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4、林间小屋

　　不久之后，船队驶入亚特兰群岛附近的海域，一切已经跟任嘉和安德烈在迷雾中所见的环境截然不同。

　　这里的天空和海水都是如同洗净的碧蓝蓝色，几缕雪白的云絮在空中飘荡。逐渐接近的岛屿上颜色亮眼的红土地以及碧绿色的郁郁葱葱的植被都在舒缓着海难者们紧张的神经，连裹着毯子的安德烈都忍不住来到船舷边张望，更不用说似乎在海上飘荡了一段时间的水手们了。

　　他们已经在甲板上互相揽着肩膀欢呼跳跃，饮下为数不多的淡水和啤酒，大声一起唱着古朴的歌谣，发泄那股热烈的归乡之情，根本也就顾不上还在甲板上的两个落难的外地人了。

　　这点根本不需要任嘉去特地观察，只要见到船队一进入港口停泊在码头附近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纷纷从绳梯上涌进了港口的人群中的样子，任何人恐怕都能明白。他们比渔网里的鱼涌入商人们的货筐还要迅速，像水滴一般融入了港口边等待和进行贸易的人海。仔细看还能看见他们在跟妻子或者父母在拥抱，尽情抒发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倒是那位卷发的地位最高的少年还记得他们，在跟港口一拥而上的货商模样的人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他还记得抽空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我是阿托勒·帕萨里斯，帕萨里斯家的幼子。”少年一边指挥留下来的水手们将鱼分装给商人们，一边对着他们爽朗地微笑，“叫我阿托勒就行，异乡来的朋友们啊。我想你们一定是听说了这里的海神祭典才来到亚特兰的，遗憾的是，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游吟诗人一定忘记告诉你们一个忠告。”

　　任嘉点点头，默认了他所说的那个海神祭典，也学着之前水手们的礼节对他行礼：
　　“亲爱的朋友阿托勒，感谢你告诉我们异乡的旅人这些消息，也非常感谢你的船队从海水中救下了我和我的同伴，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你的善良。但你要忠告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托勒摇摇头：
　　“搭救这件事是我们顺手而为，请不要放在心上。善举是任何人都提倡的，这不需要回报。至于那个忠告则非常重要，我的朋友们：海神祭典期间，外乡的旅人是不被允许在亚特兰停留的。如果不想带来不祥的话，请务必要在祭典开始之前离开这里。”

　　不允许外乡人停留在这里吗，在祭典期间？
　　任嘉琢磨着阿托勒透露出来的信息，对着少年充满感激地微笑了一下。

　　“我善良的友人阿托勒啊，可否告诉我们，距离海神祭典的正式举办还有多少天？”

　　“还有三天。”阿托勒招呼着远处的商人们过来挑选鱼获，然后非常干脆地告知了两人，“正是因为在海神祭的前夕，我才会回到亚特兰。处理完这次的收获后，我需要帮助父亲大人筹办祭典，只能在这里先为你们指路了。一路走向苏尼翁神庙的方向，你们会发现能够接纳异乡人的旅店和酒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来帕萨里斯家找我。”

　　阿托勒说的很详尽，看得出来这话藏在他心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难看出他为任嘉他们考虑得十分细致，从他的言辞和清澈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一颗独属于少年的赤子之心。

　　任嘉对于这样的人很有好感，于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虽然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但是朋友是需要为彼此考虑的，阿托勒现在忙着处理他们这次出航的收获，之后说不定还要去见一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这时候持续打扰他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任嘉向着阿托勒和他的船员们告别之后，带着还裹着毯子的安德烈一起下了船。

　　他跟还在小小地打着喷嚏的金发少年一起汇入了港口的人流中。
　　来来回回都是正在售卖或者购买食物还有日用品的人们，他们都穿着亚麻之类的布料做的长袍或者短袍，样式都是那种非常简单但是又挺优雅的古希腊风格，跟阿托勒的衣物还有些差距，但看起来的感官却很相似。

　　这时还穿着湿淋淋的风衣的任嘉和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的安德烈就成为了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异类了。

　　顶着瓦罐或者拉着推车经过的男男女女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任嘉还没有湿透的奇装异服给他招来了窃窃私语，但更引人注目的反而是安德烈的那头金发。

　　刚才还在船上的时候任嘉就注意到了，这里的人们的外貌更加接近地中海人种。
　　他们的眼睛基本上都是褐色，肤色像是被日光长期照射的浅棕，头发也基本上都是深色，最浅的颜色也就是暗金色、金棕色那种，轮廓则比较深邃立体，充满了异域风情。

　　但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讲，充满异域风情的反而是任嘉和安德烈吧。
　　任嘉虽然是亚洲人，长相特点与这里的人并不相同，但这其实并不太显眼。可安德烈那一头浅亮到几乎像是童话人物的纯金发丝实在太吸引人的目光了，他们走过的地方人们都纷纷驻足回头看他，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还有小孩儿在说“那个人的头发好像太阳的颜色呀！”“真是被神保佑的人……”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安德烈的头愈发低了。小少年有点畏缩地靠在任嘉的身侧，要寻求庇护似地紧抓着任嘉的袖口，好像这样才能给他安全感。

　　任嘉低声安慰了他几句，又伸手把毛毯拉上来遮住他的金发，才继续脚步不停地前行。
　　他们穿过了贩卖豆类、橄榄、葡萄、番红花和乳香之类的摊位以及热情的吆喝，终于走出了这一片港口的区域，将嘈杂甩到身后，踏上了属于亚特兰岛的土地。

　　阿托勒带着他们来到的似乎是亚特兰的主岛，上面的建筑风格非常像古希腊的城邦。当然规模跟现代都市完全没有可比之处，但是古朴的风格和穿着异族服装往来的人群也别有一番新鲜之处。
　　任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在街道的某处停下了脚步。

　　他仰头看向不远处处于岛屿中心的山峦。上面有一座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古典希腊式建筑极其显眼，任嘉看着那优美的立柱和远处看不清楚细节但看起来就十分具有古典美的造型陷入了思索。

　　这恐怕就是阿托勒提过的苏尼翁神庙了。
　　他所说的能够解决我们的疑问的祭司，恐怕就在那里。

　　要直接去找她吗？以这里的风俗，供奉海神波塞冬的神庙，会欢迎两位落难的异乡人吗？

　　任嘉权衡着利弊，回忆着自己记忆中异国的风俗，想要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行走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摩西分海一般涌去街道两边。
　　任嘉和安德烈被分开的人群裹挟着也让到了道路边上。正当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了渺远的音乐声，逐渐接近他们这里。

　　任嘉向着远处望去，表情顿时一怔。
　　他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

　　*

　　某个世界的角落，有穿着破旧灰袍的人影徒步穿越幽深的森林，在浓稠雪白的迷雾中没有方向地前行。
　　他手中提着一盏玻璃罩的煤气灯，昏黄的光芒始终照亮着面前的方寸之地，指引他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沉默的黑影。

　　灰袍人松了一口气，无视了寂静的森林中的阴森，连忙几步向前踏去，一栋破旧的木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犹豫，伸手推开了长满滑腻青苔的、仿佛摇摇欲坠的木门。

　　洞开的木门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仿佛宇宙尽头一般深邃的黑暗。但灰袍人像是见惯了一样，提着煤气灯一脚就踏入了黑暗之中。

　　他在黑暗的虚空中凭借昏黄的细微灯光行走在无形的道路上，默默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片豁然开朗的空间中。

　　这是个水泥铸就般的正正方方的空旷大厅，没有门扉也没有窗户，根本就不像建筑，非要说的话，更像个水泥盒子或者巨大的棺材。

　　灰袍人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里面已经云集了许多跟他一样装扮的灰袍人了。他们都没有在意新到来的人的出现，只是专注地观看着什么。那些隐藏在灰袍之下的人们，高矮胖瘦甚至于性别外貌也都各不相同，但皆与他一样穿着破旧的灰色袍子，他们都站在或者蹲在那里，不约而同地仰头凝视着某面灰色的水泥墙壁上的巨大迷宫图。

　　不用仔细去看，灰袍人就能从眼角瞥到，那错综复杂的迷宫上面，有七个红色的光点正在闪烁。

　　这次只有七个人呀。

　　灰袍人叹了口气，这时，他的熟人终于注意到他的到来，在某个角落里自灰袍下对他挥手，小声地喊他：“这里，这里！”

　　灰袍人要出口的名字很快又吞了下去，他想起了那个在这里默认的规则之一：不可呼唤姓名。
　　于是他只是默默地闭上了嘴，向着也没有叫出他的真名的熟人走过去。他的朋友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林间小屋？这一批的被选中者已经大部分都突破了迷宫的外围，进入了核心区域了。”

　　“有点事情耽搁了。”灰袍人闭口不谈迟到的原因，又悄悄问道，“他们还没有开始攻略这次的迷宫的核心吧？我想我没有错过最重要的部分。”

　　“我想是没有。”朋友摇摇头，“这一批的被选中者只有七个，还不是一个队伍，独行侠和两两行动的都有不少。以第六时区的迷宫的难度而言，估计是很难攻略下去的。”

　　“怪不得今天等在林间小屋的人那么多。”灰袍人恍然，环视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在朋友耳边感叹，“基本上都是为了‘候补位’而来的吧？真是些不要命的家伙啊。”

　　“也有一些为了情报而来。”他的朋友眨眨眼睛，又一次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周围的人听见，“听说那一位的弟弟……这次也在里面。那位为了让弟弟能够全身而退，雇了不少人来林间小屋，估计就是为了有被选者退场的时候进去帮忙吧。”

　　“那位？”灰袍人愣了一下，领会到了朋友的言下之意，顿时哭笑不得，“那位的弟弟，如果是我想的那位的话，哪里还需要——”

　　这时，林间小屋里骤然此起彼伏的吸气和惊叹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灰袍人停了话头，和朋友一起抬头去看那面灰墙上的状况。

　　构成群岛形状的复杂迷宫里，七个红点在闪烁着。不止如此，还有一团不断闪烁的、仿佛是被深红的丝线缠绕而成的存在显示在迷宫图上。

　　构成它的丝线不断蠕动膨胀着，像一团活着的心脏一样在迷宫的路途上鼓动着蠕动着前进，像是在进行一种对中心区域的毛骨悚然的巡视。
　　灰袍人怀抱着敬畏感凝视着他，眼见着它一路转弯腾挪，没有避开的趋势，而是逐渐向着两个靠在一起的红点接近，一时间也不由得大感意外，嘴巴大张：

　　“这是什么？这个迷宫的BOSS？怎么就直直对着那两个选中者去了——”

　　这迷宫的攻略不还没有进行到最终阶段吗？他们才刚到核心呢，怎么boss就出现了？这不合常理！

　　灰袍人一时间不明白第六时区的迷宫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直到迷宫墙闪烁了一下，投射出新的画面的时候，他才终于确定了在场的所有候选玩家都不敢相信的猜想。

　　真的是Boss！因为迷宫墙只有在选中者和Boss接触的时候，才会放出投射出关键影像！

　　画面中，提着黑箱的风衣青年和裹着毛毯的金发少年出现在上面。他们站在充满异域感的人群中，专注地望着街道的某处。

　　这两人，恐怕就是地图上被靠近的那两个红点所代表的选中者吧。

　　灰袍人最初看见这两位选中者的影像时，没有特别注意。在他看来，这就是普通的玩家。但他不由自主地盯了那两张出众到在这个世界也非常少见的漂亮脸蛋一会儿之后，惶然变色：

　　“等等……这个拎着箱子的，还有那个金发的家伙，难道是……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

　　林间小屋里众人交头接耳，压低的议论声细密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宛如秘密集会的氛围。灰袍人却没有心思去打量其他的候选者们了，他充满惊骇意味的目光，已经完全被迷宫墙上的影像所吸引——

　　影像随着两位被选中者的目光在移动。
　　一个美丽到近乎恐怖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画面的中央。