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5、女祭司

　　任嘉凝视着迎面而来的队伍。

　　许多穿着纯白的飘逸袍子的年轻男女组成了这个长长地迤逦在街道上的队伍。他们人数众多，在古朴的小城里，看起来极为显眼。
　　他们看上去都容貌姣好，头发卷曲蓬松，洁净的模样跟港口的那群水手还有平民格格不入。
　　正在缓步走向前方的他们的手里抱着竖琴和许多任嘉认不出来的陌生的乐器，一边弹奏着古老的乐曲一边浩浩荡荡地走过街道之上。

　　这是什么？游行？

　　任嘉站在人群中间，默不作声又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他们的身后，相同打扮的男人们肩膀上肩负着一个轿子。有个穿着庄重华丽的衣袍、满身都是古朴首饰的女人就跪坐在那上，手捧一盆敞口的精美陶器，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静静地焚烧着，散出灰白的、缥缈的烟气。

　　在她的身后，有四个少女在舞蹈。
　　她们一边唱歌一边双手拍打着在女人身后旋舞。
　　只是那不是为了取悦人类而跳出来的舞蹈和吟唱的歌曲，因此，那不断蠕动的肢体动作染着某种古朴的狂乱和怪异，有种挥之不去的恐怖感。

　　但所有旁观者的表情很虔诚，他们在灰白的烟雾弥散开来的时候带着某种尊敬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着什么，大部分人都闭上了眼睛，摆出某种异样的手势，像是在祈祷。

　　一众祈祷声的海洋中，只有身为外乡人的任嘉不闪不避，抬起头看向这支奇妙的队伍。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最为尊贵的女人在从身边的众多香料里抓出一把撒入那个疑似香炉的散发烟气的容器时，竟然若有所觉地从辇架上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任嘉在队伍经过他的面前时看清了女人的面容。纵然被浓墨重彩的妆容所掩饰，但根本不难看出，这个女人有着一张相当出色的美艳面孔。

　　她涂着金粉和孔雀蓝的眼尾让着含着笑意的一瞥变得风情十足，但任嘉却在跟她对上目光的同时感受到了来自生物本能的战栗。

　　那根本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那一眼传达的兴味十足的冰冷和残酷，像是大象偶尔低下头去看足边的蝼蚁的眼神，如有实质的目光让人遍体生寒。

　　这个女人，……

　　任嘉脑海里有一丝灵感一闪而逝。他还没有察觉到这代表了什么，就本能般地主动暂避了锋芒。

　　他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对呈现在他面前的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产生了慑服。就这样几秒之后，徘徊在他们头顶的视线像是满意地收回了，那股弥散不去的阴冷感也随之渐渐消弭。

　　听到身边人群逐渐恢复的嘈杂和散开的声音，任嘉才抬起头来，看着远离的队伍。

　　“他们走了。已经没事了，安德烈。”
　　目送游行的队伍逐渐远离，任嘉拍了拍同伴包裹在毛毯里的脑袋，低声说着。

　　早就仗着娇小的身高缩在人群里的安德烈这才从毯子里探出头来。他虽然看起来是个比较瞻前顾后的胆小性格，但对危险的感知却非常灵敏，就在刚才那个队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蹲下身躲在任嘉身后用毛毯给自己那头金发和显眼的异邦人的外貌裹得结结实实，好像新闻照片里的阿拉伯妇女。

　　“那个人已经走了吗？”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抓着任嘉的风衣抬头问出问题的样子相当惹人怜爱。

　　任嘉虽然对小男孩没有什么兴趣，但他看着安德烈从毛毯里露出来的金色碎发以及碧绿的眼睛，忽然恍神了一瞬间。

　　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非常怀念的事物。

　　眼前有水波般的画面泛滥着，在模糊不清的视野背后展开。白色的雾气幻觉般地在任嘉的眼前飘过，在空气中慢慢地飘散模糊开来，显现出扭曲的隐约的一张未曾相识的脸。

　　金色的头发，有点婴儿肥的漂亮脸蛋。充满信任的碧绿色眼睛……
　　有个孩子在呼唤他。

　　“哥哥。”

　　不。

　　任嘉摇了摇头，找回了部分神志。但他的视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红色。哪里来的轻飘飘的红色？又为什么在他视网膜上烙印下了难以褪色的温度？他不认识什么裹着红斗篷的金发碧眼的孩子，外国的孩子又怎么会叫他哥哥？更何况，那似乎是个声音清脆又柔软的小女孩儿……

　　任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安德烈的小脑袋上揉弄，将他柔软的金发在毯子下弄得一团糟，摩擦得几乎要起了静电。而这个平常畏畏缩缩的孩子正睁大了眼睛看他，似乎非常不可思议，迷惑地叫着他的名字：

　　“任嘉先生？”

　　任嘉这才完全回过神来。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自觉的做了什么，有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试图表现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看着安德烈像只小仓鼠所以揉了他的头发好几下：

　　“没什么。他们总算离开了……你刚刚偷偷藏起来的判断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任嘉扫了眼周围散开来回归日常生活却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那个游行队伍的土著居民们，不自觉地再次压低了声音：

　　“那个女人身上存在着某种异常。恐怕她就是这次的关键了。”

　　任嘉一边说着自己的猜测，一边回忆起刚才的场景。

　　那个美得不似人类的女人是全场目光的焦点。
　　任嘉注意到，站在他们周围的许多人都用崇敬神明般的目光看向她，而不是队伍中的其他人。

　　显然，那个女人对于岛民来说是特殊的。
　　他们注视那个女人的目光和对待游行队伍的虔诚是任嘉以为自己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程度。

　　只要意识到这座岛的居民们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再联系上那宗教氛围浓厚的游行，女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看来现在不是去拜访那座苏尼翁神庙的好时机。
　　总感觉不是有什么不妙的东西在等着，就是什么也没有。

　　“我想，现在明显不是去见那位祭司的好时机。”任嘉因为某个猜想临时变更了计划，他将手掌若无其事地从安德烈的头顶拿开，“我们或许该先去找家能够接待异乡人的好心旅店，不是吗？”

　　安德烈自然不会反对任嘉的提议。
　　小少年抬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远处山脉上辉煌华美的神庙一眼，转身就跟着任嘉沿着这个城池的街道前行，对于房舍和商铺都一家一家看过去，最终在某个拐角处找到了一家偏僻的旅店。

　　踏入门口就能看见一些男人在喝酒，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似乎都是远道而来的准备参加海神祭典的商贩，甚至有人自称是从亚细亚坐船而来。

　　任嘉走过门口时瞥了一眼那个拿着不知道是麦酒还是什么酒说着大话的男人一眼，他用麻布巾裹住了额头，面容看上去竟然真的与黄种人有几分相近。

　　怪不得阿托勒和港口的那些人看到我们都没有大惊小怪。
　　任嘉在顺利定好房间走上楼梯的时候心想，不愧是海上贸易发达的群岛，能够举行大规模的祭典，这里肯定相当富饶，往来的各地人种多也相当正常。

　　“安德烈，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任嘉将金发少年送到木门前，将钥匙递给他，微微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微笑，“虽然我想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叫我，我听得见。”

　　安德烈握紧钥匙，有点不安地点点头。

　　“趁着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快要接近黄昏了。”

　　任嘉对他笑笑，直接开门进了隔壁的屋子，把“好的，任先生也好好休息”的回答隔离在门板后面。
　　他把始终没有离手的黑箱放在床边，开始脱下自己半湿不干、沾着一片片盐渍的风衣。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坐到了简陋的床沿，目光逐渐悠远，双眼无神，很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如果从保护者的角度来讲，任嘉当然知道，自己最好跟安德烈在一个房间休息，毕竟他们在设定里似乎是委托者和被委托人的关系。

　　但现在的任嘉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私人空间，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接下来要看的东西。

　　为什么呢？

　　——因为，他终于要做那件一直想做却根本没有条件做的事情了。

　　他要查看自己这个从未离身的黑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