就能出来。

　　病房里安静的可怕，她跟林父一人一边守在病床。看着护士来换了一瓶又一瓶的药水。

　　起初林女士还能说几句，调侃着。伺候了他们父女俩半辈子，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

　　她是安静的听着，等待着那个结果。她不知道透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能肯定的是，会很痛苦，她宁愿那些苦痛都落在自己身上。

　　“匹配不上，病人是O型血，相对来说会比较难。亲属肾考虑不了，还有外援肾。会有好结果的，你们也不必太难过。”

　　看来她的好运气都被自己用完了啊。

　　林知夏听着主治医生的话，恍惚的想着。

　　林父和她一样，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每天的输液治疗，扎的手上全是针眼。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摸着。

　　林女士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喝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医生安排了一次透析。

　　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惨淡的，几天时间胖的不成样子。

　　林知夏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咬破了嘴唇，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沈皆乐没办法一直陪着，住院费跟透析每天都是一大笔钱。还要准备手术的钱。这两年自己挥霍无度，没存下多少。

　　晚上都是林父陪着，她早早就被赶回来。休息好，明天一大早再去换林父回来休息。

　　她听着沈皆乐在客厅跟别人打电话，不清晰，但能听到一些，声音越发小声。应该是去阳台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晚上也没吃。”沈皆乐打完电话进来。

　　林知夏摇头，“不了。你是在跟别人借钱？”

　　他微微有些惊讶，“听到了啊。也不是，就是看能不能借点周转。公司压着一大笔流水，没办法用。”

　　林知夏起身从衣橱里拿出银行卡，“有十来万，具体多少我也不记得，够吗。”

　　这些钱都是沈皆乐给她的，从一开始的学徒，工资不高，虽也是省下来给她，后面开店分红的钱，再到公司起步，开始有进账，大大小小的钱，沈皆乐通通都会给她。

　　“你哪来的啊。”

　　“都是你给我的，没用上。你拿去用。”

　　沈皆乐把卡推回去，“用不上，”

　　林知夏没接，“医院的钱都是你在给，拿着吧。”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你的。真不用，这笔钱留着，林姨康复出院后，肯定也需要不少钱。”沈皆乐看着她日渐憔悴。心里不是滋味，但所有人目前都没有办法。

　　郑思允辞去工作，搬来小区陪着她。

　　一开始林知夏还能勉强自己，偶尔会笑笑，但后面连装都懒得装，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只有在林姨面前才能说上几句话，她看着那个人，药片就着一口烟就干咽下去。

　　“有吃东西吗？”周野进门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将手中的资料递给郑思允。回国前，联系好的事情，一拖再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着手开始准备开事务所的事。忙完了就会过来林知夏这边。

　　郑思允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摇摇头。“就中午的时候吃了一点。”

　　“你也没吃啊，叫点吃的吧。晚点等她睡醒了在热热。”

　　“我看她没睡，就是闭着眼睛。”

　　周野叹了口气，“我进去看看她。”

　　他沿着床边坐了下来，黑暗里。床上的人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安慰的话，她听得太多太多了。

　　还没说些什么，沈皆乐就匆匆赶回来了。站在房门看着。

　　周野起身走了出来，两人对视着。没有以往争锋的气氛。只有简单的客套。

　　郑思允倒觉得挺神奇的，这两个人还能有好好相处的一天。

　　在生死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林知夏白天陪着林女士，晚上郑思允跟沈皆乐盯着她。无非就是她冷静的有些让人不安。

　　“你回去吧，别跟着，”沈皆乐在医院门口，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蒋媛是真的不懂事，平时在公司黏他，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去医院她每次也要跟着，这回看他出了门，直接打了个车跟在后面。

　　“那我不能也去看看林阿姨吗。”蒋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她永远将自己摆在了弱势的那一方，这样沈皆乐就会心软。

　　林知夏对任何人的到来都没有兴趣。她甚至没多看蒋媛一眼。林女士不难受的时候会陪着说说话，睡觉的时候她就直愣愣的坐着。除了医生护士，谁都不搭理。

　　日子是漫长的，她第一次这样觉得。她与沈皆乐在一起十来年，都不曾觉得。

　　医院那边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医生说过，这种事也要看运气，有些人排个一年就排到了，也有三五年都没有消息。他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讨厌雨天，

　　阴沉沉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了。

　　刚拧开瓶盖，手机铃声刺耳的响了起来。

　　她接了起来，只听见一句，林父让她回医院。

　　几乎是一瞬间，手机摔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药。

　　跑到大门的时候被沈皆乐一把拉着。

　　“知了，怎么了。”

　　“我妈。我妈。”她哽咽着说不清一句话，泪水爬满了那张脸。

　　沈皆乐用最快的速度开着车带她去了医院，跟着她狂奔在走廊上。林父守在抢救室门口，背影看着都佝偻，像一个老人。

　　林知夏放慢了脚步，她有些不敢走过去了。

　　沈皆乐扶着她坐下，开口询问，“叔叔。”

　　“说是肾衰引发了心脏衰竭。”林父语气很缓慢。似乎也还没能缓过神。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林知夏在咬自己的手指，整个人都在颤抖。有丝丝血迹粘在唇边。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知了。”他慌了神，死死的拉开了林知夏的手。原来这段时间她的冷静都是装的。

　　郑思允被他们的动静吵醒，穿着睡衣也跑了过来。

　　一个多小时，像过个一个世纪。

　　医生出来，朝他们点点头。“今晚还需要待在重症，观察一晚。”

　　“医生，我能看看我爱人吗？”

　　“一会出来的时候可以。”

　　林知夏看着躺在病房上的林女士，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从她面前路过，她想伸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我去买双鞋子，你看好她。”

　　沈皆乐嘱咐了郑思允一声。刚才跑太急，谁都没有注意到林知夏光着脚，她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跳下来。直奔医院。

　　林知夏不肯离开，坚持要守在重症门口。沈皆乐只好载林父回去休息。

　　房间里还一片狼藉，他赤脚走进房间，蹲下来捡那一粒一粒的药。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角落的垃圾桶扔了几板吃光的药壳。他记得林知夏告诉过他，吃的是钙片。但这些数量让他感到不安。用手机拍了下来，发现手有些颤抖。他好像快要接近林知夏的秘密了。

　　林女士的脸上一直不太好看，所有人心跟着揪了起来。林父鬓边都多了几缕白发。

　　沈皆乐坐在办公室里也是皱眉不展，蒋媛在外头看着，最近沈皆乐对她真的不睬不理的，都怪那个林知夏。她这么些年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上。没受过这种委屈。她起身走进办公室。

　　“皆乐哥哥，”

　　沈皆乐只是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如果我说我有办法，你会不会好一点。”

　　“你能有什么办法。”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蒋媛整日说些有的没的，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蒋媛坐在他旁边，一脸邀功的样子，“林阿姨不是等不到肾源吗。我之前偷偷去医院配型过，我好像可以。”

　　沈皆乐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声音都大了起来，抓住了蒋媛的手确认着。“你说什么？你可以？”

　　“可以，我问过医生了。但是，我爸妈那边可能不好交代。”

　　他反应过来，苦笑了一声，是啊，蒋伯伯应该不会同意的。他轻开蒋媛的手，失望漫上心头。

　　“我有办法，皆乐哥哥。”

　　沈皆乐睨了她一眼，“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或许，你跟我爸妈说会娶我，会照顾好我一辈子的话，我想应该是可以说服他们的。”蒋媛说到最后声音都变小了。她不确定这一把能不能赌赢。

　　沈皆乐转头盯着蒋媛半晌，神情肯定很难看。

　　“我，我就是说一下。”蒋媛被盯得有些害怕。沈皆乐不苟言笑的时候看着是有点凶相的。

　　“你先出去吧。”

　　打发走蒋媛，他脑子却变得混乱起来。该怎么做，他好像做不到放开林知夏这个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这是他从没怀疑过的事情。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先不跟林知夏说，这个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秦雪也还在帮忙打听，说不定不久后就会有好消息了，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跟那个人分开。

　　先等来的却是他托朋友问的事，关于他捡起来的那些药。

　　“治抑郁症的，前面那瓶是安眠药。你吃的？”

　　“问的是什么蠢问题，自己吃的话还能叫你去打听，”

　　沈皆乐浑身冰凉的挂断电话，之前林知夏跟他说是钙片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为什么，他突然惊醒，都是在发生在林姨住院前，那就是说，是因为他。他越想越害怕，他不知道林知夏吃这些药多久了。他怎么能一点都没发觉。

　　他要去求证一些事情，有个人肯定知道。

　　顾垣看到沈皆乐的时候并不意外，林知夏这段时间来找他的次数比以往还要多。她拒绝跟自己沟通，只是说没有安眠药的话她真的无法入睡，他当然会给，这个时候的林知夏是没有轻生的念头的，但如果发生点什么她无法承受的事情，就很难说了。他也很着急。

　　“坐。”他给沈皆乐倒杯水，等待那个人开口。

　　沈皆乐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该问些什么。林知夏是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对不对。

　　“我还以为你会早些来呢，”顾垣嗤笑一声，他对沈皆乐态度并不好，虽然他是局外人，但他是看着那个天真烂漫的林知夏，一点一点将自己上锁。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沈皆乐几个字说的很艰难，顾垣的话很好理解，所有人都知道林知夏的情况并不乐观，而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她的改变。

　　“自己想。”

　　他想不出来，不，他可以想到的，好像是从孙笑笑第一次去找林知夏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崩溃失控的林知夏，过后突然就跟没事人一样，他当初还庆幸来着。

　　“怎么会，怎么会。”沈皆乐痛苦的喃喃自语。

　　顾垣冷眼看着他，早发现的话，就不至于走到今天了。

　　“她，我要怎么做，她才能好起来。”

　　“怎么做都没有用，沈皆乐。”顾垣散漫的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钢笔。“那些事早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她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身上，哪怕现如今你戒掉那些染上的恶习。像从前那样，与她厮守，也没用了。她只会觉得，啊，沈皆乐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又在为了委屈自己去迁就她过这种无趣的生活，她只会觉得自己在拖累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了。”

　　顾垣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他身上，冻得浑身僵硬。无处可逃。

　　他最后再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吗。”

　　“有，下下策，你会想到的。”这种心理暗示，没有人不懂。顾垣说完自己也后悔，他应该尊重林知夏的选择，不管是如何，但是啊，目前她所经历着的事，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沈皆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卧室里的灯没开，郑思允坐在沙发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只是看他一眼，又闭上了，“小心点，别把人吵醒。”

　　他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将人搂在怀里，像看着一件珍贵的宝物。以前，尽管再怎么小心都会把人吵醒，他记得这个人觉浅。而如今，躺在自己怀里睡的很沉。是又吃药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的说着，眼泪跟着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